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侯 作品

31.支边知青好苦肚子都撑痛了。……

回到知青小院将东西放下, 林雪君转头便想请销售员留下来一块吃饭。

销售员躲开林雪君的手,笑着一边摆手一边跑了。

林雪君一头扎进大瓦房,瞬间被炒菜的香气笼住了。食物的特殊味道一涌进鼻腔, 眼睛便亮起来,她衣服都没脱就扑到炉灶边。

王建国正挥舞着炒勺, 在锅台边大开大合地施展身手。

切成薄片的五花肉不断发出噼啪爆响,锅底不一会儿便冒出许多鲜亮的猪油。大勺颠起来, 五花肉飞高再落下,已翻了个面。朝上的那一侧被煎得焦黄,油香肉香铺面。

林雪君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铁勺将菜推到一边, 一小勺酱油膏丢进油汤中,一阵噼啪响声, 咸酱油的香味腾一下窜老高。王建国握着锅把, 将酱油膏在锅底摇匀摇化, 接着将酸菜倒入锅内。

唰啦一阵爆响后,酸菜和焦香的五花肉搅拌到一块, 食物在翻炒下充分接触热力, 滋滋啦啦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去把穆俊卿喊过来吧, 快开饭了。”王建国回头对其他人道。

林雪君衣服帽子都没脱,当即自告奋勇又跑出屋。

由于小狗糖豆确诊只有犬瘟, 不会传染给羊羔,林雪君便将糖豆裹紧了, 跟拎着中药汤的穆俊卿一起往大瓦房跑。

穆俊卿一边跑,一边给林雪君做汇报:

“羊奶我都一点点喂给它了, 它也拉尿过了。”

“安神的药汤它都乖乖喝了,剩下两副中药都煎好了,你没让喂, 我也没敢喂。”

回到大瓦房,林雪君先将糖豆放炕脚才折回去脱帽子大衣。

领馒头的知青拎着两大兜子所有知青分到的馒头进屋,一边脱衣服一边讲路上的见闻,也提及了独自住在隔壁的小牧民阿木古楞。

“自己一个人生活,瘦叽叽的,也不知道每天都能不能吃饱饭。才13岁就要独自放牧,没爹没娘的,也没个人心疼……我13岁的时候还上房揭瓦呢。”

“阿木古楞是我的好朋友!”正给小糖豆做物理降温的林雪君霍地抬起头,“我能请他过来跟咱们一起吃饭吗?”

“当然可以了!”孟天霞立即拍板,这顿饭大多数食材都是林雪君提供的,五花肉是她买的,她们俩绝对有发言权。

“那我去把他喊过来。”林雪君高兴地起身,又披上大衣戴上帽子,跑出了大瓦房。

门哐啷关上,刚赶过来的穆俊卿走到路灶边帮王建国的忙,转头便瞧见之前空荡荡的食材柜子上,此刻居然摆得满满当当了:

干豆角丝、干木耳、老砖茶、奶豆腐、小苏打、酱油膏、酸菜、醋蒜……

“这都是谁的啊?”穆俊卿不敢置信地一一细数,发现许多东西是小卖部和大食堂都买不到的。

“是林雪君同志的东西。有的是萨仁阿妈送的,有的是宝姐霞姐翠姐送的,还有的……那些送东西给林同志的社员,好些我也记不住。”衣秀玉一边回想一边摸脑袋,“林同志真厉害,已经交到这么多新朋友了。”

“跟我一起放牧的大叔也知道林雪君,刚开始带着我放牧都不咋搭理我,后来忽然就开始主动跟我聊天了,一个劲儿地打听林同志的事儿。还想让我请林同志教教他怎么把牛羊养肥,怎么不让牛羊死。”王建国将刚炒好的豆角丝盛进二大碗,转手递给孟天霞。

“我去场部的时候,遇到其他大队过来的知青,据说他们跟大队的社员都爆发两次冲突了。他们觉得大队的牧民们排外,不信任城里来的同志,明明很愚昧,却不听信他们从书本上学来的科学。牧民们则觉得他们纸上谈兵、好吃懒做,认为他们要把好好的大队搞乱。炒得特别厉害,他们年轻气盛的男知青还跟大队里一个牧民打起来了……”孟天霞回想了下那名女知青跟她八卦时候的描述,如实道:

“知青们没打过长年搏克摔跤的牧民,被揍得满地找牙,全闹着要回城呢。”

“闹得这么凶?”衣秀玉听得咋舌,想起大队长和其他社员们对林同志的态度,便不觉由衷生出许多感慨。

他们这些知青,不仅没跟大队里的人打架,还喝到了牧民送来的牛奶……说起来,也多亏林雪君救了乌力吉大哥的母牛和牛犊子,好像就是打那之后,牧民们对他们其他几个知青的态度都好一些了呢。

穆俊卿还沉浸在面前这些食物上,忍不住念叨:

“这才几天啊?”

林雪君居然从大队社员那里,获赠了这么多好东西?

还有猪油块!

就这一柜子东西,比城市里好多人家的库存都更有含金量吧?

