且他自幼长于凡人境,历经凡人之苦,高高在上的修士再如何体察民心,所行之善举也不过是给予、而非是教民。一时的给予当然可以救急、救穷,但要真正地藏富于民、安宁太平,只有仁善是完全不够的。
别说是后头围观的修士不明白,就是持善也不明白明明闻道友所做之事算不上全然地光明磊落,可百姓却能将人拥戴至此,甚至如今国内比他刚来之时还要欣欣向荣几分。
“还请闻道友解惑。”
“很简单,不知道友有没有听过那句话”闻叙并不觉得自己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事实上凡人境许多能臣有他这种武力值,也能扭转乾坤,比如被他们从凡人境带回来的陈鹤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善不为官,仁不从政,治大国若烹小鲜,讲究的是一个度,对百姓仁善过头,百姓就会贪得无厌,而若是横征暴敛,自然无人拥护。”
“不过这些都只是流于表面的大道理而已,真正的核心,持善法师可想到了”闻叙倏尔一笑,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气势,“这世间善恶,本就该张弛有道,无底线的善与恶,不仅会累及他人,更会祸及自身。”
持善捻着佛珠,眉眼轻轻垂着,叫人看不清他眸中流动的心思,但总归是不平静的,毕竟闻叙的话,说得已经相当直白了。
“这便是你一路跟着我,所见所得吗”事至如今,持善依旧没有忘记对方跟着他的目的。
闻叙却并没有正面回答,若谈佛,这个幻境里佛修多的是,亦不乏佛法高深者,虽然被很多人挖过墙角,但他没有傲慢到认为自己真有什么向佛之心,说到底无论是修佛还是修道,最终都是去认清自己的心,本质上来说闻叙觉得没有区别:“法师这一路走来,见人生活困苦,便会出手相帮,见人落难,便与人分忧,见人失意消沉,还会多番开解,私以为法师所见之事,皆是人间疾苦、世间不平、人之大恶。”
两人对立而坐,持善此刻又在拨动手中的佛珠了:“佛修入世,这本就是应该,难道不是吗”
“这话,法师自己信吗”反正闻叙是不信的。
持善语塞,却不得不承认:“可若并非如此,何为行善、何为解脱”
“法师应当从未落魄、失意过吧”闻叙含着笑,但眼睛里是没什么笑意的,“我幼年颠沛流离,过的生活或许远不如这些小国的百姓,所以我从未想过有人会来行善渡我、解我忧愁,将希望寄托于别人,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
“……原来是如此吗”
闻叙却摇头:“不,法师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人反复咀嚼苦难的时间远比回忆美好的时间多得多,法师也是如此,不是吗”
就像他,当他被追杀逼至悬崖、被迫跳崖之际,他回忆从前,只觉得人生苦难、无一丝光明,他只看到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似乎人间二十年他的人生无一丝可取之处。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仔细想想也不全然,他至少也有过一些欢喜快乐的时候,只是他当时一叶障目,见山不是山,见水也不是水,后来认识了春舟,春舟实在是个非常神奇的人,哪怕是被灵药峰的师兄刁难,他也觉得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闻叙就算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他看事情太偏激太片面,哪怕是同样的东西,在春舟看来是甜,在他看来却是极端的苦涩。
那时他就明白,他太过沉湎于过去了。
类比至如今,百姓依旧是那些百姓,持善觉得百姓困苦需要拯救,可百姓就当真困苦不堪到活不下去了吗倒也不尽然。
所以这个幻境之中,真正需要拯救的不是眼前的小国,而是面前汲取了太多世人之苦的温雅佛修。
闻叙此刻倒是觉得,春舟或许比他更适合当破局之人。
“一直压抑,很痛苦吧”
“见不到世间喜乐,很难受吧”
持善猛然抬头,对面的青年蒙着双眼,叫他看不清任何眸中的神色,可他这般抬头,却让他眼底翻涌的痛苦无所遁形。
“法师只渡世人,从没想过渡自己吗”
闻叙在两人之间幻化出一面水镜,水镜之中持善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底的悲苦,那是与世人相同的底色,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魔就出现了。
