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第二天一早,谢逾起床洗漱的时候,沈辞已经走了。

临走前,他将散落在地上的道具归位,拿走了沙发上的外套,房间复原的干干净净,就仿佛昨夜没有来过.

谢逾咬着牙刷翻看酒店的早餐宣传册,随口问:“大少爷不要求沈辞留下来陪吃早饭?”

系统道:“大少爷起不来,而沈辞有早会,要去实验室,你可以翻翻协议,他们的协议时间不包括早晨。”

谢逾点头。

他上学时就不算什么好学生,早读能翘则翘,成绩也不上不下,属于班里坐后排的问题少年,早年还打过耳钉玩过机车,总而言之,和沈辞这种不苟言笑的学神不属于一路人。

他粗略翻了翻协议,然后将册子丢到沙发上,问系统:“今天有安排吗?”

“有。”系统翻看小说,“今天有一场赛车比赛。”

原主是顶级富二代,玩得比较花哨,除了各种说不出口的特殊癖好,他还喜欢玩赛车。

谢逾点头:“关键任务节点是什么?”

“第一,你要带沈辞出席比赛,告诉你的圈子你泡到了他,并在狐朋狗友面前和他发生……呃,身体接触。”

一听这个模棱两可的形容,谢逾就知道又是马赛克内容。

但马赛克也正是可以操作的地方。

谢逾点头:“还有呢?”

“同样,你需要让主角感到难堪和不安,任务要点是:宣示主权,言语戏弄,强制身体接触,侮辱。”

虐主文的剧情重点总是类似的,谢逾点头表示了解,赛车比赛定在下午两点半,吃完午饭刚好过去,在协议约定的时间内。

他给沈辞打电话:“行,我给主角说一声。”

*

实验室中,沈辞脱下手套,打开水阀。

实验室的手套是橡胶材质,不透气,牢牢包裹皮肤几个小时,现在摘下来,指节上便覆了层薄汗,实验室照明灯一打,衬着冷白的肤色,像瓷器覆了层釉。

水流淌过手指,沈辞用毛巾擦拭,此时,他口袋中的手机微微震动,屏幕亮起,沈辞一顿,却没管,而是好好洗干净了手,这才抬眼看向李越韩芸芸:“记得看着培育箱的温度,隔二十分记录一次实验数据,由任何不对的地方,请及时联系我。”

这两人是他实验室的师弟师妹,今年才进来的新生,很多步骤不清楚,两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沈师兄。”

沈辞挥手让他们各自做事,韩芸芸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了师兄,下礼拜有场会议,老师让你去参加。”

沈辞点头。

李越补充:“导师说这会议挺重要的,让你穿好一点。”

沈辞一顿,没什么表情:“嗯。”

他没有什么好衣服。

这时,口袋里电话再次震动起来,韩芸芸指了指:“师兄,你有电话。”

沈辞看了眼来电显示,在看清名字的瞬间停下动作,荧蓝的手机屏幕映照在他的瞳孔中,像幽深的寒潭。

韩芸芸在旁看着,小心翼翼:“师兄?”

沈辞关了手机,神色冷淡依旧,没什么表情,只说:“有些事,我出去一趟。”

说罢,也不带韩芸芸回话,他径直推开玻璃隔门,快步朝走廊外走去,消失在视线中。

韩芸芸目送他远去,小声嘀咕:“师兄今天感觉怪怪的?什么事情这么急,不能和我们说吗?以往有学工部活动,或者会议,师兄都会打好招呼才对。”

沈辞确实没法和两人说。

今日天气阴沉,雾蒙蒙像是要下雨,他却一路绕到院外,等到实验室的窗户远远落于身后,李越韩芸芸再怎么样也听不见这里的声响,才点开手机。

两个未接来电,都来自谢逾。

按谢少爷的脾气,电话连续响三声不接,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沈辞立在实验大楼门口,嘴唇抿成直线,他并不想拨回去,然而屏幕一亮,谢逾又打了过来。

“喂,”谢少爷散漫的声音传来:“怎么不接我电话。”

沈辞:“……在做实验,没听到。”

谢逾笑了一声:“真做实验假做实验?”

