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侯 作品
73.强拉来的帮手
“姜兽医,我这里有一台手术,需要你的帮助。”林雪君一边讲一边走到自家院门口, 隔着栅栏朝里面喊道:“衣秀玉,走了。”
“哎!”衣秀玉在屋内脆生生应了, 不一会儿工夫便斜挎着个大包跑出来。
她的包里装的都是中药, 手里拎着的小铝壶装的则是早上煮好的中药。
院门一打开, 院子里的大母牛巴雅尔便率先往外走。
太阳升起来前是不放牲畜出圈的,怕它们吃到挂寒露的草会生病, 所以等太阳升高, 露水被晒得蒸发了,才开门放牛羊上山去吃草。
林雪君负责的这些动物们大多数都是不认路的, 但大母牛巴雅尔扛起了大姐头的责任,作为认路的元老,它每天带着一院子的大牛小牛大羊小羊上山去吃草, 晚上再一头不落下地将这些小弟们带回院子睡觉。
林雪君去春牧场的日子里, 巴雅尔从来没有失过职,把小院里的牲畜管理得很好。
如今林雪君又带回了小狍鹿、小毛驴、小野马,巴雅尔的担子加重了,可新工作并没能难倒它,这两天它出门时多带了几个新小弟, 回来时也没将它们丢了。
林雪君唯独不敢放小狼沃勒和边牧糖豆跟着巴雅尔出门,怕小狼跟着跑野了, 又找回新狼群, 成为二五仔给野狼带路来吃他们的牲畜。
便还是将小狼崽和糖豆关在院子里,让它们白天看家,等把它们养熟了养结实了, 再亲自带着它们出门放牧,手把手教它们做牧羊犬,不当二五仔大野狼。
牛羊鹿驴马都出了院子,衣秀玉这才锁上小院跟上林雪君。
“姜兽医,我的一部分医疗手法,是在首都的图书馆里读到的。有的是咱们国内优秀的兽医前辈写的,有的是国外的兽医写的。你要是想了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跟我一同做一台手术,一边参与、一边观摩、一边探讨了。”
林雪君说罢朝姜兽医点点头,转而又跑到阿木古楞毡包前喊道:“阿木古楞,你跟吴老师请过假没有,咱们要出发了。”
“请过了。”小毡包的门帘子一掀,阿木古楞便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今天换了件春秋穿的薄袍子,一边走一边往下扯裤子和袖子。他今年开年实在长得太快,去年的袍子和裤子都短了。
他手里拎着盆和几块旧布,这些在手术中说不定都用得上。
林雪君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呼朋引伴,姜兽医跟在后面,看着她跟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对东西、分派任务,听得云里雾里。
能跟她一起做手术当然是好的,姜兽医看着她这热火朝天的样子,莫名也挺兴奋。
可当姜兽医看到卧在小屋木板床上的大狗,由林雪君掰开狗嘴展示过那颗瘤子后,姜兽医脸色就变了。
“胡闹!这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开什么刀?你麻醉药灌下去,刀在狗嘴上一划拉,狗立马就得死,这瘤子长进下颌里了都,边缘到底在哪儿都看不出来,你怎么切?”
姜兽医跪在床上,转头瞪着林雪君,讲话的声调都不受控制地拔高了。
他原本还以为林雪君是个年轻的天才,学富五车,是了不得的后浪呢,哪想到竟这么不知轻重,简直任性妄为、胡作非为!
“就算你切开了,它没死。然后呢?这种环境你怎么保证它的术后恢复?
“过两天,狗挨一大通折腾,我们也白忙一场,狗主人也遭罪。
“你怎么——你怎么——”
他无奈地瞪着她,想训她,又怕说得太重,终于还是哼一声将话咽了回去。
林雪君跪坐在床边,眉头紧皱。
他们来的时候屋里只有狗,那个说好了一定要救狗的王铁山不知所踪。
如今又被姜兽医一通斥责,她的内心也摇摆了起来。别是一夜之间王老汉改了主意,决定不救狗了。她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岂不是瞎忙活不说,还白白被姜兽医骂……
眼看着姜兽医已经从床上挪到床沿,脚一着地就要往外走。林雪君跟着跳下床,一转头便瞧见站在院子里、拎着两桶什么东西的王铁山老汉。
他显然是听到了姜兽医的话,此刻正苦涩地望着她,那表情显示着他的害怕和慌张,眼神仿佛在问:姜兽医说的是真的吗?
