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起毒蛇带到河这岸,林雪君解剖毒蛇检查了它的蛇腺,几乎是空的,可见毒液在之前都使用过了,咬驼鹿弟弟那一口应该的确没什么毒了。
去年刚来生产队没多久林雪君就因为担心兴安岭和草原的安全,查过这边都有哪些猛兽的资料。兴安岭最常见的毒蛇就是被大家称为土球子的乌苏里蝮蛇,区别于白眉蝮蛇,乌苏里蝮蛇没有白色眉毛一样的线条,长得灰突突的更符合‘土球子’的描述——虽然北方人将大多数蝮蛇都称为土球子。
乌苏里蝮蛇是混合型毒素蛇,它的毒液既有神经影响,严重的会造成呼吸麻痹、循环衰竭,直至死亡;也有血循环影响,会造成出血、溶血,最终心肌麻痹而死。
“幸亏小红马胆子小,吓得跑回家,不然——”林雪君转头四望,在上游河水中捕捉到了沐浴在阳光中,如红宝石般耀目的小红马。
波光反射,洒在它光亮的毛发上,仿佛有红色的河流在它身上流淌闪烁。
这会儿它的情绪已经缓回来,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快活地在河水中蹦蹦跳跳,时而低头喝口水,时而呲牙怪叫。甩着尾巴,踢踏着把河水都搅浑了,它还回头唏律律地呼朋引伴,想把稳重的大羊妈妈也拉下水,真是一点骏马的矜持优雅都没有。
将蝮蛇挂在树杈上,防止其他动物咬叼碰触,林雪君清洗过解剖用的刀具,又给巴雅尔打了一针生理盐水,给它补水帮助排毒。
打好针,林雪君站在巴雅尔肩旁,一边抚摸它的背毛,一边观察它的状况。
虽然明显有了神经反应,但好在情况没有变得更严重,听诊心音和肺音也没有出现特别严重的症状。
左手轻轻揉搓巴雅尔胸前柔软的白毛,指尖穿过毛尖,融融软软的触感搔挠掌心。
转头翘首以盼,阳光逐渐垂直时,阿木古楞终于奔跑着赶了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大帮子人。
巴雅尔带的队伍里还有许多霞姐他们负责照看的牛羊,听说大姐牛被蛇咬,霞姐几人都带着打蛇棒、镰刀等赶了过来,得胜叔说要带着大家在驻地圈围出来的自由放牧区外围,再用镰刀和斧子开辟出一个人行道,把外围山和内围山彻底分隔开。
再在人行道的外围搭一些围栏,种一点蛇不喜欢的植物,给内围山提升一下安全系数。
林雪君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季德胜蛇药,立即按照巴雅尔的体重估算好用量,在阿木古楞的帮助下掰开大姐牛的嘴巴,强塞喂药,又给灌了点水。
之后又用石头研磨了几个药片,在巴雅尔和驼鹿伤口外外敷并包扎。
担心沃勒在蝮蛇喷毒时有误食情况,林雪君又塞了一点药片在肉里,骗沃勒吃。
哪知道沃勒看起来稳重憨厚,吃药时居然像糖豆一样狡猾,肉都吃了,药片却被完整地挤出来嘴角。
林雪君以为是它不小心嚼出来的,于是又在蛇尾上切下一块儿不需要嚼的尺寸的肉块,背着沃勒把药片塞得更深更紧实。
沃勒开开心心地张大嘴巴吞蛇肉,可往常直接吞的肉居然硬是被它嚼了好几下,小药片再次完美被顶出嘴巴。
“……”林雪君。
“它就是故意的!”阿木古楞无情揭穿。
“看起来那么憨厚一大狼,居然也为了不吃药使这些狡猾手段。骗了两块蛇肉!”赵得胜直觉有趣,举着镰刀一边指挥大家干活,一边看着沃勒哈哈大笑。
林雪君无奈,只得用蛇肉骗沃勒张嘴,然后眼疾手
快地将药片塞进沃勒喉咙眼, 接着一把攥住大狼的嘴筒子,捂住它鼻孔。
沃勒劲儿大,用力一挣险些挣开,阿木古楞和得胜叔忙蹲过来帮忙,一起攥住了沃勒的嘴巴。
“?”沃勒夹住尾巴,不明所以地奋力后退。
“我能害你吗?乖乖咽了药片,听话~”林雪君忙柔声哄劝。
沃勒睁着大狼眼盯着林雪君,似乎想要看明白她为啥带别人‘打’它,还想‘闷死’它。
十几秒钟后,林雪君带着阿木古楞和得胜叔的手,上下摇动了几下沃勒的嘴筒子,这才松开堵着它鼻孔的手指。
掰开大狼的嘴巴,确定药片的确消失了,林雪君这才切了块蛇肉塞进它嘴巴。
在赵得胜和阿木古楞松手后沃勒想要逃走时,林雪君忙抱住它,又是摸又是揉得哄了好半天。
沃勒这才安稳坐下,一边疑惑地看她,一边歪着脑袋咀嚼蛇肉。
果然,骗任何孩子吃药都困难。
见沃勒乖,林雪君转手又切了一块蛇肉给它。眨眼间,本就不大的蝮蛇,半条肢干都进了大黑狼的肚子。
“巴雅尔不会有事吗?”霞姐走到巴雅尔跟前,见它反应迟钝,呆立着时不时想要卧下,忍不住有些担心。
这种土球子蛇很毒的,以前开荒的时候,就有人在山上遇到过这东西,救都救不回来的,死得可快了,很吓人。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观察了。”林雪君转头望了望四周,“巴雅尔的状况不适合长途走动,我今晚不想让它回家了,准备就带着它在河边过夜。
“得胜叔,是不是河边会有许多动物来喝水,晚上留在这里危险吗?”
