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寿麟尸城(三)
今时不同往日。
宋小河这回再出发,就用不着苏暮临累死累活地催动飞符了。
仙盟给她发了一件飞行灵器。
那灵器是一片绿叶,颇为神奇,只要一念口诀就会瞬间放大几十倍,足够宋小河和苏暮临坐上去。
绿叶一腾空,不需灵力维持便能自行往前飞,若是要它停下,只需念法诀就好。
这东西比小飞舟可好掌控太多了,宋小河盘腿坐在叶子前头,高举着双手,迎面而来的风将她的碎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四条小辫也飞舞起来。
她一张口,就灌了满嘴的风,吹得脸颊都鼓起来。
出了仙盟群山往北,底下则是重峦叠嶂,河山相互环绕着,云雾隐隐遮了些许,放眼望去就能将一派风景尽收眼底。
从前宋小河出行,只觉得这样的风景美,而今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再看这辽阔的旷野,望不到尽头的天穹以及绿意盎然的大地,顿时觉得心胸也跟着敞开了,有一种短暂的卸下了负担的舒适。
仿佛什么都不用想,融入了这天地之间。
沈溪山踩着剑,赤色的衣袍猎猎翻飞,云雾从他俊朗的眉眼拂过。
宋小河看了会儿风景,又看了会儿沈溪山,忽而道:“沈猎师,我们需赶路多久?”
沈溪山瞥她一眼:“我道你眼睛出问题了,瞧不见我呢。”
“怎么会。”
宋小河道:“你方才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啊。”
“那为何现在才开口与我说话?”
沈溪山问。
宋小河就道:“我等有要务在身,还是少闲聊的好。”
沈溪山就知道。
宋小河又开始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表现出与他不太相熟的样子来。
“此处又无盟主,何须装成这样?”
沈溪山小声嘀咕道。
宋小河听见了,她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这里,便将身子斜过去,压低声音道:“人多眼杂,你我还是谨慎些为好。”
沈溪山听着这话就来气。
如若他与宋小河当真有什么倒还好,谨慎些也无妨,关键二人不过是朋友的交情来往,怎么还偷偷摸摸上了?
沈溪山拒不配合,“我就要张扬。”
说罢,他收了剑,一下就落到宋小河的身边,挤着她坐下来,紧挨着她的肩膀。
宋小河被这么猝不及防
地一挤,险些从绿叶上翻下去,下意识抱住了沈溪山的胳膊,二人就这样坐在了叶子的前头地方。
苏暮临侧躺在后面晒太阳,感觉到绿叶的震动后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见是沈溪山上来了,便也没在意。
沈溪山的动作果然吸引来一片目光,频频有人侧头看来,其中有个女子更是一直盯着宋小河。
感受到这炽热的视线,宋小河转头看去,对上那女子的眼睛。
是个模样颇为英气的女子,就算是偷看被发现了,也没有丝毫闪避,反而是冲宋小河微微挑了下眉毛,以笑示意。
宋小河见她与关如萱共乘灵器,想来二人关系不错,一时间分不清楚她有何意图,于是转头问沈溪山,“她是谁?”
沈溪山正与她置气,回应也十分简洁,“谁?”
宋小河道:“坐在关如萱旁边的那个人,她方才对我笑。”
沈溪山一听,顿时转动锐利的眼眸扫过去,“我看看是男是女?”
“女子。”
宋小河道。
沈溪山已经看见了,出乎意料地,他对此人还真有点印象。
“她名唤杨姝,是去年从南方的仙盟分部调来的猎师。”
但凡是分部调来总部,都要降至丁级重新考核,而杨姝便是用了一年的时间,考上了甲级。
只是此人酷爱喝酒,沈溪山鲜有的几次见她,都看见她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还闹出不少笑话来着。
沈溪山对宋小河道:“不必理会她,此人好胜心强,若是你搭理了她,她定会找机会与你对练。”
宋小河的指尖摩挲着剑柄,若有所思片刻,而后问道:“她能力如何,我能打得过她吗?”
沈溪山淡声说:“你若对练,找我便是,不必寻别人。”
宋小河心道也是,她若是想要试探体内的业火红莲究竟能施展到何种地步,恐怕还真得找沈溪山才行。
她先前就发现了,这种寒冰之力所散发的刺骨寒冷,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但每回触及沈溪山时,他都面不改色。
不知是他的修为可以抵御寒冰之力,还是他特别能忍,即便是冻得厉害也不会在面上显露。
思及此,宋小河忽而想起一件事。
她拉了拉沈溪山的衣袖,问道:“先前我睡觉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烫了我的手心,当时把我痛醒了,但不知为何我醒来之后掌心完好,并未有灼烫的痕迹,究竟是我做梦,还是确有此事?”
