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感觉头很晕。
脖颈被扼住,氧气缺乏，“菲涅尔”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时模糊不清，还带着刺耳的嗡鸣,后脑刚刚撞到了地面,带着隐痛，耳朵里“嗡嗡”乱响。
“菲涅尔”的力气大到可怖，苍白冰冷的手指好似铁钳，即便林恩紧紧扳住卡在脖颈的手掌,他所爆发出的力气足以将钢铁掰断,连这家伙的手指都传出“咯嚓”的骨骼崩碎声，却仍旧不肯移动分毫。
——这家伙是真的想杀了他。
“你令我有些失望,林恩。”
“菲涅尔”微微叹息。
“我本以为,你经历过屠杀兽潮的洗礼,又接纳了我的暗示,对于杀死前代贤者这一简单的行为不会有所犹豫。”
冰冷的手指再度收紧。
“这是‘传承’的惯性吗？拥有过多无谓感情的‘勇者’，对‘朋友’的可笑信任，即便已经将你向贤者的方向培养，却仍旧无法学会引导者该有的狠辣。”
他的语气仍旧轻柔。
“甚至，即便是现在，你也没有破坏菲涅尔的命匣。”
“哗啦”的声音再度响起，“菲涅尔”从他手里将那串由鞣制皮绳穿起的骨片扯出,提在自己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晃了晃。
“虽然,就算你将它破坏,也无法让前代贤者彻底死亡。”
“菲涅尔”似乎轻叹了一声。
“不过,决定前代贤者存亡的东西仍旧处于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武器也在你手里……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将它毁灭。”
——
以撒与伊戈斯拉夫的速度远远比不过以此见长的盗贼，不过祭坛所处位置距离他们也算不得太过遥远，他们此时也隐隐能窥到上空笼罩着如同倒扣黑色巨碗的景象。
菲涅尔贤者提及“贤者换代”不被人类所知，似乎也与这种情况有所关联——倘若“勇者换代”会产生异像，吸引绝大部分目光，那么在漆黑一片的极夜之中，“贤者换代”就仿佛彻底融入了夜色，与黑暗几乎完全融为一体。
“贤者大人都让你做了什么？”
伊戈斯拉夫问。
“除了这件事之外……”
以撒短暂一沉吟，随后抬眼：
“我做了一件对我而言没有理由、亦或是不清楚理由的行动……我将一柄短刃交给了林恩。”
“什么短刃？”
“在一开始，贤者将我从领地带来时，交给我的东西。”
以撒说：
“通体秘银材质，能够杀死天使的短刃。”
……
无论此刻附在菲涅尔身上的白斗篷说了什么，林恩都已经没有余裕再听下去了。
脖颈上的手指掰不开，就算听见了骨节的脆响，巫妖的身体强度依旧能让它牢牢固定在原位，“菲涅尔”似乎也没有痛觉，仍有办法将其控制自如，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卡住，扼制人类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的呼吸。
他伸出手去摸索掉落在地的杖中剑，但也不知道他的剑是不是被“菲涅尔”踢开在了一边，掌心
能触及的都是坚硬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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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使用的魔法对上“菲涅尔”完全讨不到什么好处，法杖和杖中剑一起不知道摔在什么地方，他现在还有什么武器？()?()
林恩下意识扣住了从领口斜斜坠出来的森白骨戒。()?()
一柄通体银白的短刃突兀出现在他的掌心。()?()
“菲涅尔”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即便被死死扣在地上的人是他，但大概是对巫妖躯
体的信任与安心，或者是他也仅仅存在强悍的身体，却并非具有剑士战斗本能，“菲涅尔”也仍旧空门大开，对自己似乎并没打算做一丝一毫的防护。
虽然，作为巫妖，他可能也并不需要。
林恩咬紧牙关，耳中嗡鸣越发明显，似乎除了“菲涅尔”的话语让他感到异常聒噪之外，脑海中仍旧有残留的声音，在他耳中喋喋不休地循环着。