“既然巴雅尔不回,那其他动物就也在山上过夜吧。不然让我们赶它们回去也挺费劲。”赵得胜看了看四周散布着的低头吃草、抬头吃树叶的牛羊、驼鹿、马和狍子,在草原上放牧胜在可以骑着马赶牲畜,在林间小径他们又没有适合森林行走的鄂伦春马,动物们如果不跟行,赶起来能把人累死。
“一会儿干完活,额日敦,我,阿木古楞,都留下来跟着你一起住在山上,咱们等巴雅尔好了再回驻地。”
赵得胜当即点好了兵将。
“我回去取些木材和兽皮、毡子,再带点奶茶和牛粪啥的,咱们晚上在这儿吃,夜里大家熬着奶茶,轮流守夜。”额日敦点点头,背上背篓便要下山。
“我跟你一起下去,家里之前炸的土豆丸子,正好都带上来,晚上喝茶的时候饿了吃也行,晚上吃也行。”霞姐也背上了她的背篓。
接下来赵得胜带来的人在圈围外砍树除草清石头,整片后山开一条环围路肯定不是一天能搞定的,但河外围区域先清出来还是做得到的。
因为黄鼠狼之前大概被蝮蛇追,或者在追蝮蛇,才跑到河边,在被驼鹿顶死前已经释放过一次臭气了,虽然没有用臭腺攻击驼鹿,但身上已沾染了臭腺液,味道极其不好闻。
加上它的腺液有毒,肉中还带有轻微生物碱,人吃了会有损害,是以得胜几人看到黄皮子尸体后也没有扒皮或者食用的打算。
干活休息的间隙,赵得胜在河边挖个坑就给埋了:
“这东西一只一年能捕食两三千老鼠,只要不进驻地偷鸡偷羊,就是好动物。”
“黄鼠狼的毛不是最适合做毛笔了嘛,你咋没拔点毛留着用?”额日敦有些可惜地问。
现在物资紧缺,好不容易猎到个动物,皮不能用,肉也不能
吃,那薅点毛总行吧。
“它死前不久放过屁,臭得跟什么似的,做毛笔你用啊?一边写字一边熏得要晕过去。(<a href="http://.[co.co)(com)” 赵得胜撇撇嘴,不客气地道。</p>
“这毛笔好啊,臭归臭,半夜还能有美女上门。额日敦,要不你再把黄皮子挖出来,薅点毛自己做个毛笔用?”一个年轻人一边坐在河岸边洗脚,一边调笑。
“咋还有美女呢?”额日敦挠头。
“这死黄皮子的姐妹长辈啥的,闻着味儿就来了,哎,扒着窗户一看,有个人类把同族的毛做成毛笔了。这个气啊,摇身一变成个美女,进屋把你迷了,啃你的肉。”赵得胜转头哈哈笑着吓唬道。
他话音才落,一阵山风吹过,树叶被吹得呼啦啦响。落叶松的针叶和其他灌木的叶子噼里啪啦擦碰,仿佛有妖怪正愤怒地摇树发威。
额日敦缩起肩,忙转头朝着黄皮子坟的方向合掌拜拜,嘴里念叨道:“莫怪莫怪,我瞎说的。”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大家听了赵得胜的故事本来都有点紧张,瞧见额日敦的怂样又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穆俊卿等人在山下听说林雪君他们晚上要在山上过夜,纷纷表示要来帮忙建三角形的撮罗子(鄂伦春山中木屋)给人临时居住,再搭个临时棚圈,把牛羊圈起来。
呼啦啦背着各种东西全上山了,原本空灵安静的森林一时挤得全是人。
穆俊卿背着木柴等东西刚过来就听到赵得胜他们讲鬼故事,当即笑着道:
“要是真有黄皮子变美女,千万抓住别让她跑了,咱们绑上它带去首都游街。”
“看它还敢不敢出来啃额日敦的肉。”王建国探头在后面道。
“你咋也来了?”林雪君诧异地问王建国,大食堂的一号大厨都上山了,今晚驻地大食堂就司务长一个人做饭吗?那哪忙得过来。
“哇,你也不看看,咱们留在驻地的才多少人啊,这么多都在山上,驻地今天晚上根本不需要做太多吃的。”王建国将背篓往地上一放,里面都是土豆啥的,菜肉调料和便捷的小锅都给背上来了。
这是要在山上过日子啊。
“看你多厉害。”林雪君站起身抱了抱巴雅尔的脖子,“你不能下山,不仅驻地里留下的牲畜们全要留下来陪着你,连半个驻地的人都过来了。”
