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侯 作品

第 293 章 草原动物园和川西标兵

从草原上来的风一浪又一浪地鼓动遮挡了阳光的树叶,使光束不停改变射下的位置和形态,像大自然摇动的迪斯科灯,晃得山林下的院子都变得活泼。

草原不拒绝牛羊,林同志的院子也以夏日一般绚烂的姿态欢迎着每一位亲切的过客。

自从开始有人来看动物,林雪君便在院子里的长桌上准备起瓜子和前一天生产队社员们在山林中采的野果子。

这些食物总是最受欢迎,来吃的不止有人,还有胆敢顺着房屋树木跳落的松鼠和小鸟。

即便海东青站在屋顶虎视眈眈,为了这些美味,它们仍然铤而走险。

这一天,林雪君仍然在山泉水叮咚穿过院子的声音中醒来。

拉开窗帘时,她看到了漫天满世界的水晶垂帘,在阳光下晶莹闪烁,笼罩了整个院落。

再定睛才发现是太阳雨静悄悄地下。

阿木古楞撑了把小伞在蔬果瓜子盘上面,使它们免去被雨淋受潮的凄惨结果。

反正都是要被吃掉的,它们自己才不在意自己是潮软还是干燥香脆。

推开窗,林雪君与阿木古楞打招呼,他走到窗前,从薄皮袍子的上衣襟怀里掏出一把绚烂夏日最蓬勃的光辉。

原本在他襟怀里被压得收束起花瓣叶子的鲜花们经他轻轻一抖,就重新尽数舒展,一些小小的花冠上甚至还挂着露珠,他也不嫌它们湿。

伸手接过来,她低头嗅了嗅,转手将之插进花瓶里,与昨天的那捧小野花作伴。

雨还在下,林雪君正将头钻进鸡窝里清理昨天晚上鸡鸭鹅留下的粪便,又不嫌脏地将它们的羽毛捡出来丢进清水盆仔细清洗——都是做夹袄的好材料。

正干着活,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便登门了。

“是林同志的兽医站吗?”一位脸晒得黢黑的大叔站在院子外,说话时脸上并没有笑容,语气甚至是生硬的。

这位还算客气的,至少问的是林同志的兽医站,而不是林同志的动物园。

“是。”林雪君放下手里的活,抬头问:“有什么动物需要治疗吗?”

“没有,那就是那只白色的神鹿吗?”大叔扶了扶自己包头的围巾,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动物棚圈里的白色小驼鹿。

清晨山上露重,林雪君还没开院门放巴雅尔它们上山,小驼鹿也正围在妈妈身边喝奶。

“它叫‘盖哈末诗格’,你可以叫它‘盖哈’,也可以叫它的汉语名字‘奇迹’。”林雪君拉开院门请他进来,然后像个最称职的导游一样向他介绍院子里的动物:

“这是小奇迹的妈妈,叫海日。”爱的意思。

“这是小奇迹的舅舅(或爸爸?),叫阿木尔。”是安逸、太平的意思。

“啊,那只土灰色的小驼鹿是小奇迹的孪生姐姐,叫雅若。”是月亮的意思。

大叔郑重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记住这么多名字。

林雪君不讲话时,两个人便又陷入沉默。正坐在自己院子里画画的阿木古楞翻过院墙走过来看看新的客人,还不等与那大叔搭话,对方便忽然发现了院子里从头到尾始终站在院墙阴影处默默盯视的黑狼。

“它叫沃勒。”大叔忽然主动开口。

“你知道它的名字?”林雪君惊喜地问。

“全草原都知道林同志有只很会监视客人的黑狼,叫沃勒。是长生天赠给草原上最优秀兽医的礼物。”一直木然而沉默的大叔忽然开口说了一大串蒙文。

“……

⒙(

“嗷呜~~”是狼嚎回应。

可从后山草丛中钻出来的却是阿尔丘。

诈骗,这才不是狼!

如此乌龙常有,林同志的草原动物园变幻莫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常常林雪君也不在院子里,她要去牧场上照看牲畜,偶尔还会去其他生产队给牲畜看病。

便换成住在左边的衣秀玉,或者恰巧有空的王建国、穆俊卿他们帮忙招待千里迢迢赶来看动物的客人。

有时穆俊卿也不理解这些在草原上早看腻了旱獭、狼群、鹰和牛羊的人,怎么还愿意赶这么远的路来看林雪君的动物?

孤独的人总会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一群孤独的人在这一年盛夏轮流犯着同一种傻。

等林雪君回来时,总看到屋里屋外放着些食物或奇怪的礼物,她还曾收到过洁白的黄羊的头骨。

坐在炕上指着桌上放着的各种东西,她问衣秀玉:

“这是哪来的?”

“一个戴羊皮帽骑驴的牧人。”衣秀玉认真回想,生动地描绘。

“阿凡提。”林雪君脑海内立即浮现一个熟悉的形象。

“阿凡提是谁?你原来认识他吗?”衣秀玉疑惑地反问。

林雪君不答话,反而指着另一个东西问:“那个呢?”

