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侯 作品
82.‘疯牛病’
林雪君在这样的幸福中醒来,早晨家里还有昨天吃剩的饭菜, 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振奋呢!
衣秀玉煮了昨天剩下的大碴子粥, 蒸了昨天剩下的大馒头, 热一小盆猪肉炖酸菜和肉炒土豆丝, 再配一小碟卜留克咸菜。
啼哩吐噜地喝粥,就着菜大口地咬馒头, 香。
外面忽有人敲门,林雪君跑出去拉开门,迎头便有一捆绿色的草团塞到怀里。
“给你吃,早上我们上山采的酸么姜, 新鲜的。”翠姐说罢便转身往外走。
“翠姐,留下来一起吃早饭啊。”林雪君知道这是翠姐昨天晚上来吃席的回礼,抱紧了酸么姜想要喊住对方,却又被推回屋里:
“你快回去吧, 别让牛啃了你的酸么姜, 牛羊最爱吃这东西了。”翠姐说罢,怕她又要送, 忙蹬蹬蹬跑出院子。
林雪君回转头,果见刚准备出门的巴雅尔瞪着牛眼睛朝她走过来了。
她忙抱着酸么姜进屋关门,巴雅尔还在门外用牛角敲门,见她一直不开门,这才喷着气儿带队上山——反正山上有的是,它想吃,在树林里一低头就能吃到。
“这是啥?”衣秀玉正捏着馒头蘸盘子底的油星,转头看林雪君抱着绿草进来, 跟过来问道。
林雪君抖了抖酸么姜上的水,看样子翠姐提前已经清洗过了,便将酸么姜直接放在小铁盆里端上桌。
“学名叫叉分蓼,7、8月开花,9月左右结果。不过北方人更爱六月份吃它的嫩茎,撕开这些叶子,中间这根茎特别嫩,还很多汁,这样就可以吃了。”林雪君撕掉草叶后,直接往嘴里送。
草茎脆嫩,轻轻一咬就断了,细嚼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混着清香味,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水果。
衣秀玉也学着她的样子吃了一根,惊喜地直挑眉头。
她几个月没吃到蔬菜了,吃到这个绿绿的东西,简直亲切得不行。
“我们以前——”林雪君快速吃完早饭,撤掉碗碟后便坐在桌边一根接一根地吃起酸么姜,兴奋起来,差点把自己后世童年的小故事说出来,幸亏才开头,就反应过来,忍住了没说漏嘴。
后世她小时候在海拉尔念书,每年春夏开运动会的时候,就有很多小商贩摆摊卖酸么姜。这东西便宜又好吃,总是最受孩子们欢迎。
她每次都会买一大把,坐在看台上一边吃一边给广播站写小作文,顺便为同学们的夺命冲刺欢呼。
酸么姜不止是青春的美好记忆,其实还是种中药,可以治大小肠积热、热泄腹痛,根茎还能治痢疾啥的。
牛羊每天在山上吃这些东西,当然不容易生病。兴安岭大山里的好草们可是好吃适口又养身治病。
衣秀玉听到林雪君科普,忙伏案在自己的笔记上做记录。
林雪君抓了一小把准备送去给阿木古楞尝尝,也顺便给他增加一个中药知识储量。
可才出门,就见一堆人背着工具涌进她院子。
怔愣地跟大家打过招呼,她忙问这是干啥,大叔大哥们这才答说是给她砌水槽的、做鸡鸭棚圈的。
大家工具往院子里一放,便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
阿木古楞习惯性地翻墙跳进来,林雪君将酸么姜往他手里一塞,就回屋给大叔大哥们准备温水和小食去了。
衣秀玉跑去小卖部又买了几袋白糖、盐等物,林雪君多做了好几罐焦糖,搭配着小蛋糕给大叔大哥们做补充能量的小点心。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虽然客气地推说不用给他们准备吃的喝的,但还是把焦糖嚼得咔嚓作响,吃得很开心。
翠姐过来围观,听说酸么姜是中药,转身就跑回去跟自家男人讲了。
夫妻俩于是背上大背篓和镰刀,上外山去大量采摘了,说要等大家去牧场上给牲畜们剃毛驱虫时,让那些在草原上吃不到山货的牲畜也尝一尝。
林雪君则和衣秀玉在院子里用各种工具晾晒和炮制中药。
“许多中药必须经过炮制才能发挥药效和久放而不变质、不失去药性,中药炮制技术,是传统医药制备或提取的必要法门。你想学中药材科学,就不能避过炮制技术不学。”
林雪君一边干活,一边给衣秀玉讲解:
“有一些中药是有毒性的,炮制的手段能减弱毒性,使之只发挥药性。
“像这种叫净制,还有酒制、醋制、水处理……”