“是啊,咱们生产队能没有大队长,可不能没有巴雅尔。”王建国哈哈笑道。
“这话你也敢说?等明天下山了,我帮你转告王小磊!”赵得胜哈哈笑着嚷嚷道。
“哎!哎!得胜叔你咋这样呢,我就瞎说一句。”王建国忙讨饶,又惹起一阵笑。
赵得胜、穆俊卿他们上山前都吃过中午饭了,只阿木古楞和林雪君俩人空着肚子。
黄鼬不能吃,那就只有把蝮蛇洗洗吃掉了。
阿木古楞剥了蛇皮,取了蛇胆,王建国要上手帮忙,林雪君高举手术刀,昂着下巴道:“不!让我来!”
她刷刷两下将手术刀在面前挥舞出刀光,随即擦擦擦起落,在平整的石头上将蛇肉切成一块一块的小肉丁。
“铁匠盖旺大哥每周帮我磨刀,它比你那菜刀好用。”切好肉,林雪君仔细清洗手术刀,得意地向王建国炫耀。
“女刀客说的是!”
王建国笑吟吟装模作样地朝她作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雪君朝王建国笑着翻个白眼,转手将装药的小铝盒清洗干净,盛河水煮了蛇汤,
洒上点药箱里用来配药剂的盐。
在附近摘一些野葱野菜,加上额日敦回来时带的馒头,便是简单一顿。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恰逢大家搭撮罗子、砍树开路休息时,于是一群人在河边蹲坐了一长列。
大家有的把脱了鞋子袜子把脚伸进河水里荡,有的蹲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用木棍子玩水,有的抱着膝靠着树、看河里树的影子和波上的光。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轮流捧着铝盒喝汤,她吃几口肉、喝一口汤再吃点菜,然后把铝盒递给另一人,自己就着刚才尝到的美味啃馒头。
像是礼让,我吃好了,你吃你吃。
又像是抢食,你吃好了没啊,快给我也吃吃。
于是吃午饭也变成了一种游戏,排排坐,吃饭饭。
赵得胜指着不远处落叶松下的绿叶灌木,告诉林雪君:
“那是榛子树,你仔细看,能看到它们其实在开花。
“榛子的雄花没花瓣,风一吹花粉乱跑。雌花也很小,暗红色的。
“子房刚开始颜色很浅,四周抱着绿色的厚萼。到七八月,果实逐渐变成红棕色,开始变硬,就渐渐成熟了。▇[(.co)(com)”
“得胜叔真不愧是森林通。”林雪君慢慢咀嚼细腻软嫩的蛇肉,土球子虽然有毒,倒很好吃。虽然它咬巴雅尔和驼鹿时庆幸它是条小蛇,但吃的时候又不免嫌它太小了,要是能再大点,就能吃得更过瘾了。
河岸这边的人,目光都顺着赵得胜的手指打量对岸的榛子树。
小小的灌木,从不曾像落叶松那般参天俯瞰河道,也不似李树会在春天盛放满树如雪般的小花,它无声息地蜷在高树阴影下庇荫,害羞地承接斑驳变化的阳光,默默生长,默默开小小的花。
即便从没灿烂过,到了秋天,却也能坠上满树果实,承托丝毫不逊色的丰收。
河风掠过,不起眼的榛子树舞蹈得可真欢快。
林雪君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怡然自得仿佛回到了小学春游时光。
如果饭后没有忽然想起他们盛河水做汤前,小红马曾在上游打滚洗澡,她的心情会更美丽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傍晚,小牛跑到巴雅尔腹下准备喝奶。
林雪君惊得直扑过去,把刚叼住奶-头还没吸-吮的小牛吓得从巴雅尔腹下逃走,跑出去一米多才敢回头疑惑地张望。
林雪君这才松口气,严肃道:
“毒奶!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