沈辞垂眸:“……真做。”

因为实验繁忙没接到电话,这当然不是一个好的托词,但谢少爷想为难他,本也不需要这些托词。

然而他浑身紧绷,谢逾却只是随口一问,简单寒暄后,他翻开小说,对着沈辞念台词:“我有个赛车比赛在城郊,你要和我一起去,下午两点,我来实验楼接你。”

原主就是这样高高在上少爷做派,他不会问沈辞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只说他要来,沈辞就必须等着。

好在下午只有常规实验,没有要紧的会议,上午抓紧时间,也能赶在离开前做完。

就在他停顿的这几秒,谢逾又道:“回话。”

沈辞只能道:“好。”

对方挂了电话。

沈辞没什么表情,收了手机往实验室走,等走到走廊尽头,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毛玻璃,他忽然放轻脚步,在门口停顿下来。

一墙之隔,李越韩芸芸正在聊八卦。

两人都是刚进来的新生,青春鲜活精力旺盛,尤其韩芸芸,最喜欢在学校论坛看八卦,进来两个月,已经将校园的风云人物摸了个清楚,没回沈辞回实验室,都能听见她和李越闲扯,哪个系哪个班有什么帅哥,哪个辅导员和教授在一起了,等等等等。

但这一次,八卦的主角有些特殊。

韩芸芸:“话说,那天来接沈辞师兄的宾利,你看见了吗?”

谢逾叫人押沈辞去体检那天,手下开了辆宾利来学校。

原主不喜欢宾利这种老派商务车,他喜欢花花绿绿的奢派跑车,但是手下办事,没开少爷最喜欢的几辆,只开了宾利来。

李越认得车的牌子:“看见了,好像是宾利添越吧,三百万往上的车。”

他嘀咕:“但沈师兄不是家境贫寒,全靠奖学金吗?他去食堂都不怎么点肉,纯吃素的,有朋友开这么好的车吗?”

韩芸芸:“说起这个,论坛上有个说法,就是说谢家的大少爷……”

学校里八卦传的最快,何况谢逾向来招摇,江城里认识他车的富二代不算少数,A大也有不少,那辆宾利的车牌有人见过,捕风捉影之下,论坛上已经有了些许风声。

韩芸芸说了几句,李越不知被什么吓了一跳,音量提高:“不会吧,沈师兄那么清高,怎么可能……”

这时,门锁滴了一声。

这声简直像什么催命符咒,两人同时一颤,屋内噤若寒蝉。

沈辞推门而入,也不看师弟师妹,他在实验台前站定,重新套上手套,修长的手指被橡胶裹好,微透出关节的痕迹:“刚刚那次数据记录了吗?”

韩芸芸心惊肉跳:“记……记录了。”

她偷偷去看沈辞的脸色,见他眉目平静,一切如常,便大着胆子,讪讪:“师……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辞神色冷淡:“刚刚。”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要用试剂取出归类,又道:“我下午两点要出去,会在上午把工作做完,下午你们来看着。”

“啊?”李越迟疑:“上午搞完?”

韩芸芸也道:“这个工作量有点大吧,师兄你不吃午饭了吗?”

沈辞头也不抬:“嗯。”

气氛一时沉闷下来,没人再说话。

过了午饭点,韩芸芸和李越相继走了,沈辞掐着时间赶完实验,一看表,两点还有十分钟。

此时天色阴沉,透过玻璃窗,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的味道,连带着实验也里闷的不行,看天色,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沈辞按住发胀的额头,没吃午饭叠加低血糖,他有些晕眩,可如果在谢逾面前晕过去了,他并不想知道有什么下场。

迟疑片刻,他还是去学校的小超市买了条便宜的巧克力。

刚好过了饭点,学生结伴买小零食,结账的人稍微有些多,等他付完款出来,时间还剩三分钟。

谢逾的短信适时发过来:“我到了,在你楼下。”

对谢逾而言,提前三分钟到达约定目的地是基本的礼貌,如果不是怕违背人设,他一般提早十分钟,但对沈辞而言,这更像是少爷不满意的信号。

他捏住掌心小块巧克力,挑抄小路往回走去,这路人迹罕至,要路过学校白桦林。走到一半时,忽然起了大风,白桦簌簌作响。

秋日天气变得尤其快,常常上午晴下午雨,头顶乌云聚了这么久,被道银白的闪电劈划开来,下一秒,沈辞还来不及反应,暴雨如约而至。

夏末秋初,这雨还怪冷的。

他没伞,也无处躲避,被从头浇了个透,雨水沥沥顺着衬衫滚下来,衣料尽数粘在了身上。

手机再次震动,谢逾问:“下雨了,你在哪?”