漆黑的瞳仁深处亮起两点红芒，林恩似乎并没怎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像是有什么在催促引导他一般，已然有些空洞的眼瞳半睁，手腕却突然青筋暴突，随后，猛地将手中短刃送进了近在咫尺被黑袍所笼罩的胸膛。
“……”
分明这种攻击对巫妖而言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在尚未破坏命匣时，对巫妖而言最有效的攻击是破坏四肢，使其暂时无法通过躯体而对他进行攻击。
即便将短刃刺穿胸膛，对巫妖来说也不过是穿透了一处无甚作用的躯壳，甚至有可能反而激怒“菲涅尔”……若非被脑海中残存的声音干扰了行动，林恩本该试图将“菲涅尔”的手腕砍断，用以暂且脱离困境。
然而，正当他打算将没入巫妖胸口的短刃抽回，重新砍向手腕时，脖颈上的力道突然毫无征兆一松。
“还是错了。”
“菲涅尔”的声音仍旧冰冷，但语气中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秘银短刃会破坏天使体内光元素的凝结，但‘菲涅尔’的躯体中已经不存在这种东西……想要真正杀死最后的天使，这柄短刃应当破坏的，是别的东西才对。”
在肺腔重新吸入冰冷空气后，林恩本能就开始呛咳起来，而还没等他恢复平稳的呼吸，攥着秘银短刃的那只手，突然被“菲涅尔”抓住了手腕。
“天使最后残存的东西，其实在你身上。”
话音落下，沉重的力道就带着他的手腕一起施压，“菲涅尔”调转他手中秘银短刃的朝向，将锋利的刀尖反而对准了林恩自己的胸口，随后握紧银色的刀柄，毫不迟疑压了下去。
刀锋触及毛皮披风的外套，轻而易举将魔兽的皮毛穿透，随后划破内里保暖的衣物，接着刺破最贴身的黑色布料，最后，触及到明亮的金色晶石。
大概是短刃的温度太过冰冷，即便被种进胸口的天使血液结晶不该存在触感，但在刀尖触及到金色晶体时，林恩仍旧很短暂地瑟缩了一下。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黑眸圆睁，声音中还带着一丝被扼住喉咙而导致的嘶哑，下意识开口：
“你——”
没等他的话彻底出口，秘银制成
的短刃就好似切进黄油的热刀一般，
行云流水一般，
毫无阻力地没入了进去。
凝实的坚硬晶体像是突然被改变了形状，
犹如冰块在一刹那融化一般，
在秘银短刃只剩下刀柄裸露在外时，彻底化为了一滩明亮的金色液体。
像是金色的血液一般，缓慢流淌而下。
“……”
缭绕的黑雾仍旧没有消失，布满了整片祭坛的空间，从外界似乎看不清里面，但在身处其中时，却能够看清祭坛边缘所包裹的一圈跳动火焰。
稳稳燃烧的火苗像是被生日蛋糕上被吹灭的蜡烛，“嗖嗖嗖”地开始顺时针熄灭，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已经灭掉了好几簇，并且，它还在稳步持续熄灭，似乎要不了一会儿，就会彻底消失。
林恩冥冥中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预感，他似乎多出了一种被这个世界所承认的身份，无法通过五感得知，但偏偏就是让他本能出现了这种想法——贤者换代成功了。
“破坏掉天使血液中最后能够重塑的光元
素，最后的天使也将彻底消失。”
“菲涅尔”的嘴角似乎牵起了一抹弧度，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好似肩膀上的重担彻底卸下，颇为轻松地露出一个罕见平静的微笑。
“可惜，即便你已经无法成为‘勇者’，却仍旧和前代勇者一般，无法对所谓的‘朋友’动手……就算这个‘朋友’并不是我。”
林恩扶着胸口的秘银短刃起身，低头看了看仍旧顺着刀柄向外流淌的金色液体，对自己的情况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被一刀穿心，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被捅了一刀的实感，现在的话，他可以将这只短刀拔出来吗？
“……菲涅尔不是贤者。”
最后索性暂时先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林恩扶着胸口起身，定定看向表情莫名平和起来的“菲涅尔”。