这可是据说最艰苦的边疆……

“当兽医真好。”一名男知青忍不住发出羡慕的赞叹。

“以后我跟着林同志管理那些中药,肯定也能学到治牲畜的方法。”衣秀玉忍不住向往。

“那你得把林同志当老师父一样敬重起来,得给林同志洗袜子!”王建国笑着调侃道。

“那有什么的,林同志要是肯,她的内裤我也可以给她洗。”衣秀玉一本正经道。

她年纪小,这么讲也没觉得怎样。其他几位年长的知青被她说的各个脸通红,面面相觑一会儿,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

另一边,林雪君裹着大袄子顶着风去阿木古楞的毡包。

小院子黑洞洞的,但毡包边码着几小堆劈得粗细几乎完全一致的柴禾,还有他放牧时捡回来的干牛粪。

站到毡包门口,她朝内喊他的名字。

小蒙古包的厚羊毡帘子被从内拉开,探出个衣服帽子穿得整整齐齐的脑袋。

“你咋不点油灯?”毡包里面黑洞洞的。因为没有窗,没有月光透进来,不点灯时,黑不溜秋的。

“有炉灶里的火光。”他指了指毡包内的小炉子。

可是他火烧得也不旺,就那么一点点柴一点点光,屋里还是又冷又暗。

“你在干嘛呢?”林雪君凑头往里张望。

“吃饭嘛。”阿木古楞让开门,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毡包内的摆设,好像不算很乱。又抽了抽鼻子,也不臭。

林雪君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捏着一个馒头,炉灶边没有摆咸菜或奶茶,显然在她来之前,他正坐在炉灶边一边烤火一边干啃馒头。

她便拉住他手腕,“走,去我家吃饭。”

“我——”阿木古楞被拽出毡包,瞠目问她:“干啥?”

“我们今晚聚餐,有可多好吃的了,我请你吃。”林雪君拽着他往小院外走。

“我有馒头。”他举了举手里还捏着的馒头,白面馒头可香可甜了。

“走啦~”林雪君回头朝他笑。

“那……我先把火熄了。”说罢又挣脱她手跑回去把炉灶里那点可怜巴巴的柴火熄灭,再跑出来时,手里拎了两个白馒头,外加一小碗奶皮。

他虽从小自己一个人生活,也知道去别人家做客不能空手。这些奶皮是他上个月发工资买的,只有它们最拿得出手。

穿过知青小院,林雪君一把拉开房门。

一大团白色的热雾铺面冲出,瞬间将两人包裹期间,在外人看来,两个少年人仿佛是被那白色烟雾中的妖怪吞进房间般。

阿木古楞面前的白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暖黄色的油灯光芒,和香到令他吃惊的食物气息。

那浓郁醇厚的味道仿佛有实质般,一下抓住了他的鼻子,连肚子里的胃好像都跟着跳动了下。

林雪君脱掉帽子大衣后转头朝他伸出手,他这才把自己的羊皮大德勒和尤登帽都摘下来递给她。

羊皮大德勒早已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边缘被磨得起皮不说,还有几个刮坏的窟窿。林雪君伸手指穿过那窟窿,手指转了个圈儿。

没有爹娘的孩子,衣服破了也没人帮缝补,只能长年累月地穿洞洞服。

再一摸那顶尤登帽,耳朵的地方都被磨薄了,内里的皮毛也掉得所剩无几,戴着恐怕已经不怎么暖和了。

叹口气,林雪君反手将之全挂在门后的衣架子上,转身便推着阿木古楞的肩膀将他按在桌边小凳上。

此刻饭菜都已上桌,五花肉炖酸菜、猪油炒豆角丝、炒土豆片、一碗奶豆腐、一颗醋酸、一盆圆滚滚的大白馒头。充满锅气的炒菜冒着热气,颜色各异的食物将餐桌摆得满满登登。

一群人围坐在四周,捏着筷子摩拳擦掌,大家没开口讲话,气氛却莫名地热烈。

对美食的渴望,在空气中沸腾,是无声的喧嚣。

林雪君第一个拍巴掌宣布开餐,穆俊卿这才接话道:“恭喜孟同志平安从场部回来。”

“哈哈哈,那也恭喜林同志成为大队兽医卫生员!祝你早日成为正式兽医!”孟天霞笑着接话。

“别漏下穆俊卿同志,恭喜你成功拜师陈锁义老先生,成为一名木匠学徒。愿你将来变成顶级木匠,能为祖国建高楼造桥!”林雪君高举筷子,说罢快狠准地在酸菜盆里夹了一块儿五花肉。

肉啊!肉啊!她都多久没吃过五花肉了!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肉食,居然是阿木古楞送的一小块牛肉干。

念头转间,筷子也转了向,直接将那一片五花肉送到了阿木古楞盘子里。

“我也要祝贺我自己,成为林同志的助手,以后我一定好好认中药材,学习中药知识!”衣秀玉也凑着热闹笑应,并学着林雪君的样子夹了一筷子五花肉。

大家早就馋得忍不住了,衣秀玉话音一落,就都动了筷子。

阿木古楞望着面前这丰富的晚宴,他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盛情款待,以往吃百家饭时,大队里户户都困难,能填饱肚子就行,哪有大口吃肉,且有这么多丰富配菜的时候。

