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侯 作品

23.小神医(3更)

抱着小羊羔的孟恩, 看起来一点也不雄壮了,甚至还有点慈祥。仿佛只要自己有奶,小羊羔想喝, 他可以立马拉开衣服给小羊羔哺乳。

他朝林雪君嘿嘿笑笑,小心翼翼地将羊羔从怀里拎出来。

“刚出生4天,之前还好好的, 今天早上忽然就不吃奶了。每次走过去要叼奶喝,可拱两口就走了,尝试几次后干脆不喝了,跑到一边去卧着。这么饿了一天,都没精神头了,我怕它再不吃奶, 活不到明天早上了。”孟恩将小羊羔放在地上,自己盘腿坐在羊羔身边,大大黑黑的手在白白的羊羔身上一下一下的撸摸,满脸写着心疼。

他好像已经认命这羊羔要死了,给林雪君看看,不过是死羊当活羊医。

户主们纷纷站起身, 有的蹲身凑过来看,有的踮脚仰头看。

打量到羊羔蔫蔫的, 听说它一天没吃也没拉, 都纷纷摇头。

大家在草原上久了就知道,小羔子小犊子们刚下生的时候最虚弱, 往往拉一天肚子、一天不吃东西, 第二天可能就硬了。

谁也不知道得的什么病,反正就是夭折——几乎每年牧民们都要反反复复经历这样的事儿,早成为习惯。

好像已经不觉得羊羔不吃和拉稀, 是能治的病了。

林雪君蹲在羊羔面前,先叩击它身体的需检部位,仔细倾听。

身体状况是好的,外部看起来没有任何病症。

她又在大队长转交给她的兽医器具中,找出听诊器,听了听羊羔的心音、呼吸音等,都没什么不对劲。

接着,它又将温度计插进小羊羔的直肠,过了会儿看看,发现体温也是正常的。

“拉稀吗?”林雪君仰头问孟恩。

“不拉稀的,它今天没喝奶,也没拉。”孟恩仍在抚摸羊羔。

林雪君点点头,又检查了小羊羔的□□、口腔等,渐渐蹙起眉头。

这就有点不对了,哪哪都好的,为什么不喝奶也不拉呢?

她伸手按压了下小羊羔的肚子,里面空荡荡的,确实没有胀气和积食啊……

林雪君这边做着检查,围观的户主们等着等着就聊开了。

他们大多在摇头,嘀嘀咕咕地说这羊羔没得救了。

“我家年年都有这样的羔子,有时候一天内能死俩,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倒下了,不吃也不拉。就跟这个一样的。”

“是,羊羔子、牛犊子、马驹子嘛,都常有的事,它们也不会讲话,连哭都不会。不吃不拉的时候,可能都已经病好久了,说不准是哪里的毛病。”

“这有什么好救的,孟恩带个要死的羔子过来,这不是为难人嘛。”

乌力吉也探头看了羊羔,同样地皱眉,“咱们可说好了,这羊羔就是给林同志看看,不能说治不好这个羔子,就不让林同志当兽医卫生员。”

“我看也是,小羊羔胎里带的虚,神仙也未必救得回来,咱们可不能为难人啊。”赵得胜也帮腔。

孟恩立即仰头反驳:“没有胎里带的虚,它刚出生的时候可精神了,咩咩咩的,大口喝奶,走路也可稳当了。”

“是,就是给看看。行不行的,跟我暂时任命林同志做卫生员不相关啊。”大队长也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这羊羔的确不好治。

林雪君并没受聊天众人的影响,她仍沉浸在思绪中,努力搜寻所学和过往经验,企图从中找到羊羔状况可能对应的疾病名称。

这时吃完晚饭、为明天准备好早饭和午饭的阿木古楞,悄悄拐进棚圈。

他一进来就瞧见人群都围在林雪君身边,只一名男知青坐在木凳上,兀自对着本子写字。

阿木古楞想挤进人群,没能成功,只好坐到男知青穆俊卿身边。他低头看了看穆俊卿正书写的方块汉字,用林雪君教他的汉话问:“你写的什么?”