“你去哪儿了?”林雪君赶到屋门口,一把抓住姜兽医的袖子,探头问王铁山老汉。
“昨天晚上我给狗喂了糖盐水和退烧药,它今天早上已经好多了。我记得你说它嘴巴里长东西,不能吃硬物了,只能喝些东西补营养和力气,我天没亮就上山了。”王铁山有些木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掂了掂手里拎着的桶,声音发苦地道:
“我接了两桶桦树汁,这个东西好,甜的,喝了有劲儿,能治百病,是最好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又望向被林雪君抓住的姜兽医,干巴巴地道:
“桦树汁比盐糖水还好,我想等手术后,给它喝这个。”
说罢,他像忽然回过神般,将两个铁桶往边上一放,匆匆跑去取了几个木碗,拿水瓢舀了几碗桦树汁,依次递给林雪君和姜兽医几人:
“你们也喝喝吧,这个真的是好东西,我们小时候天天喝,真的不生病。”
姜兽医捧着木碗,低头望着碗里轻晃的澄澈液体,嘴巴抿成一条线,转头用一种又怨又气的目光盯住了林雪君。
“谁说这手术不能做?谁说就算手术做好了,它也一样要死?”林雪君捧着木碗,抬头间忽然瞧见一小群牲畜晃晃悠悠顺着人踩出的路,从山下走上山腰,并在站满了人的小院子外探头探脑地看热闹——正是大母牛巴雅尔带着小纵队溜达过来了。
看热闹的队伍中,一匹火红色的小马驹忽然闪出来,在看见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后,抬蹄便哒哒走进了院子,虽然是小野马,却已然不怎么怕人了。
林雪君朝着小马驹一招手,对方便甩着马尾巴颠过来了,它第一反应是探头往她手上够,想喝她碗里的东西。
林雪君忙将碗举高,随即推了下小野马的脖子。
小野马被推得身体一侧,便将左腹上缝针的蜈蚣疤露了出来。
姜兽医原本还要给林雪君解释解释这手术做不得的更深层次的道理,忽然被闯进来的小马打断还有点不高兴,可一低头瞧见小马驹肚子上的缝口,他登时将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掉了。
下一瞬,刚才还一脸气忿的姜兽医竟蹲跪在了小马驹身侧,将手里的木碗塞给徒弟,一手扶着小马的背,一手攥着小马的后腿,仔细打量起其左腹。
长疤四周的毛明显比身上其他地方的毛短,这是动手术时“备皮”造成的。
而那蜈蚣形状的疤,当医生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缝合伤口。
这个位置……是马肠子……
他霍地站起身,一双眼睛火热地望住林雪君,仿佛变了个人般,态度殷切地问:“是肠套叠手术?”
“嗯。”林雪君点了点头。
“才做的?它……它活了……”姜兽医忍不住啊一声低叫,随即扶着小马的背脊,绕着它转了一个圈。
他仔细检查小马的眼睛、嘴巴、肛-门,又贴耳去听小马驹的肠鸣声,烦得小红马又是踢踏前腿,又是甩头呲牙,最后更是朝着林雪君的方向唏律律地低鸣,仿佛在向她告状一般:你瞧啊你瞧啊,这个人一直在骚扰你的小野马诶。
林雪君安抚地摸了摸小马的脖子,这才回答姜兽医:
“手术做了一周多时间,快半个月了吧。我们在雪地里捡到的它,肠套叠,部分肠子坏死后被截掉了。”
“你……你怎么缝的?它内脏居然没有粘连?手术中的血管呢?没有意外吗?它在手术中的各项机能怎么保证?术后你怎么养护的?它……”姜兽医完全沉浸在了震惊之中,手指轻抚着小野马腹侧的伤疤,犹如在抚触爱人的脸庞。
他啧啧摇头,不等林雪君回答,又忍不住地叹:“长好了,走得好好的呢,也有胃口有精神……”
“姜兽医!”林雪君上前一步,拉开小马驹,在它屁股上一拍,它立即小跑着逃走了。
院子外巴雅尔正一边慢行一边回头望,等到小红马追上来,才又昂头迈开大步。方才显然是在等掉队的小马驹。
姜兽医哎呦一声,遗憾地看着跑走的小马,他还没看够呢。
“姜兽医!”林雪君再次唤他。
“诶?”他终于回了神。
“开腹手术都能做,肿瘤切除手术也不一定不能做吧。”林雪君双眉下压,表情慢慢变得严峻,“你配合我做这场手术,回去后,我把肠套叠手术的针法、术前术中术后的所有注意事项,都一一讲给你。”
“哎——”姜兽医有些为难地皱起五官。
林雪君从兽医卫生员小刘手里接过姜兽医那碗桦树汁,塞还给姜兽医,“喝了吧,我们也需要补充体力。”
姜兽医捧着白桦汁,眼睛仍盯着林雪君。
见她收起目光,只捧碗大口喝树汁,踟蹰几息后,终于也喝了一口。
清凌凌的,甘甜爽口。
心情复杂地再次抬眼,他忍不住一边喝,一边拿眼睛瞄林雪君。
白桦汁是真好喝,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喝第二口,清甜还带着回香,令他不舍得立即咽下,要让树汁在口腔里短暂停留后才慢慢吞咽。
可是……这样好喝的白桦汁都喝了,要是最后手术没能成功……
一想到这种可能,不,应该是这种必然结果,他真是……喝得不安心啊。
树汁的确是甜的,可心里苦哇。
林雪君这孩子,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嘛。
怎么就被她给拽来了呢?
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拒绝不得了呢?
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
现在桦树汁也喝了,走又舍不得走,真是……
唉!
他都不敢回头去看老汉王铁山,怕看到对方眼里的希冀,这……
唉!
再挑眼皮去看林雪君,却见这孩子竟咕咚咕咚一口就将碗里的桦树汁饮尽了。
那表情仿佛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武松,眼神坚定,不再犹疑——
饮罢这碗酒,便要提着拳头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