沈溪山不动声色道:“我怎么不知此事?”
宋小河看着自己白嫩的掌心,神色迷惑了一会儿,便也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
由于寿麟城与仙盟隔得并不远,众人又是飞行赶路,不过半日就到了目的地。
落地时正是日暮,红霞满天,周围没有遮天蔽日的群山环绕,能够肆意欣赏天边染上了火焰一般的云彩。
火烧云将大地映衬得满是霞光,连带着宋小河的雪白衣袍也有了几分俏色。
寿麟城看上去与其他城镇没有任何区别,一座半人高的石墩立在柱门前,上面刻着寿麟二字。
城中还算热闹,百姓在街道上来往,正是农户收镐,商户关门的时候,待日落了后,便会各自回家,不如大都城那般有灯火通明的夜市。
宋小河绕着石墩转了一圈,心生疑窦。
先前青璃说这里有大量灵力外泄,所以才派人前来此处探查,但现下宋小河站在城外,并未感觉这城中有什么灵力。
且她总觉得此处有些奇怪,又寻不到源头,于是转头去看沈溪山。
就见他将左手微微举起,停在半空中,掌心稍微摊开,也不知在做什么。
宋小河几步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模样,将左手半举,却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沈溪山笑着看她,问:“可感觉出什么了?”
宋小河摇头,收回手,好奇问:“你在做什么?”
沈溪山自然是有问必答的,他让宋小河先是往周围看了一圈,再道:“今日风大,此处又是四面无山,不该如此静谧无风才是。”
宋小河一听,顿时也反应过来。
难怪她方才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倒也不是一点风都没有,只是这些风只能隐隐吹动宋小河额前的碎发,无山之地不该如此,所以宋小河也很轻易地就猜出,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风。
但周围的景色可以一眼望个明明白白,若非有什么高大的东西,是无法将风挡了那么多的。
宋小河思考着道:“是不是有什么障眼法,让我们看不见那些东西?”
沈溪山点头,说:“今日刮东风,说明这座城的东边有连绵的高山,只不过被施法隐藏了而已,想来那些泄露的灵力,也是从那地方而来。”
苏暮临站在边上,将两人的话听了个来回,转头朝东边看去。
他也看不见那座山,但他是天生的魔族,鼻子又灵敏,能在风中闻到魔族的气
息。
眼下人多,苏暮临打算等会儿找个时间,悄悄告诉沈溪山。
众人在城门口集合,沈溪山站在所有人的前面,说道:“所有人记住,在此城不可单独行动,必须两两结伴,并且时刻检查同伴手腕上的印记,如若有人拒不让查看或是印记消失,立即远离,将此事报备于我,或是程猎师。”
由于先前那队人来了寿麟城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回去又全变成了假人,为了避免这次再出现同样的情况后,拓印人混入队伍之中,临行前青璃给每人都上了仙印。
仙印无法拓印,只需检查手腕上有没有那抹青色的徽文,便能辨别真假。
这次出行人数有二十余,但加上擅自跟来的孟观行,只有三个天字级猎师。由沈溪山与程灵珠就分别领了一队人进入城中。
进城前,程灵珠将所有人手腕上的徽文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个人都有,这才分头行动。
寿麟城的百姓似乎并不适应这种突然一大批外来人进城的现象,纷纷驻足,惊讶好奇地张望。
宋小河也在人群中寻找,圆溜溜的眼睛在周围转来转去。
她在找步时鸢。
每回下山,步时鸢都像是算准了宋小河会出现在什么地方,然后不经意地往那一站,自然而然地进入宋小河的视线之中。
从不用她刻意去寻找。
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并未找到步时鸢的身影。
为避免太过引人注目,沈溪山将自己所带的队伍分队,让两人一组在城中分散,去寻灵力的踪迹。
苏暮临一听,当即不乐意了,提出了反对意见,“我觉得三个人一组比较好。”
若是两个人,沈溪山必定会带着宋小河走,届时就没他的位置了,苏暮临对此很不赞同。
结果沈溪山还没开口说话,就听站在一旁的孟观行道:“苏师弟,还是依照溪山所言,两两分组较为方便,一来是我们两人一组正能分完,若是三人一组,就会有一人多余,此城诡异,不可独行。”
苏暮临反驳说:“那就给其中一个组分三个人呗。”
孟观行一本正经道:“如此,便对其他人不公平。”
苏暮临顿时恼怒起来,觉得此人脑子有毛病,奇怪道:“你这人谁啊?”
