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川用指尖轻轻拭去眼下被溅到溪水,脸上那点些微笑意已然不见。
“确实看不上。”他说。
“柏……柏胤?”明卓狼狈地从溪水里慌忙起身,总算是记起用他上面那个脑子思考了,“没有,你误会了,我们什么也没有!”
只是上面那个脑子看起来也没有很好用。
“我这辈子,最恨见异思迁的渣男。”我从水里捡起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颠了颠,森冷地望向他。
明卓吓得要死,一步步后退:“食色性也,人之大欲。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这样……你,你别过来!”
连这套说辞,也是那么符合渣男的刻板印象——自己没有错,错的永远是别人。
脑海里充斥着愤怒,而酒精更催化了这种愤怒。
谁不好找?偏偏是摩川……偏偏是摩川!
我抓着石头就要冲上去,却在发力的一瞬间被人从身后拽住了手腕。
身后也只有那一个人,然而我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要拦住我。
“放开!”自由的那只手一拳就上去了,结果也被轻松截住。
脚下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子,我一个不稳踉跄着往前栽去,扑进了摩川怀里。
“你喝醉了。”
耳廓有细软的风拂过,我撇过脸,试图挣脱。摩川手上的力道猛地增大,我立马整条胳膊都麻了,闷哼一声,手上的石头应声脱手,砸入溪流中。
“我……我先走了!柏胤,等你明天醒了咱们再细聊!”明卓一看这架势,哪还有不跑的?一连串踏水声后,周围只剩风声、水声,以及我和摩川彼此的呼吸声。
明明只比我高了一点,手脚也就长了那么几厘米,力气为什么能差这么多?我纳闷地想着,却直到无处发泄的愤怒渐渐蛰伏也一筹莫展。
“放开我。”我退开一些,再次要求。
这次摩川没有迟疑,一下子松开了五指。
揉着隐痛的右手手腕,我迅速拉开与他的距离:“他是他,我是我,你别以为所有同性恋都跟他那么不要脸。”这事冤有头债有主,明卓走了,我也没想要找其他人的麻烦,就打算今晚的闹剧到此结束了,“回去了。”说完,我平静地转身离去。
才走几步,背后传来摩川的声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想让人觉得你们是一类,就多走正道,离垃圾远一点。”
我难道是喜欢才专门挑垃圾交往的吗?凭什么每次一出什么事都只怪我?
混蛋,都是混蛋!
蛰伏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很难说是因为酒精,还是积怨太深,我怒吼着转身冲向摩川,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顺着惯性趔趄两步,脸被打偏到一边,唇角没一会儿渗出鲜血。
“我他妈以前送钱送糖给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嫌我垃圾?同性恋不是正道,你的路才是正道是吗?”我脑子根本没在思考,所有的话语直接脱口而出,比的就是谁更刻薄,“你高贵,你了不起!你嫌我恶心,我还嫌你虚伪呢!”
攥住摩川的衣襟,冰凉的溪水飞溅而起,我再次挥拳,他却没有再让我打到他。
扣着我的胳膊,他反手将我按进了水里。
脚下的溪流其实很浅,连鞋面都没不过,可由于我扑腾得太厉害,没一会儿衣服、裤子,甚至连头发都湿了。
“你记得我?”我的话让摩川错愕,而他的反应也让我确定,他早就认出了我。
“对啊,我一直记得你……”右手被制不能动弹,另一只手泡在溪水里,指尖插进细沙中,一点点握紧,我嗤笑出声,“但跟你一样,因为觉得你太讨厌了,所以才故意装不认识你!”
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刺痛他,不过他的压制确实有一刹那的松懈,就像是……怔住了。
而我并没有错过这一难得的反击机会,手在沙里用力一撑,扭身便将摩川压到了水里。
上下位置调换,我骑在他身上,急促喘息着,两只手牢牢抓握住他的手腕,举在他脑袋两侧。
“我帮过你,你就这么报答我吗?”我缓缓俯身,逼问道。
摩川此时浑身衣衫湿透,衬衫纽扣在扭打中也被扯掉了一颗,导致衣襟敞得更大了,若隐若现地露出他的胸膛。而唇角的血色化在水中,好似一团鲜艳的口脂。
凌乱又困顿,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他。
“我道过谢了。”然而眼里不肯屈服的狠劲儿,倒是和十一岁那年我遇到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这样理直气壮,反显得我好像在挟恩图报一样。
对啊,他都谢过了,我还想怎么样?让高贵的神子和我手拉手做朋友吗?我配吗?
“行吧……”我直起身,这回是真的不再愤怒了,“我帮你一回,又揍你一拳,算是恩怨两清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别来我面前讨嫌,我也不去你面前招烦,怎么样?”