周遭小国的一切突然化于无形,只剩闻叙和持善对面而坐,就连暗中隐藏了身形的似忍一众人都消失了。
“你当真不修无情道”
闻叙心想,这心魔来得可太及时了:“所谓无情道,便是法师渡化自己的途径吗”
若是无情,便见悲苦喜乐都是一般无二,这与修佛并不相通,所以温持善出现了,他从苦渡寺到合欢宗,从有情的佛修到无情的道修,看似对症,但最终的结果,从如今的宝塔城就能窥见,温持善失败了。本来心魔出现,佛修之路就走到了末路,为图救亡,所以不得不走上另一条无情末路,这无情之道世间举凡修行者,少有能走上通天之路的,如今……又走上了末路。
是道不行吗不,本质上来讲,温持善只是走错了路而已。
“可你该明白的,姓温的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是他自己将自己逼上绝路的,也是他让我出现的,不是吗”心魔说得理所当然,半点儿没有无情道修坏的难过之意,可见如今心魔对无情道的执着,也不过是温持善本人投射在他身上的投影而已。
闻叙却在此时开口:“没有退路我却并不这么觉得。”
不释正与人商议如何破局之时,灵脉忽然传递消息给他:“什么小国幻境被破了”不是,帝皇命格真的这么厉害吗那他师尊进去那么久算什么
另外三人脸色也是一变:“走,去看看!”
温之仪更是有些迫不及待,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师尊了。
此刻城中已没有多少人了,多数人都沉湎于塔中的虚假喜乐之中,少有的几个是刚破塔而出的修士,此刻见到不释,想也未想就跟了上去。
如此,一群人到了高塔门口,不释眼尖立刻见到了被幻境放出来的师尊似忍。
“师尊,您没事吧”
“别过来。”似忍厉喝一声,因为是被强行踢出来的,他现在脏腑中都在翻涌痛意,更何况受持善师兄的心魔所累,他如今佛心不稳、修为空虚,不释过来也无济于事,“去找持善,快!”
不释这才发现,一直驻守在塔前的温持善不见了。
而另一边,卞春舟和陈最却也没有见到闻叙,问了出塔的人,都说雍璐山的小师叔祖破了幻境,然后同持善一道消失了。
“消失怎么消失的”
“我们也不知,此番入内,多亏了小师叔祖机敏果敢,我们自愧不如。”
卞春舟陈最:……没兴趣听你们讲这个。
四人在周遭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闻叙了,就是温持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不释很快察觉到,宝塔城中所有的宝塔都开始“焦躁”起来。
这些宝塔与温持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焦躁,势必是心境受到了冲击,这是好事,却也可能会变成巨大的坏事。
“小师叔祖你可真是会给人出难题啊。”
话虽如此,但倘若不释站在闻叙的立场,他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去刺激温持善,因为变则通,如果一成不变,那宝塔城绝对没救了。
只是到底去哪了呢
不释看向温之仪,这个在场唯一跟温持善有师徒之缘的人,温之仪确实风度翩翩,天赋极佳,如果是从前的持善尊者收这样的徒没什么奇怪之处,但……温持善既有心魔,却还收了此人为徒,这说明对方有不得不收温之仪做弟子的原因:“你是不是猜到温持善在哪了”
温之仪脸色未变,他其实来过一次宝塔城,甚至还是师尊带他来的,那时他初入合欢宗没多久,尚且还是个对修仙懵懂蹒跚的新丁。
第一次见到宝塔城的塔林,只觉得佛音渺渺、不似人间,师尊却告诉他,宝塔城就是人间,他当时追问为什么,师尊却是笑而不语。
“只是,猜测而已。”
不释追问:“所以,你的猜测是什么”
温之仪望向早已没了佛音渺渺的宝塔城,伸手指向九座金塔汇聚之处:“那里。”
那里是哪里
卞春舟顺着人的手指所向望过去,却见那处既没有宝塔,也没有什么巍峨的建筑,那其实就是一处非常普通的民居而已,不过因为宝塔城修佛气氛浓郁,所以整座民居都带着点佛门建筑的特色,但不论怎么看,这就是一处非常普通的民居。
它甚至都没有什么阵法保护,普通得丢进城里随便找找就有一大把类似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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