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侯 作品
59.小野马
大雁、天鹅、鸿雁等各种候鸟回到草原, 在河流和水泡子边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 泥地和湿地都长鸟了,吵闹的不得了。
河里的鱼、蛙也活跃了, 与水鸟们斗智斗勇。
春天活了。
可这个季节的冰面又是最容易发生事故的。
许多动物跑去喝水, 以为冰面像冬天一样结实, 结果尖蹄子一踩,冰就碎了。动物掉进仍然冰冷的河水中,力气耗尽,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林雪君带着阿木古楞从苏伦大妈几户人家养马的春牧场离开, 又绕路往奥都等几户人家养羊的春牧场赶。
要在草原上把游牧的牲畜看个遍,她才能放心回驻地。
本来以为春天会暖, 哪知道风还是带着刀子。
林雪君觉得自己在马上挂铃铛就像个游医了,流浪在草原上,寻找需要救治的病畜。
她牵着傲娇的大黑马苏木,每每看到有灰紫色大朵大朵的耗子花,都会采下来丢进背后的箩筐。
耗子花学名叫兴安白头翁, 消炎、驱虫不在话下,是可以治百病的好中药,采回去给牲畜吃,各种小病都能预防住。
背篓逐渐沉甸甸,成就感满满。
“去那边尿尿, 跑远点!”看见被放在地上的小狼沃勒要蹲下嘘嘘,林雪君立即大叫着驱赶。
可别把草药花给尿了。
沃勒一条前腿仍然被绑着板儿,听到林雪君的话, 一直不让摸、爱呲牙的小沃勒还是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那灰扑扑的团子背影一扭一扭的,莫名还有点委屈似的,令林雪君忍俊不禁。
苏木看见沃勒走远,假装过去溜达,抬后腿就要踢。它像是骨血里记得狼吃马的仇恨,总是暗搓搓想给沃勒一脚。
林雪君瞧见它的架势,忙拽马缰把苏木拉回来。
苏木不满意地刨了刨地面,转脸盯一眼沃勒,便愤愤然地转头往另一边去了——又不让欺负狼,那只好眼不见为净。啃两朵耗子花泄愤,嚼嚼。
一直情绪很稳定的沃勒忽然抬头抽了抽鼻子,随即仰头朝一个方向嚎叫两声,颠着三条腿很兴奋地奔跑起来。
林雪君以为到手的狼要跑了,忙背着背篓去追,一边喊沃勒的名字。
阿木古楞正在不远处采耗子花,忽见林雪君追着小狼跑向他视线范围外的草坪后面,脑内瞬间浮现一个狼群在那里伏击林雪君的画面,吓得箩筐都丢了,一边蒙汉双拼地喊林雪君,一边拔腿追过去。
草坡后,沃勒三条腿没跑明白,几个翻滚便像灰球一样掉到凹地底。
林雪君听到阿木古楞的声音,停在坡顶向下看,随即转头大喊道:
“阿木古楞!这里有匹小野马,还活着!”
小狼沃勒已翻身站起来,明明牙都没长齐,却还是凶巴巴地扑到小野马跟前,呜呜嗷嗷地咬住小野马后腿,用力撕扯。
林雪君朝着追过来的阿木古楞一摆手,便跑下坡地。
阿木古楞跟过来,探头一望,便瞧见小小的枣红色野马,如跌落的红宝石般镶嵌在刚反青的湿地草场。
它竭力想要站起身一直未能成功,只能绝望而虚弱地嘶鸣。
即便这会儿它因为病痛折磨而满身泥泞、无心清理,但通身无一根杂色的枣红毛发仍迷得阿木古楞眼睛发亮。
他连跑带跳赶到近前,往小野马跟前一蹲,伸手摸了两把,转脸睁圆了一双异瞳眼睛,殷切地问林雪君:
“能救吗?”