沈辞来不及多想,快步到实验楼,果然见一辆漆银灰色的宾利停在楼下,直瀑式格栅,两排矩阵大灯,车开了个小窗,谢少爷坐在驾驶位,单手支着额头,嘴里还叼了根棒棒糖,正透过玻璃扫视着路过的人群,似乎等得很不耐烦。

原主抽烟,谢逾不抽,叼棒棒糖是凹人设。

此时恰好两点整,也正是学生回实验室的时间,大楼人来人往,李越和韩芸芸从宿舍那一边走过来,远远认出沈辞,韩芸芸见沈辞形容狼狈,不由一愣:“师兄,你没伞吗?”

话音未落,宾利车门解锁,谢逾半摇下了车窗。

沈辞夹在他们中间,浑身僵冷。

谢逾不认识李越韩芸芸:“愣着干什么,你不冷吗?上来啊。”

沈辞抿唇,没回应李越和韩芸芸,当着他们的面上了车。

等他进来,谢逾扣好车窗,留了条缝进气,问:“怎么回事?”

沈辞全身湿漉漉的,脸色苍白唇色发青,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衣衫尽数贴在身上,看着怪可怜的。

谢逾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衬衫这么湿着黏在身上,恰好勾勒出一截的腰线,腰窝的弧度流畅漂亮,很适合被揽着握在掌中把玩,衣服料子也透,薄薄一层,欲露不露的,穿出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色气,谢逾一眼看过去,该看的不该看的一览无余。

他咳嗽一声:“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沈辞:“刚好撞上下雨。”

透过一层玻璃,他抬眼看向窗外,李越韩芸芸还直挺挺的杵在实验大楼前,两人犹豫着要不要上来问一句。

谢逾唔了一声,抬手拧开前排储物柜,道:“上衣湿透了,先脱了吧。”

昨晚吹个空调沈辞都能冻咳嗽,这要是湿衣服裹一路,谢逾也不用去看赛车了,直接送他住院吧。

话音刚落,沈辞猛地一顿,不可思议地看过来,他身体紧绷,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只看着谢逾,许久没有动静。

谢逾继续翻找:“怎么了?”

沈辞涩然:“在这里?”

“啊?”他声音太小,谢逾没停清,他接着翻储物箱,像是在够什么深处的东西。

沈辞顿了许久,仓皇抬眼。

隔着薄薄一层玻璃,实验大楼外人来人往,青年男女们穿梭在校园中,说说笑笑,和车内仿若两个世界。

沈辞怔怔往向窗外,李越和韩芸芸还在屋檐下,韩芸芸手里拿着伞,李越翻出了准备下午打球的毛巾,似乎想给他送过来。

这玻璃是单向的,但是后窗留了条换气的缝,若是两人改变角度,是能看见车里的。

沈辞垂下眼帘。

车上沉默的像是死了,一时只有谢逾翻东西的声音。

无声的僵持中,沈辞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白的发青,手指也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片刻后,见谢逾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这才沉默着伸手够扣子,一颗,两颗……冷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等剥到了最后几颗,衬衫摇摇欲坠地贴在身上,沈辞完全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刻,什么柔软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拢了下来,又厚又重,将他完全罩住了。

沈辞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摸,揪住了一团毛绒绒。

是一床厚毯子。

谢逾将空调开到最大,从储物格中揪出绒毯,往沈辞头上一盖,道:“你快擦擦,搞成这样,我怎么带你出去见人?”

这是原主的口气。

沈辞不说话,像是没反应过来,一头湿发黏在耳侧,指从毛茸茸里探出眼睛,眼神定定的看着他,有点懵。

谢逾:“你愣着干嘛?擦啊?”

他给沈辞的体检报告吓得够呛,毫不夸张的说,沈辞这体质,一场感冒很快就能发展成肺炎,然后一路住院,iCu,再严重点直接火葬场了。谢逾在剧情标注的地方还演演戏,这种小说没提的地方,他可不敢冻着主角。

见沈辞不动作,谢逾干脆接过毯子,在他的湿漉漉的头发上乎了一把。

窗外,韩芸芸走进实验室,一回头,恰好对着那缝隙,窥见了一点车中场景。

只见宽大的车座上,他们的师兄坐在副驾驶,被厚毯子牢牢裹了起来,只露出小半个头,而主驾驶位上的是个挺拔英俊的青年,腕上一块湛蓝表盘的百达翡丽,单看着就价值不菲,而此时他将表随意地撸到腕中,双手拿着一张毯子,俯身揉搓着师兄的头,在给他擦头发,褐色的瞳孔折射着细碎的光斑,一双桃花眼溢着笑意。

看着居然挺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