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松开他的手,从地上起来。
他跟着起身,水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下来,他蹙眉抄了把头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我们上同一堂选修课,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他低着头一颗颗解开扣子,将衬衫脱下后一点点拧干。朦胧的光线下,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沾染了水色,顺着纹理起伏,隐没在下腹。
我身上穿着件t恤,又薄又透,被水一浸全都贴在肉上,湿冷一片。也管不上刚刚打完架的两个男的在小溪边赤身相见有多奇怪,我学着他的样脱掉衣服,边拧边道:“不得已要见面的场合,你就继续演呗?你不是挺会吗?”
把t恤当毛巾那样擦了头发和身体,再次拧干后,我朝半空甩了甩,重新穿上走了。
还好包里我特地多带了套衣服,回去后偷偷进帐篷换了,没惊动任何人。
喝了酒又洗了头,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等静下来就开始头疼了,外头还在欢声笑语,我已经撑不住钻进了睡袋。
摩川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反正睡着的时候帐篷里是一个人,醒来后帐篷里仍然只有我一个人。要不是他的睡袋有使用过的痕迹,我都要以为他昨晚没进来睡过。
酒醒后,我对前一晚的事多少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怎么跟摩川发起疯来了。但事已至此,我也拉不下脸去跟他道歉,便只好这样算了。
反正关系一直不好,也不在乎更差一点。
实践活动结束后,我就跟明卓分了,之后再也没见过面。我知道他是海城人,但我们统共就交往了两个月,一学期都没挺过,自然也没能摸索出对方在海城的活动区域。
况且,都快十年了,谁能想到这家伙突然就跳出来了?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偏偏就是今天。
烟一支接着一支,慢慢在烟灰缸里堆积成山。不知过了多久,炒菜馆的门从里面被推开,和摩川一起的那行人吃完饭出来了。
我一下坐直身体,紧紧盯住大门,但直到那些人走出十来米,摩川都没有出现。
走了?不可能啊。
我满心疑惑,差点要进店里一探究竟,那门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再次推开,摩川出来了。
他站在路边,并不往海大方向走,看着像是在等车。我发动车子,缓慢滑行到他面前,探出身子问:“你去哪儿?”
一般这种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在车里的场景,为了方便对话,站着的那个人是怎么都要弯下腰的,但摩川不,他别说脊背,
连脑袋都不愿意低下,只是转动眼珠往我这边看来。
“好巧。”他道。
五十万美金的石头我眼也不眨就买下来,他简单的两个字听得我胆战心惊。
我一时搞不清他这“好巧”是指什么,是我俩吃完饭还能在路边遇到好巧,又或他打算将目睹我和明卓吃饭的那幕就此带过,只当这是我和他在今天的初见?
不对,操,我他妈才没和明卓一起吃饭!
“我和明卓不是在约会,我们就是恰巧遇上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同他解释。
他点点头:“这么多年还能遇上,看来你们缘分不浅。”
不到十度的天气,我手心竟然出了层汗:“同在一个城市二十多年就遇到这么一次,我跟他能有什么缘分?我真的真的没有乱搞。”
明卓这害人精,我刚刚真应该打他一顿的,这要是放古代,都是可以去击鼓鸣冤让他还我清白的程度了。
我见摩川无动于衷,似乎并不相信我的样子,也有些急,伸手就去抓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他看了看我抓着他的手,又看了看我,道:“你这么忙,还是不占用你时间了吧。”说完抬起手,挣脱了我的桎梏。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阴阳怪气?
我紧了紧手指,见他要将手伸进大衣口袋里,一咬牙,追过去牢牢握住。这是我第一次感觉他的手是那样温暖,但也可能……是因为我的手太冷了。
“我不忙。”我一错不错地望着他,说,“我特地开车二十多公里,从江的那头开到这头来吃饭,我忙什么?你去哪里我都有空。”
摩川闻言,指尖颤动了下,什么也没说,一点一点把手抽回去,抬腿往前走了。
我怔然半晌,垂下手,懊恼地坐回车里,下一秒,副驾驶的门被人拉开,摩川跨着长腿坐了进来。
他系着安全带,嘴里报了串地址。
我心里五味杂陈,只是长久地注视他,没有动作。
他并不看我:“不是要送我吗?”
我立马移开眼,点开车载导航,输入他刚刚报的地址。双手放到方向盘的那一刻,巧遇明卓那烂人的阴霾一扫而空,我甚至直视着前方宽敞明亮的道路笑了起来。
不过怕看起来太傻,很快又憋回去了。
摩川的目的地是个非常老旧的居民区,我有预感他是见人去的,猜测可能是朋友或者长辈,但没想到,他见的是个女孩
,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孩。
明显层禄族长相的女孩抱着孩子来开门,一见到摩川便震惊地双眸圆睁:「频……频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