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从文图斯领出城并没有太久。
按照他们到达南陆的预计,至少还要过上三天，才会脱离中陆靠近文图斯领的净土，走到边境分界处。
“过边境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些状况。”
以撒对于自家地盘附近自然格外熟悉,稳稳坐在两匹马型魔兽拉着的车厢里,向着窗外瞟了一眼。
“有些盗匪会希望捞一把大的，商队会雇佣佣兵护卫也是这个原因,不过他们既不在文图斯领内,又不属于南陆的哪座城市,可以躲藏的地方也太多,所以两边都不会派出卫兵处理这些家伙，将这些盗匪养得格外嚣张。”
“光明正大劫商队,胃口再大下去就该劫卫兵了。”
伊戈斯拉夫耸了耸肩，他此时已经对坐在车前客串马夫这个娱乐不再感兴趣,所以悠哉悠哉钻回了车厢,两手垫在脑后,躺着翘起了二郎腿。
“北陆边境也有这种家伙，因为两边都懒得管,一个个养得脑满肠肥，都不清楚自己能活那么久究竟仰仗什么，还认为是他们已经发展成了被忌惮的雪匪,对塔莉亚城派出前往遗迹的研习学生都敢打劫。”
以撒瞥了伊戈斯拉夫一眼,虽然脸上在做过伪装后完全看不出养尊处优贵族二少爷的模样,但发丝和瞳色倒还能看出原本的颜色,碧绿的瞳仁转了回去,语气稀松平常：
“劫到你了？”
“一开始是这样。”
伊戈斯拉夫挠了挠头盔两侧开出的圆洞，那里已经开始鼓出小小的凸起，摸起来格外坚硬,像是人的头骨，又像是新生的角。
“不过结束时我们都赚得盆满钵满，还带回了被城主赞扬的战利品。”
“什么战利品？”
“雪匪的头。”
话音一落，伊戈斯拉夫又把目光挪到了边上环着膝盖乖巧坐着的林恩身上，后背直起来一点，似乎是受到半魔化影响，淡蓝的虹膜里布满了蛛网一半的淡纹，眼底隐隐浮起一股暗色，像是随口一提般，语气中带着轻巧的探究，含了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微弱恶意：
“小队长杀过人吗？”
虽然林恩使用的魔法看起来很“黑暗”，也曾在兽潮中杀个七进七出，有时候看似冰冷血腥，但终究也只是在鼓动魔力时存在气势上的威压，至于有没有沾过同类的血……伊戈斯拉夫对此抱有保留态度。
林恩倒是没想到这个话题会被扯到自己身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想起魔兽森林里的那支被全灭的盗贼团。
“……”
林恩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解释说自己当初应该属于正当防卫，没迅速回答，而似乎就是这短暂的沉默让伊戈斯拉夫认为得到了答案，穿了一身铁皮铠甲的家伙哼笑一声，用带了点儿弹舌音的语气道：
“如果要跟着这群兽人去找到被追杀的‘勇者’，我们恐怕没办法做到不杀一个兽人。”
“‘贤者’不会做不来这种事。”
菲
涅尔在边上冷冷开口。
“塔莉亚的后代，记得自己处理好魔化对你脑子的影响，别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抱歉。”
伊戈斯拉夫格外能屈能伸，先是停顿一下，随后很迅速道了个歉，眼底的暗色褪去，像是猛然回过神来，用指节叩了叩脑袋上套着的头盔，敲出清脆的声音，叹了口气。
“大概是受到魔化的影响，我有时候会有控制不住的想法，除了小队长的血让我觉得食欲大增以外，我现在还开始对很奇怪的方面感兴趣。”
他嘀咕一声。
“一想到小队长以前没杀过人，就会觉得小队长被逼动手的时候，可能会很令人兴奋。”
“你确定这是魔化导致的吗？”
以撒沉吟了一下。
“总觉得像是本人的恶劣爱好。”
——虽然想象一下那副场面，好像也不能否认伊戈斯拉夫的说法。
“二少爷，虽然我确实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爱好，但是我还没这么变态。”
伊戈斯拉夫咕哝起来：
“魔化不仅在改造我的躯体，我的思维似乎也被潜移默化影响到了，小队长这么单纯好骗，换做以前也只是想逗一逗，现在的有些想法真是连我自己都唾弃——说起来，如果被逼着杀人了，小队长会不会哭啊？”
林恩：“……”
林恩下意识提起了一丝警惕，先是看了眼异常坦荡却说出不太对劲话语的伊戈斯拉夫，随后才谨慎道：“……不会。”
现在的队伍中，伊戈斯拉夫与他的相处时间最短，在菲涅尔将以撒“绑架”之后，他们才在古遗迹边界将这个土生土长的北陆人捡了回来，不仅没有他对以撒和托兰的熟识，甚至也没有菲涅尔表现出的直白好懂，所以，林恩也有些不知道伊戈斯拉夫对他究竟是何种的看法。
他可是屠空好几l波兽潮的家伙，又会使用邪恶的黑暗魔法，担起“贤者”的身份后，又已经做好了要做出狠辣决定的心理准备……
但在伊戈斯拉夫眼中，是不是还认为他是联赛时会被他几l句话骗得团团转的中心城法师学生？