在院子里帮忙的人歇闲时,便见林雪君同志带着另一位衣同志,把许多诸如灶灰等看起来无用的东西折腾得热火朝天,对着一些中草药又是炒又是泡,瞅着简直比他们还忙还累。
虽然看不明白,但很专业很厉害的样子。
中午,林雪君留这些帮忙的大叔大哥们在院子里吃饭,王建国把昨天剩下的大菜热了热,又新炒了盘赵得胜大叔上山采回来的6月熟的野蕨菜。
大家丝毫不嫌弃昨天的剩菜,这个年代的人可没有那么多讲究,有肉有饭就很开心了。
林雪君和衣秀玉连吃三顿杀猪菜,中午专盯着蕨菜吃。
都说这东西跟恐龙同岁,各种营养元素的含量特别丰富,也是中药。抗氧化、抗衰老,还能治肾病、糖尿病、高血脂、冠心病、肝炎等,许多国家都会高价进口我国的蕨菜,当珍贵的保健品吃。
林雪君大口吃蕨菜,觉得自己也像山里的动物们一样健壮起来了。
但阿木古楞夹蕨菜的时候,林雪君却不认同地给他夹了两大筷子排骨肉,“你正长身体呢,得多吃肉。”
又夹了大块的肘子肉到衣秀玉碗里,“你也是,多吃肉,多跑跑跳跳,还能再长个的。”
衣秀玉正开开心心地吃菜呢,看到碗里的肉挑眼睛道:“我12岁开始就没怎么长过了。”
“吃吧你就,还能再窜一窜呢。”
阿木古楞乖乖啃林雪君夹给他的排骨,吃的时候还悄悄挑眸看了眼穆俊卿。
哪知恰巧穆同志也在看他,两个人视线相对,意味不明地静了几秒。
半只大猪,大家连吃了两三天才吃光,真是把猪肉吃了个够。
满足,短时间内都不馋肉了,想吃蔬菜。
还没到夏天,林雪君已开始期待秋收。
……
清晨,靠山的大瓦屋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盘旋向山林和蓝天。
一只喜鹊站在院子木栅栏上,引颈高唱。
黑骏马苏木溜溜达达走过去听小鸟的演唱会,听了一会儿,那小鸟居然飞落在它背上。
苏木转头回看,以为它是准备换个更好的地方继续唱歌,哪知它居然不客气地薅起它背上的毛——
小鸟最喜欢用马毛做窝了。
扩张后的院子里,刚建好的大水槽积蓄满了山泉水。
大牛巴雅尔一转头就能喝到,小马驹和苏木也不用每天晚上专门跑去河边饮马,它们在家院子里就能喝到最清甜的泉水了。
水槽边还有一个大水缸,它放的位置比较刁钻,大牛小马都喝不到,这是给女知青们喝用的山泉水。
瓦屋门咣啷啷开合,衣秀玉过来从水缸中舀了一壶水回去烧了泡奶茶——她刚跟林雪君学会了做甜奶茶,熬好的奶茶里不放盐,放几颗焦糖,喝起来又甜又醇香。牛奶足够的话,衣秀玉一天能喝三四杯。
院子另一边纯木的、一人高、三四米见方的大笼屋已建好了。
贴墙放着,特别漂亮。
鸡鸭笼屋边上还有个两孔的木房子,房子内放着两个软垫,这是小狼沃勒和小边牧糖豆的窝,它们就睡在这里看家护院。
虽然小红马、小狍子和小羊羔时常好奇地过来探头探脑,甚至小羊羔还会悄悄挤进去跟小狼一起睡,搞得沃勒和糖豆常常觉得睡得有点挤,但这里透气,能看到星星,它们很喜欢。
两个女孩子吃过早饭,衣秀玉到院子水渠边用从水槽中流出的水刷碗时,忽然听到又尖又密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听起来好近。
捏着碗仰头找了一会儿,目光逡至屋檐下时,她啊一声短促低叫,启唇便喊林雪君。
几分钟后,两个小姑娘喜气洋洋地仰着头,盯住屋檐下一个全新的燕子窝,傻乐。
小燕子们刚孵出来,正伸着秃脑袋,张大嘴巴啊啊叫着等母亲往嘴里塞虫子。
“我们老家都说,只有最和睦、最幸福的人家屋檐下才会有燕子搭窝。”衣秀玉高兴得恨不能跑出去找个人炫耀一下。
“我们家也有这样的传说,燕子是益鸟,吃虫子的。”林雪君转头笑道:“我们都会交好运。”
两个人于是一边炮制草药,一边等着她们的好运。
结果好运没等来,倒等来了第八生产大队的副队长刘锦山。
…
‘嘎老三’刘锦山站在知青小院外,绕来绕去地围观,啧啧称奇道:
“林同志这住得嘎嘎好啊,院子干净,木栅栏整齐漂亮,院子里还有大水槽和鸡窝,在你们大队里过得不赖嘛。”
他们生产队的牛生病了,去场部找兽医路途遥远,嘎老三在春牧场上见识过林雪君的圣手医术,便骑着马赶来第七生产队请林雪君出诊。
“那当然,这里是她的家。”大队长靠在另一边的木栅栏上,得意地道。
“我准备下东西,稍等。”林雪君在小毛衣外披了件挡风的外套,草原上冷,风大,得做好保暖准备,“刘副队长,你们那儿中药啥的都有吗?”