穆俊卿转头看了看瘦瘦的少年,指着两个词,一字一顿地念:“倔强,不服输。”

“什么意思?”阿木古楞仔细辨认这两个笔画超多的词。

“是说林雪君的词。”穆俊卿笑了笑,抬头看向蹲在一群高头大马的汉子中,专注于为小绵羊做检查的年轻人。

“……”阿木古楞抿住唇,眼睛也盯住林雪君,用袖子抹去下颌上沾的草屑。

倔强,不服输…是用来形容林雪君的词,那应该是很好的两个词。

他缓慢地咀嚼两个词五个音,悄悄把它们背了下来。

“你觉得那羊羔还有得治吗?”穆俊卿踩到板凳上,探头往人群中心的林雪君和羊羔身上打望。

阿木古楞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板凳上,摇了摇头,“小羔子死亡率很高。”

他会说的汉话不说,讲到这里便止住,只是注视着那个在人群中、埋头对着小羊羔的一团身影。

人们围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有户主揣着手退出来,一边走回自己的凳子,一边摇头:“没辙,就算场部的兽医来了,也够呛。”

“这有什么好治的。”跟出来的人应声。

又好几个人也散开来,绕回自己座位。

全程,林雪君都没有被打扰,她不知什么时候从针灸包里掏出了两个最粗的长针,像筷子一样捏在掌中。

然后,她左手搭在小羊羔头顶,轻轻抚摸了下。

接着,慢慢收紧五指,掐住它的头,使它不得动弹。

“咩~”小羊羔有些虚弱地叫了一声,之后蔫蔫地趴伏下去,连眼睛都闭上了。

林雪君便跪趴在地上,用两根针去戳小羊羔的口鼻。

其他人见她既不嫌脏,也不嫌冷的样子,有点唏嘘。

瞅她脸上那皮肤好的,白白净净的,也就是个从城里来的、没受过冻也没吃过什么苦的小孩儿,学过些知识,愿意这样努力、这样豁出去地争取做好兽医卫生员的工作,也挺不容易。

如此一想,户主们便将那些讨论她不行的话,默默咽回去了。

算了,就是个小孩儿而已。

这些受过生活之苦的长辈们,会粗线条地在小姑娘面前直言她恐怕不行,与此同时,他们身上还有一种‘怎样都好’的洒脱。

他们商量事情时虽然什么话都讲,好像很严格,但他们不固执。

几位户主退出去时,已叹气着接纳了大队长这个任命。

试一试就试一试,世上事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得。

试一试吧,要是行,那最好了,他们大队就有兽医卫生员了。要是不行嘛,耽误些事儿就耽误些吧,咬咬牙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到时候再把她换掉,去场部请一个新的回来得了。

反正……现在兽医卫生员这个位置是空缺的嘛。

就在户主们怀揣着各式各样的想法,逐渐散开,或坐回板凳,或挤到棚圈门口抽旱烟时,伏在那里的林雪君忽然收起手里的长针,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她拍拍膝盖上的泥土草屑,把两根银针放回兽医小箱中,在众人投来好奇目光时,她拍了拍还蹲在那里摸羊羔的孟恩肩膀,朗声道:

“孟恩大哥,你的羊羔治好了,你现在把它带回去它妈妈身边,让它喝点奶吧。不然饿太狠,可真的要活不成了。”

“?”孟恩搭在羊羔背上的手顿住,仰脸瞠目,满眼茫然。

啥?

“嚯?”

“就治好了?”

“怎么回事?”

“她说啥?治好了?”

散开的户主们呼啦啦又聚回来,不敢置信地看看地上仍蜷在那里有气无力咩咩叫的小羊羔,又看看直溜溜站在面前的林雪君。

她干啥了?

怎么蹲那儿围着羊羔摸摸拍拍,就给治好了?

不用吃药吗?不用针灸吗?不用开刀啥的吗?