它一定是因为生病站不起来,才被马群遗弃了。
“我看看。”
林雪君蹲身从马的外观开始检查,小马眼眶下陷,鼻子干燥,捏起小马的皮后回弹速度很慢,显然已经出现了脱水症状。
身上许多处摩擦伤,显然是在打滚时造成的。加上它即便倒在地上,仍不时虚弱地踢蹬四蹄,隔一会儿便想抬头往肚腹屁股方向看看,都是腹痛难忍的表现。
阿木古楞跑回去找到林雪君的小毛驴,从驴车上拎了药箱便拉着小毛驴一起往草坡另一边的凹地赶。
阿木古楞折返时,林雪君已经根据小马驹翻滚造成的伤情判断出许多信息了:
“它这样疼了不短时间了,不知道在这里痛得打了多少个滚,很可能已经因此造成肠套叠了。”
“很严重吗?”阿木古楞看着林雪君按住小马驹后将体温计插入其直肠,关切地问。
“首先要看看到底是痉挛疝、寄生虫、风气疝、腹膜炎等哪种疾病引发的肠套叠……唉,都要开腹手术的,咱们现在哪有这个环境啊,什么药都没有,各种器具也缺失,而且还在路上,术后维护怎么做呢?手术风险太大了。”林雪君抽出体温计,皱眉道:“发烧呢。”
又拿起听诊器从前往后地听起小马驹的胃肠声音,许久后,她面色凝重地摇头道:
“是最糟糕的病症了……”
是马致死率最高的病症。
阿木古楞皱紧眉,伸手摸了摸倒在地上翻腾挣扎的小马驹,它布满大小擦伤的四条腿很长很直,肌肉和关节都长得很好,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啊。
“救救它吧,我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马了,姐姐,救救它吧。”
……
小驴车载着生病的小马驹,林雪君和阿木古楞骑马赶往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牧民奥都的羊群牧场。
春牧场上隔几公里就有一个毡包一户人家,两个年轻人俩一路走到这里总能遇到牧民招待,认识的很少,大多数都不认识。他们当了一路的客人,有奶茶喝,有最好的食物,简直一直在享受贵客待遇。
林雪君也更切实地体会了一把蒙古族人的热情好客和慷慨。
如今两个人急需一个有条件给小马驹动手术的环境,奥都的羊群春牧场还没看到,倒是先抵达了第六大队一个春牧场牧户家。
两骑一驴车赶到毡包前,阿木古楞便直扑进去找水喝,像在自己家一样。
草原民族生活在地广人稀的旷野上,常常遇到困难需要个帮手都找不到。因此所有主人遇到客人都会盛情款待,如果主人不在家,客人也可以自行在毡包里找吃的、休息。今天我受到了这样的款待,明天我也会这样款待别人。
林雪君就着阿木古楞的手喝了大半碗温热的奶茶,忍不住感慨还是春天好,有奶。
毡包主人和第六大队住在附近的其他两户牧民正聚在一起办丰收会,数点今年春天新生的崽子,和熬过冬天的老牲畜。
驱虫、阉羊……
林雪君在毡包外找了个空地,清理过后铺上厚厚的干草。在毡包里借用大锅煮了一大盆水,放上些许自己带的糖盐,留了一把盐用纸包了放在灶台边送给毡包主人,作为谢礼。
煮好盐糖水后晾凉,阿木古楞已经将她药包里的刀具等都做了清洗、烧热消毒等准备工序。
林雪君又戴上胶皮手套,伸进小马驹直肠里为它清理粪便。
第六生产大队参加丰收会的三户人家中的孩子们远远瞧见来客,依次好奇地奔跑回来。
他们大多数都在10岁以下,叽叽喳喳才赶到近前,就看到一位大姐姐正在掏马屁股,吓得啊啊大叫。
“就算需要马粪,也不能插进马屁股里抢啊!”
“为什么需要马粪?咱们毡包那边不是有许多牛粪马粪吗?他们为什么不用那里的?”
孩子们用蒙语叽里咕噜地讨论,见小马驹痛苦地挣扎嘶鸣,又忽然觉得害怕。年幼的几个率先折回去找大人,年长些的跑去找了小木棍就要来驱赶林雪君和阿木古楞:
“你们为什么欺负小马驹?”
“放开它!放开它!”
阿木古楞立即站起身冲过去挡住孩子们:
“别胡闹!我们是在救小马驹。”
两个大孩子拎着木棍,狐疑地打量两人——
见林雪君用湿布巾为小马驹擦身,动作很温柔,两个孩子握着木棍的手垂下,有点相信阿木古楞的话了。
可是下一瞬,林雪君忽然亮起冷光闪烁的手术刀,开始剃马驹身侧的毛发,备皮以准备一会儿的手术。
孩子们垂下的木棍瞬间再次举起。
都动刀要活剥马驹了,还骗人说要救马。
看一眼面前挡着的阿木古楞,两个大点的孩子也豁然转身,小野人一样地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要活剥小马驹!”
大孩子中的一个跑了几步,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勇敢,又停下脚步。
他反复转头打量比自己高许多的阿木古楞,咬着牙逐渐红了眼睛,脸都憋紫了,才终于大喝一声,像个小猛士般冲扑向阿木古楞。
“……”阿木古楞不得不黑着脸架起双臂,做出蒙古搏克的姿势,在小家伙一把抱住自己的腰,驶出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将自己摔倒时,一拔力,一提腿,便将小男孩摔倒按在了地上:
“我们是在救马!!!”
远处继续奔跑着去叫大人的小孩们瞬间更惊了,吓得最先逃走的一个小朋友还摔了个大跟头,跑在他后面的一个女孩子忙拽住他胳膊,硬拖着他继续逃命。
另一个拿木棍的大孩子也决定不跑了,举着棍子啊啊叫着回来救自己的安达。
前面的孩子们叫得更大声了:
“啊啊啊啊,救命——”
“阿爸,阿爸,咱家的枪呢?”
“肯定是偷马贼!救命啊——”
“巴虎被杀了,被偷马贼杀了!呜呜呜……”
阿木古楞一手压住身下的小男孩,夺过木棍提防前方跑回来的另一个小男孩,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远处,想呼喊着继续解释,可那些孩子们已经跑远了…他脸色变得更黑:
小孩子最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