最近两年牧区日子过得虽然好了,可他独自支出门户,赚半个成年人的工分,要买许多许多重要日用品,并没有奢侈地给自己做这么一桌子菜的能力。

何况,他也不会炒菜。

捏着筷子,他盯着盘里林雪君给他夹的五花肉,有些拘谨地、缓慢地将之夹起。

才想着自己作为客人,不能吃太多,这块肉要慢慢吃、细细品,盘子里忽然又被夹进来三块五花肉、两筷子豆角丝、一大块子土豆丝和2粒醋蒜。

抬起头,发现圆桌边的所有知青们都笑吟吟在望他,有的嘴里塞满食物,只能通过眉眼弧度才判断得出是在笑着。

“你多吃点,太瘦了。”孟天霞讲的汉语,也不知阿木古楞听不听得懂。

“再长点个子,可不能跟我一样高。”衣秀玉比了比自己的头,也忘记了阿木古楞是蒙族小孩,不会讲汉语的状况,只学着孟天霞的样子向客人表达善意。

“吃吧,别客气。”穆俊卿摆出自己最为可靠的沉稳笑容,朝阿木古楞颔首,难得地讲了句新学的蒙语。

“把五花肉放在馒头上,再放一点点吸饱了肉香的酸菜,一大口将酸菜、五花肉和馒头都咬进嘴里。你就吃吧,老香了。馒头是甜的、软的,五花肉带点焦香,好吃到灵魂出窍。和着酸菜一起嚼,酸酸香香地开胃、解腻,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林雪君一大串蒙语叽里咕噜地说出来,听得阿木古楞瞪圆了眼睛。

“快吃!”林雪君期待地看着他。

阿木古楞便按照她讲的把五花肉、酸菜都铺在手里的馒头上,然后嘴巴长到最大,一口就把馒头顶盖给啃掉了。口中东西太多,噎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林雪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咀嚼,慢慢的,阿木古楞那两条秀气的长剑眉挑高,又舒展开。闭眼时那条上下睫毛交叉绘制出的线条都忽闪忽闪地向两边飞去了,鼻孔不自觉张大,咀嚼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咽下一部分口中食物后,他眉头又压下,那是用力品味美味、用心享受食物滑过食道进入胃里的饱足快-感的表情。

看别人露出幸福的样子,自己也会觉得浑身暖呼呼地快乐呢。

林雪君见他睁开眼,自己也夹了一块五花肉,如自己所说那般啃掉一大口。用力咀嚼的样子跟淑女二字毫不相干,可她好爽啊,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在无声尖叫:

“好吃好吃好好吃啊……活着好幸福啊啊啊!五花肉炖酸菜全世界第一美味!”

桌边每个人都与她一般模样,各个鼓着一边腮帮子,艰难地咀嚼。

不知谁第一个笑起来,大家怕呛到,又忍不住幸福地想笑,便极力克制笑意,脸都憋红了。

炉灶上传出咕噜噜的响声,穆俊卿忙跳起来跑去把煮锅拎起来,又用炉钩子勾起铁圈盖子将炉灶盖住,之后倒了8碗刚煮好的热羊奶端上桌。

林雪君把阿木古楞带来的奶皮子分成八片丢进大家的奶碗里,又从罐子中倒出8块焦糖分给大家,之后用筷子把焦糖搅拌融化。

染上焦糖色的羊奶上盖着奶皮子,散发出奇特的甜香。

她举起自己的奶碗,朗声道:

“干杯!祝我们以后天天有肉吃,有奶喝,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在咱们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大队干出一番事业!”

“托林同志的福,我们有奶喝!”孟天霞也双手捧了碗高举。

“托林同志的福!”大家依次重复,随即‘砰’一声碰碗,之后一边吹凉,一边美滋滋地吸溜醇香、现挤现煮的羊奶汁。

明明是喝奶,衣秀玉却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他们来祖国边疆,都做好吃苦的准备了。为了边疆建设,变黑、变瘦、变粗糙、饿肚子算什么啊……

可是,怎么居然能有五花肉炖酸菜、猪油炒豆角丝、焦糖羊奶等这么多奢侈美味呢?

热腾腾的羊奶入腹,所有人额头上都渗出汗。

他们簇拥在桌边,望着热腾腾香喷喷油汪汪的晚饭,幸福到茫然。

都说来支边是受苦的,累归累,可是……苦呢?

有志青年们聚在一起尽情挥洒汗水、大口喝奶、大口吃肉,倒头就能呼呼酣睡,被大队的社员们认可……外面冷风呼呼,他们却坐在温暖的瓦房饭桌边一层一层冒热汗……

半个小时后,奶足饭饱。

穆俊卿用手背抹了把油滋滋的嘴角,又心疼手背上擦下来这点油星,捏下一小块馒头,擦掉油星后嚼着吃掉——肚子更撑了。

孟天霞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靠着椅背,头后仰垂着,目光里是高高的瓦房横梁…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快忘记建设祖国的伟大愿望了。

梦想是啥?

志向是啥?

别问,问就是……好吃!

猪油炒的菜,可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