孟观行像是没察觉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和质问,抬手揖礼,当真自报家门起来,“在下孟观行,字百相,西京人,不知苏师弟家出何处?”
苏暮临对此大为光火,刚想
说两句难听的,就听宋小河道:“苏暮临,你与孟师兄一起吧,别再胡闹了,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懂事一点。”
她满脸严肃地训斥,颇有几分正经大人的样子,殊不知这模样落在沈溪山眼里,就像是故作成熟的小孩子。
她教训苏暮临,等于是半斤教训八两。
但宋小河开口了,苏暮临也只得听话,不再闹了。
孟观行笑着地对沈溪山道:“溪山,夜间于客栈相会。”
沈溪山点了下头,与他辞别。
宋小河与沈溪山沿着街边行走,发现许是他们这些外来人的突然造访,许多商铺都很快关了门,街上的人也逐渐变少,还没到天黑街道就开始清静了。
这种坐落在地界比较荒僻的城镇,百姓有如此警戒之心也是常事,更是好事。
宋小河与他并肩而行,走了一段路,忽而瞧见还有个架在路边的摊子没收,于是赶忙喊着沈溪山前去。
到了小摊前,宋小河一下就从摆着商品的桌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海螺,在手里研究着。
“小姑娘,你们是哪个宗门的呀?”
那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正嗑着瓜子,与宋小河搭话。
沈溪山走来,将话接过去,“老伯是如何看出我们是仙门弟子的?”
那老伯道:“上个月都来了三批人了,刚进城就耀武扬威地说自己是什么什么仙门,要在城中搜查东西,将我们这些百姓的家中翻得乱七八糟,什么也没找到后就走了。不过你们瞧起来很有礼节,想必是出自大门派。”
沈溪山道:“我们自仙盟而来。”
“仙盟啊,原来如此。”
那老伯笑眯眯道:“仙盟到底是人界第一门派,教出来的弟子也这般有教养,比先前那些好太多了,你们来我这小摊,可是要问什么?”
宋小河晃着手里的海螺,问:“老伯,这个东西是从何而来?”
“我捡的。”
那老伯瞧了海螺一眼,道:“先前出摊的时候就在我这脚下,我就捡到桌子上了,好像不是什么之前的玩意儿。”
沈溪山讨出一块凡间所用的碎银子,“我买下了。”
“捡来的东西哪有收钱的道理,你们直接拿走便是了。”
老伯摆摆手,并不接。
沈溪山就将碎银放在了桌面上,而后问道:“寿麟城的附近,可曾有过山?”
“山?”
那老伯拧着眉,露出疑惑
的表情,继而摇头道:“没有,打我出生起,这地方就是四面都是平地,不见一处山头。”
沈溪山又问:“那城中离世之人,葬于何处?”
老伯往北指了一下,“前走几里地,有个长沟,坡下就是坟地了。”
沈溪山就问了两个问题,随后颔首致谢,转头对宋小河说:“你还有什么要的?”
宋小河摇头,主动拉起他的衣袖,将他往前拉着走了十来步,才举着海螺小声道:“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沈溪山见多识广,什么东西没见过,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但见宋小河有意卖弄,便顺着问道:“是什么?我没见过。”
宋小河果然得意起来,嘴角压着笑容,轻咳两声道:“此物名唤留声螺,是一种能够记录声音的灵器,沿海之地多用,咱们这里少有,你没见过也是正常。”
沈溪山哇了一声,低头凑近她,“你竟然知道这么多,带你出来果然是明智之举。”
宋小河受不得这吹捧,登时听得双眼发亮,连连道:“你知道就好,我学识渊博着呢!”
沈溪山将海螺接过来,问:“这些都是你从书上看的?”
“我师父教我的。”
宋小河道:“你会启动这个留声海螺吗?我觉得有人将此物遗落,说不定是为了留下什么讯息。”
沈溪山道:“会,不过街上嘈杂,先去找客栈,我们进房中再听。”
宋小河点头。
若是平日赶路睡荒野,两人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基本是走哪就躺哪,最多在拿一层毯子出来垫在身下。
但若是有了住客栈的条件,宋小河和沈溪山就同时讲究了起来,于是行了两条街,才找到了一家从外面看起来还算像样的客栈。
刚进门,坐在柜台后头的店家就头也不抬地说:“客房满了,客官另寻住处吧。”
沈溪山站在门口的位置,脚还没踏进门就已经知道这客栈是空的,一个住店的客人都没有。
宋小河倒是信以为真,转头就要离去,却被沈溪山拦了一手,随后他扔了一个东西,落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伴随着一些清脆的声音。
“一间。”
沈溪山走进去,说:“要上好的房。”
那店家打开锦囊一看,里面竟是满满登登的小金锭,他当即双眼发痴,飞快将锦囊收入袖中,再抬脸已是满面谄媚,点头哈腰道:“来来来,二位贵客,楼上请。”
边走边扭
头喊,“小王,给客人带到叁号房!”