别是小孩子在这儿拿他们当消遣,骗人玩呢吧?

连一直支持林雪君的乌力吉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他一边伸手挠自己后脖子,一边满眼疑惑地看林雪君。

“治好了?是吗?”大队长凑到近前,弯腰歪头盯住了林雪君的眼睛。

林雪君非常笃定地点头,“治好了。”

她又拍了下还仰头傻愣愣看自己的大汉孟恩,“孟恩大哥,你是要饿死小羊羔吗?”

孟恩啊的一声,捞住小羊羔站起身,转头看看大队长,又看看林雪君,“嗨”的一声将羊羔塞回自己蒙古袍襟里,裹着羔子就出了棚圈。

另外一个年轻户主嘿了一声,也追着孟恩跑了出去,这是要跟去看看热闹。

“你不跟去看看吗?”大队长转头问林雪君。

“不用看,准没事儿。”林雪君拍拍手,在口边哈气暖了暖掌心,立即戴好手套。

散开在四周或坐或站的户主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事儿他们没遇到过,总觉得特别不靠谱,想当笑话一样调侃两句。但瞧着林雪君那个笃定的样子,又忍不住产生“说不定真治好了”这样的想法。

可……还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于是,大家都跺着脚挤到棚圈门口,开始等大汉孟恩的消息。

有的耐心不足,便立起衣领,冲进冷风中,大步跑向孟恩家的棚圈。

穆俊卿也坐不住了,他夹着自己的本子,缩着脖子揣着手,一边跺脚一边蹭到林雪君身边,小声问她:“你真治好了?”

“真的。”林雪君小声回答。

“真的?”穆俊卿直视她的眼睛。

“真的。”林雪君回望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以示自己没有撒谎。

“……”穆俊卿直起腰,眼睛却还看着她,仍一脸不置信。

林雪君微微一笑,也跺着脚跳到棚圈门口,跟其他不时打量她的好奇户主们,一起等消息。

“真是奇了怪了,哈哈哈。”等待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笑声。

户主们看着林雪君那揣着手,跟一群糙人混在一起,蛮不在意的样子,纷纷爆发出笑声:

“你这小姑娘,还挺沉得住气。”

“你最好是真的能治,不是骗我们!”

“哈哈哈,还怪好玩的。你咋治的呢?就在那摸了小羊两下?吹仙气儿了?哈哈哈……”

“回头去我家坐客,你这性格,你婶子肯定稀罕你。”

“别一会儿孟恩回来说羊羔还是不吃不喝,你现在再怎么嘴硬,一会儿可就要戳破牛皮了啊。你咋一点不担心呢?”

“就是,你比我这老汉还硬气啊。”

“哈哈哈,像个小英雄!”

夜里冷飕飕的寒风中,一群当爹当爷爷当妈当奶奶的户主们,或叼着烟或揣着手,排一横排堵在棚圈门口,也不嫌冷,各个嘻嘻哈哈,迎着风说笑。

他们时不时看看林雪君到底会不会露出心虚的表情,又时不时探头往孟恩家的方向看。

只觉得今天这次,是整个冬天里遇到的最有趣的事儿。

就在他们吵吵嚷嚷间门,黑暗中忽然跑过来一个人。

不是孟恩,是急性子的赵得胜。

他一看见堵在门口的人群,就忽然停下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户主们看着他这个发癫的样子,抬臂招呼他:“你笑啥呢?咋地了?快点跟我们说说!”

人群中冲出去两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顽童一样一左一右架住赵得胜,带着他往回跑。

好奇的户主们再次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闹起来,赵得胜被架回棚圈门口,也不理其他人,目光找了一圈儿,便探脑袋朝林雪君高喊:

“治好了!治好了!小羊羔饿坏了,叼住了滋滋地喝奶,一会儿工夫就把肚子喝得溜圆。哈哈哈……孟恩高兴得直拍巴掌,说林同志是神医呢,哈哈哈,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