“你究竟是谁？”
如果并不需要杀死菲涅尔就能够完成贤者换代，那就代表了两个可能。
要么，菲涅尔一开始笃定告诉他“只能留下一个贤者”“活着的贤者只能有一个”这种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要么……就是前代贤者的身份并不在菲涅尔的身上。
“我是菲涅厄斯。”
“菲涅尔”轻声回答。
比起使用黑暗魔力的“巫妖”，银色长发的“菲涅尔”此刻看起中的“天使”，银色的长发，金红的眼瞳，光元素的魔力在他周身萦绕，冥冥中在身后浮出虚幻的六只白翼，又在祭坛周围火焰“扑”一声灭掉一团后，宛如一个闪烁的幻觉，一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前代贤者。”
菲涅厄斯说。
“但是，菲涅尔说他才是贤者。”
林恩沉默了一下，低声开口。
“他拥有关于前代勇者的记忆。”
“那不是他的记忆。”
菲涅厄斯语气未变，银白的眼睫半敛。
“那是我的记忆。”
这句话的话音一落，周遭的黑色雾气突然波动起来，像是被压制
在“菲涅厄斯”所控制身躯下的“菲涅尔”产生了什么颇为激动的情绪。
“‘菲涅尔’诞生时()?()，
勇者已经死去。”
菲涅厄斯对此视若无睹()?()，
兀自陈述道。
“我将部分记忆分给了他?()?[(．)]??&?&??()?()，
他只是一个天使分割出的灵魂碎片()?()，
经由部分记忆的灌注，分不清自己身份的巫妖而已。”
菲涅厄斯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叹息。
“巫妖只要不被破坏命匣，就可以永远活着，是一个‘不会死亡的朋友’……可惜，他出现的太晚了。”
祭坛边缘，仅剩的火苗再次熄灭了一团。
“我已经做完了我能做的一切，百年前就该死去的贤者终于迎来最后一任继任者，从此之后，‘勇者’不会再次出现，这个大陆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将魔族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菲涅厄斯的声音带着癫狂的执拗，但在话音落下后，他眼中的红芒却淡了下去，随着最后一团火苗的熄灭，明亮的金红逐渐向着璀璨的金色转变。
“至于菲涅尔……贤者林恩，现在他是属于你的朋友了。”
——
南陆。
笼罩着换代祭坛的白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冲天的光柱，直直穿透了整片天空，连云层都被洞开，连格外遥远的地方都能清楚看到这一异象。
圣子诺亚连忙起身，颇为紧张地盯着仍旧被一片白雾所笼罩的空地。
——虽然他相信卡里安必定会成为新任的勇者，但难免会对换代仪式产生担忧，卡
里安毕竟在光明祝福的作用下显得颇为呆板，倘若换代需要做到一些颇为麻烦的事……虽然他表现得好似胸有成竹，但也仍旧存在不容忽视的担心。
他死死盯着这片白雾，一直到一个人影从雾气中缓缓踏出，鞋底触底的声音响起，这个人在白雾的缭绕下露出身形。
“……成功了。”
圣子诺亚当即松了口气，随后面上挂起微笑，开口道：
“我们现在可以回教廷了，卡里安。”
“……”
白雾中的人影没有听从的反应，反而手臂一甩，一柄银白色的圣剑在白雾中划出音爆的细响，斜斜指向了地面。
圣子诺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要做什么？卡里安。”
“踏”的一声，银白战靴迈出白雾笼罩的范畴，纯白的斗篷在身后微微扬起，已然完成勇者换代的家伙不紧不慢向前走着，拉进了和教廷队伍的距离。
直到看见银白圣剑上缭绕起漆黑的雾气，像是突然暴露在猛兽的利齿下，和一旁僵硬的圣骑士亚伦相同，唇角的弧度无法再次上扬，圣子诺亚的神色猛然顿住，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惶然。
“卡里安……殿、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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