“来了!”
随着一声回应,一个年岁约莫十四五的少年从后院跑来。他脸色相当的白,像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病态,身量不高,瘦得如皮包骨,几步来到宋小河的面前,笑着问道:“二位住一间?”
宋小河看了沈溪山一眼,这才发现此事,“为何不给我开一间?”
沈溪山的脚已经踩上楼梯,“用不着。”
宋小河追上去,“如何用不着?关于我夜间喜欢乱跑之事,我已经有了对策,只要将手臂捆起来绑在床头,就不会再去找你。”
沈溪山没应声,在心中道你若当真如此,我就连夜把其他房中的床头都给锯了。
“你怎么不理我?”
宋小河拽着他的衣袖摆起来,说:“快给我也开一间,我晚上不去找你。”
“你们既然是夫妻,为何不睡一间房?”
被唤作小王的少年跟在后头,说:“瞧着也不像是闹别扭的样子。”
沈溪山带着笑的眼睛回头看了他一下,饶有趣味地问:“你如何看出我与她是夫妻?”
少年说:“瞧着像。”
宋小河就说:“你眼睛怕不是出问题了,这是我同门师弟。”
沈溪山这会儿装起理中客了,佯装正直,“好端端,你骂别人眼睛做什么?”
宋小河:“我是好心想让他去就医,以免拖累了病情。”
少年笑着往前走,来到两人前头引路,很快就到了地方,他开了门锁,躬身道:“二位请吧。”
他弯腰的时候,衣领敞开来,露出了枯瘦的脖颈。沈溪山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就看见他侧脖子上有一条狰狞的血疤。
另一头。
苏暮临没能跟着宋小河,自然是一肚子的气,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走得飞快。
后方的孟观行总是要停下来询问探查,时不时落后十来步,他追上来时总会说一句,“苏师弟,你慢些,等等我。”
苏暮临道:“你非要跟着我做什么?你要调查自己去就是了。”
孟观行是家中长子,底下有四个弟妹,照顾弟妹习惯了,对着面容白俊的苏暮临,不自觉也当做弟弟来纵容,即便是他语气不好,孟观行也并不生气。
他道:“先前我不是说了,我们在城中行动必须两两结伴,万一有个意外,还能相互照应。”
苏暮临道:“我不需要照应,你找别人去吧。”
孟观行像是听不见,笑道:“把手给我,我瞧瞧你的仙印还在不在。”
“瞧完了你就走。”
苏暮临掀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青色仙印,继而转身道:“别再跟着我了。”
孟观行却还是亦步亦趋,“等等,你还没看我的。”
苏暮临快被烦死,怒道:“我不看,你找别人看去!”
孟观行说:“不看也罢,不过此处只有你我,我不能让你独自离开,免得你出事。”
苏暮临骂道:“你怎么比庙里的秃驴还啰唆,能不能闭上嘴让我清净一会儿,我与你又不相熟,你纠缠我做什么?!”
孟观行见他气得脸都红了,赶忙抚着他的背,给他顺顺气,说:“你这孩子气性怎么这般大?”
话音刚落下,就听得后脑一阵疾风袭来,孟观行与苏暮临同时察觉到,瞬间从方才的争执变为极其警戒的状态。
孟观行双指并拢,在刹那间就将长剑召出,推了苏暮临一把,随后转身,就见一个身着紫衣劲装的少女跃至半空,一鞭腿踢在孟观行的剑上。
气浪翻飞,只听铃铛脆响,那少女的长发舞动,侧身的一瞬,与孟观行有一个对视。
孟观行一愣,当即收了剑气,往后退了一丈远,拉出少女攻击范围。
少女落下,单手撑在地上,起身与他对视,满脸不悦,“你是何人?”
孟观行持剑笑道:“是姑娘先对我动手。”
“打的就是你,谁让你欺负那个蠢货?”
少女扬声道。
“阿姐!”
苏暮临惊叫一声,飞奔而来,抓着桑悦的手腕就往旁边走,将声音压得极低,“你为何还没回去?来这里做什么!”