就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时，手腕突然间一凉又一紧，低头一看，一只在半指手套外裸露着冰凉指尖的手正圈着他的腕骨，于是林恩下意识偏头向着身边看去。
一双暗沉的绿瞳透过发丝，直勾勾盯着他，在林恩看过去后也没松开手，仍旧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甚至还贴近了一点儿。
“林、林恩——”
一直以来都很少参与交流的托兰突然间主动开了口，也不知因为伊戈斯拉夫的话联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带了一股压抑不住的露骨兴奋：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无论是什么，我、我都可以帮你。”
伊戈斯拉夫“啧”了一声：“我就说吧，我没这么变态。”
一旁的菲涅尔并没有察觉到车厢中略带古怪的氛围，兀自冷哼道：
“魔族就是这种恶心至极的
种族，残暴又凶恶，流淌的血液都带着污浊的恶臭，其它种族避之唯恐不及的悲鸣与哀嚎反而会让它们格外兴奋，甚至连被魔化侵蚀的生物也会受到影响，在不知不觉中被扭转为与其一般无二的性格。”
“如果说这种性格就算魔族……”
以撒反而迟疑了一下，露出了略带微妙的表情：
“那其实人类中也有挺多‘魔族’的。”
“人类中存在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连魔族的能力也试图据为己有。”
菲涅尔的话意有所指，还顺便扫了专注盯着林恩的托兰一眼。
“任由魔族的天赋如此繁衍下去，直至今日，也不知道人皮下面究竟会是什么怪物。”
“……天色暗下去了，兽人的商队应该很快就会原地扎营休息。”
林恩默默转移了话题：
“克罗雷特说他们有可能会被伏击，在夜里的时候，我们都应该加强警戒。”
然而，林恩的话音还没落下，原本在没人牵着缰绳状态下也稳步前行的马型魔兽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厢也站在了原地。
在车厢里陡然一静的空气里，外面响起了略带不安的马蹄刨土声，和隐隐约约其它马型魔兽的嘶鸣。
在文图斯领到租的车和马已经不知道在商路跑了多少年，连马夫都不需要，被彻底驯化的魔兽自己懂得如何行进，到达目的地后也知晓如何寻找南陆的“家”，对于商路上有可能遇到的拦路盗匪更是有所感应，但凡察觉到隐
约的危险，便不肯再度前进。
“……怎么突然停了？”
伊戈斯拉夫一骨碌从枕着手背的姿势爬起来，拨开车厢的简陋木门，将顶着一颗金属头盔的脑袋探出去看了看：
“是现在就要扎营了，还是说——”
“有一批人类在接近。”
托兰仍旧缩在原本的角落，连目光都没抬起来，整个人对车厢外的一切丝毫不感兴趣，声音很低，略有些漠不关己地陈述道：
“很弱。”
“在北陆，会被城主赞扬的战利品是雪匪的头。”
伊戈斯拉夫把脑袋缩了回来，随后看向了面无异色的以撒，咧开了一个露齿的笑，在魔化影响下已经变得格外尖利的犬齿从唇瓣探出，淡蓝的虹膜里重新蔓延上了蛛网一般的裂纹，和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那么在南陆，带回什么才会让文图斯侯爵大为赞扬？”
“是中陆。”
以撒面带微笑纠正他，唇角上扬，碧瞳里却闪着冰冷的光，语气平静又冷漠。
“和盗匪的头。”
下一瞬。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狼吼声猛然响起，周遭本就有些杂乱的声响更是浓烈起来，隐隐能听见“敌袭”“是不是狮族那群混账”“克罗雷特大人的警示”的嘈杂话音，以及接二连三有兽人从车上跳下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在不算太远的地方，一道刺耳的号角声划破了夜空，伴随着“嗖嗖”的破空声，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天而降，甚至其中夹杂着几l个远程魔法，带着威慑的意味，纷纷落在了地上或是车厢的棚顶。
机灵的马型魔兽早已挣脱松松垮垮的缰绳，向着远离这片区域的方向跑去，留下孤零零的车厢落在原地。
密密麻麻的脚步从后方包抄了过来，林恩几l人的马车本就吊在兽人商队的后头，此时更是首当其冲，成为了最先被围起来的一个。
车厢内，菲涅尔的眉头似乎不耐烦地皱了一下，林恩注意到这回事，刚准备起身，肩膀上就被轻拍了拍。
“林恩，你就留在这里吧。”
以撒的声音温和又轻盈，手上提着已经很久没使用过的水属性法杖，面上的微笑纹丝不动。
“你是雇佣我们的商人，理应躲在安全的地方。”
至于能让文图斯侯爵大为赞扬的战利品，还是由受雇佣的水法来取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