“一个骑白马的。”衣秀玉的回答总是如此简洁而令人浮想联翩。

原来唐僧也来过林同志的草原动物了。

……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游乐场、剧本杀、旅游;

没有无穷无尽任人筛选的小说电视剧电影,和总也听不到底的长长歌单。

在这个极度缺少娱乐的环境里,不仅流传着草原动物园的故事,还有今年3月哈尔滨出的感人工人故事,枣庄拼生产的好文章,威海满载而归的渔船……还有去年四川山区里出的养殖女标兵。

川西有大片大片的原野、连绵不绝的森林,还有五彩斑斓的湖泊和河流,许多勤劳而手巧的女性靠时代传承的蜀绣便可养活一大家子人,但也有一些山区村落生产队穷得吃不上饭。

穷苦的人吃不起粮,就捡野菜吃山鸡,这里四季不冻土的环境养育了许多许多性情平和而懒散的人。一些人不需要种田也不至于饿死,不织棉麻也不至于冻死,悠哉哉地生、悠哉哉地老去,只要不被蚊虫吸干血液便能活。

苟晓丽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有懒人的生产队里,哪怕大队长天天上门去催那些懒汉上工,他们也只是笑呵呵地应承,却从不真的就放弃躺着的姿势,甚至连蒲扇都不曾离开他的手。

他们从不跟嫌大队长烦,也不跟任何抱怨他们的人翻脸,只是笑呵呵地故我,谁也无法动摇他们贫苦的悠闲。

苟晓丽是生产队里认字最多的人,身边许多不爱阅读的人,她就替他们阅读,然后将书本上的知识口口相传地告诉他们。

她学会了那些懒汉的某个特质: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始终坚持自己的作为,多少年都不改变。

别人嫌她烦,笑着请她不要讲了,她也绝不停下。

一张报纸中她觉得好的文章,就从大队这头第一家,念到队尾最后一家。一家念一遍,甚至两遍,她几乎可以背下这些文章,也不觉得枯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些知识还是钻进了社员们的耳朵,进驻了他们的脑袋。

于是(<a href=".co.co)(com), 大家从来没学习过,却也知道小羊羔刚出生两三天要喂土霉素糖粉,不然会得羔羊痢疾,还会传染,可能一羊圈小羊羔都会拉稀而死。</p>

大家从没研究过怎么更科学地喂养,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各种拥有不同营养的饲料交替混合喂养的行为,还会在春季给所有牲畜驱虫,买不起药汤,他们居然也好像无师自通般地学会用炉灰杀死牛羊身上的跳蚤、烧艾草等植物熏赶蚊虫……

社员们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看着牛羊畜群越养越大,牛羊棚圈越打扫越干净,每年不同月份养成规律的驱虫、喂预防药、剪毛熏蚊等行为。

没有反抗能力的队里的孩子,被苟晓丽强迫着看她采的药材,敢记不住就揍。渐渐的,孩子们不需要她威胁地倒数“3、2、1”,已明白不能违抗她,要乖乖记住她手里捏着的草药。

四川的水土太好了,遍地的野草是薄荷,恼人的今天割明天长的杂草是调味佐料,脚踩牛啃的随处可见的植物是草药。

等到大人们回过神时,发现自家孩子不仅跟着大人们认识了有价值的蘑菇等作物、学会挖根茎类食物,居然还学会了采集草药!

那些懒人们自己虽然不爱动,但赶着孩子干活却很有活力。

于是生产队里常常瞧见懒汉摇着扇子赶孩子出门,为他们背上背篓,塞过去赶蛇棍,要求他们一天必须采满多少多少食物和草药。

生活这样一天天过,苟晓丽仍旧一有空就读报、用本就不多的钱买书、做笔记,然后挨家挨户去不容拒绝地朗诵。

忽然有一天,公社里发来通报:

“你们生产队今年出栏的牛羊最多,出售给供销社的中药和食物最多,获得了今年优秀生产队的荣誉。

“大队长写一下报告,将你们成功的经验汇报一下。”

“?”大队长捏着荣誉和奖金奖品一筹莫展,他们居然成了全公社最优秀的生产队?

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改、革,善用什么优秀先进的技术呀。

大家不就还是那样活着、劳动着嘛,村头的狗照旧喜欢晚上乱吠,村尾的刘老汉还是整天坐在竹编的躺椅上昏昏沉沉地睡觉,什么都不干。

生产队紧急召开大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终于在5天后,8大员加上几位贫农老代表总算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大家恍然大悟,不敢置信。

这一年冬天,苟晓丽成了全公社最光荣的劳动标兵,被所有人公认为最先进的劳动者。

公社社长亲自带队来跟她学习优秀经验时,不仅看到了她家里那个与社长握手后笑呵呵地躺回长椅继续眯着眼睛撸狗摸猫的老汉儿。

还看到了苟晓丽那张旧得摇摇晃晃、吱呀乱响的旧书架上,齐齐摆放着的,全套林雪君参与编撰或收录林雪君文章及报道的书籍和报纸。

作者有话要说

【四川有管父亲叫‘老汉儿’的。】

【特别强调:四川人是很勤快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