桑悦扬着下巴,双手抱臂,眉毛压下来,“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苏暮临回头看了孟观行一眼,只一个对视,孟观行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
孟观行再如何良善,那也是仙盟的天字级猎师,若是让他知道两个魔族在他面前,定会直接出手,将二人抓去仙盟审问。
苏暮临心知绝不能让桑悦暴露身份,便道:“阿姐,你何时来了寿麟城,都没跟我说呢,这是仙盟天字级猎师,孟师兄。”
孟观行走这一路,头一次听到苏暮临喊自己孟师兄,立马笑着上前,道:“在下孟观行,字百相,方才一见你的脸我就知道你与苏师弟有亲缘关系,你们二人模样极为相像。”
桑悦扫了这个奇
怪的凡人一眼,转头对苏暮临道:“你如今这样忙,还认我这个姐姐?”
苏暮临忙道:“自然,我不就你这一个姐姐嘛,孟师兄还在呢,那些事日后再说。”
他话中暗示桑悦此处有仙盟之人,莫要暴露自己魔族的身份。
桑悦比苏暮临要聪明许多,岂能听不出来?便道:“你随我来。”
这是要喊着苏暮临走的意思,但他拽了下桑悦的手腕,指了指孟观行道:“我不能将孟师兄独自丢下。”
桑悦瞪大眼睛,“桑暮临,你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整日与凡……”
苏暮临眼看着桑悦一声“凡人”要说出口,只得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甩不掉,我根本甩不掉他!他一直跟着我!”
孟观行丝毫没有多余的自觉,站在一旁为自己辩解,“我是为了苏师弟的安危着想。”
苏暮临啧了一声,对桑悦道:“阿姐,你来此处是作何,你便直说了吧。”
他想着,待夜间大家都睡了,他再去找桑悦叙旧,只是他知道桑悦并未贪玩之人,更不会贪恋凡界,她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有重要事情要办。
此事必然会牵扯到凡人,那么在这直接说与孟观行,也方便仙盟从中协助。
桑悦皱了皱眉,也不再与他闹,只道:“你尽快离去,此地不可久留。”
“桑姑娘何出此言?”
孟观行插嘴问。
桑悦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下,而后红唇轻动,缓声道:“这座城,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客栈叁号房,宋小河关上了房门后,手指一勾,落了锁。
她转头,就见沈溪山已经坐在桌边,将海螺放在桌上。
宋小河走到床榻边上,看了看,忽而说:“这床有点窄,未必够你我二人睡。”
沈溪山瞥了一眼,说:“不碍事,先过来听听这海螺里有没有声音。”
她走到沈溪山边上落座,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道:“我总觉得方才那店小二看起来有些奇怪。”
太瘦了,也太白,简直不太像正常人。
跟步时鸢很像,但步时鸢身上总萦绕着一股仙气儿,单是站着不动,就让人觉着高深莫测。
这店小二倒是病态得有几分诡异。
沈溪山催动灵力,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兴许他早就死了。”
金光覆在海螺上,还不等宋小河问他为何这样说,就听一道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
“崇嘉二十八年,正月初七,我们抵达寿麟城,城中百姓热情好客,看起来并无异常,也没能感知到外泄的灵力,许猎师要我们暂住城中。”
“正月初八,许猎师说有新的发现,带领一批人出了城往北,我们则留守城中。另,我发现这城中的人大部分肤色都很白,有些却很黑,此处存疑。”
“正月初十,时隔两日,那日出去的人尚未回归,已然失联,孙猎师带着我们出城寻找,寻找两日未果,队内出现意见分歧,有人说再往北走一些,有人则提议回仙盟。”
“我总感觉夜间有人在房外的走廊行走,但我开门时却并未瞧见有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正月十一,今日出门,听到城中有不少人都说了满月,很奇怪,寿麟城的人似乎并不重视上元节,为何我却隐隐约约听不少人提起满月?”
到此为止,这个女猎师的语气都是平静的陈述,似乎只是将发生的事和心中的疑惑简单描述而已,没有多余的赘述。
宋小河托着两腮,认真地听着。
沈溪山也不言语。
再往下的一条声音,女猎师的语气骤然惊慌急促起来。
“正月、正月十四,这座城很不对劲!我刚刚才发现,或许这城中有许多死人,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细究了,满月将至,我们现在必须动身,我将此螺留在城中,若是被仙盟弟子捡到,切记!勿在城中停留,也勿与城中百姓多接触,别错过满月,等到十五——”
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