“有,放心吧。”嘎老三点点头,看见林雪君就觉得心里安了一点,她连牛子宫脱垂都能给塞回去缝好,让母牛重振雌风,他们第八大队几头牛身体不舒服,肯定也能治。
“再等我一下。”林雪君准备了些出门要用的东西,又给苏木喂了点好草料,哄着它喝了些水,接着蹬蹬蹬出门直奔大队唯一的‘学校’而去。
恰巧快到放学时间,林雪君直接去敲门。
当她探头探脑往教室里看时,里面坐着的所有学生也都抬头看她。
“是林同志!”
“林兽医!”
孩子们齐刷刷转头看阿木古楞,都知道林雪君肯定是来找他的。
林雪君跟吴老师讲了要带着阿木古楞去第八生产大队出诊的事,并为明天可能的缺席请了假。
吴老师点点头,转身对因为猛窜个子而坐到最后一排的少年道:
“阿木古楞,林兽医来接你放学了。”
阳光穿透教室的玻璃窗,照在阿木古楞蓝色的眼瞳上,他一把将书本拢进书包,风风火火穿过教室,朝林雪君而去。
从没有人,在放学时来接他……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不,不是真好,是最好,全世界最好,全宇宙最好!
他迈着大步跟在她身边,一不留神就会越过她,又忙减速,好与她并行。可情绪莫名亢奋,他随便一走,又走到她前头,只得走两步,停一下等她。
像个傻子。
“第八生产大队有好几头牛生病,你陪我去看看。”林雪君拍拍他的背,“你回家换一套保暖的衣服,去马厩把你的大青马领出来,喂饱了马,咱们就出发。”
出发前,林雪君往兜里揣了一把肉干、一把酸么姜、一袋子树莓。
给苏木梳梳毛,检查过四蹄,喂它吃了两串树莓,吃得它嘴唇像涂了口红一样红艳艳。又交代衣秀玉几句,林雪君终于翻身上马,在大黑马苏木唏律律、威风凛凛的叫声里,带上阿木古楞,穿过驻地大门,踩上逐渐茂盛、柔软、绿油油的草场,随嘎老三奔第八生产大队的牧场驻地而去。
冬雪融化,滋润了这片大地。春夏交替之际的草场生机勃勃,平整如油画般的绿色漫过视野范围内的每一片区域,令每一位牧人的双眼都得到治愈。
太美了,草原太美了。
当你骑着骏马驶过一片最美的风景,这片风景已经属于你了。
“刘副队长,能跟我说说生病的牛的症状吗?”
林雪君骑了一段,心胸开阔、情绪舒朗,觉得是时候关心一下病患的状况了。
嘎老三骑马到林雪君身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的答道:
“就是,牛都乱蹦跶,哞哞叫,也不咋尿尿,还蹬人,踹墙啥的,就……疯了一样。”
“……”林雪君皱起眉,她本来以为会听到诸如‘牛不吃饭’‘牛不拉屎’‘牛没精神’‘牛拉稀’之类比较清晰明确的症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堆乱七八糟的异常状况。
嘎老三见她皱眉,虽然几经纠结,终于还是在朝林雪君凑近,悄声道:
“牛发疯,都是在一件事之后。”
“什么事?”林雪君察觉到嘎老三将要说的话必然不同寻常,忙正襟危坐马上,侧耳倾听。
“在牧民家一个叫马哈的小孩撞翻敬山神的神坛之后。”嘎老三眼睛瞪得溜圆,讲话时的语气都谨慎而不敢轻慢。
“???”
林雪君原本郑重的表情一转,不敢置信地斜睨向嘎老三。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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