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组长的吴楣首先介绍了案件主要涉案人的情况。
投影出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就是在船上误认尚扬,称他“您”的那位老先生。
“这个人名叫黄利国,现年六十五岁,本省人,省会某单位的离退休干部,退休以后,利用在国家单位工作期间积攒的人脉人情,为千里集团推出的‘爱旅汇’拉人头,打着发展旅游,弘扬文化的旗号,发展会员,以高返利为饵,搞非法融资。”吴楣切换了下一张ppt,是关于“爱旅汇”的组织结构。
显而易见,“爱旅汇”的人员结构是不断发展下线的金字塔形,传销组织的模式。
吴楣道:“我们已经对黄利国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监控,确定他是爱旅汇金字塔的塔尖成员。他和他妻子、儿子名下来源不明的巨额款项以及不动产,加起来多达数亿元人民币。由他直接发展的爱旅汇下线足有上百人,而这百余人是爱旅汇的首批会员,在金字塔的第二层。”
第二层会员中有公务员,有大学老师,有民营企业家,还有一些文艺工作者……可以说遍布全省各个行业,其中许多人原本都该是推进所在行业发展的中坚力量,被高返利所诱惑,成为不法组织攫取利益,破坏社会良性发展的触手。
他们继续发展下线,他们的下线再发展下线,无穷无尽,层层盘剥,上缴入会费用,期待高额回报。可惜天上不会掉馅饼,许多人被困在这自上而下的吸血组织里,结果不过是充当了塔尖少数人的万千血袋之一。
更有甚者,像逃回西北才敢报警的农民工至今尚未救出的亲友一样,杳无音讯,失去人身自由,是死是活都还不能确定。
而以黄利国为首的这拨塔尖成员能够成功发展无穷无尽的下线,除了他们本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更重要是这个所谓“爱旅汇”项目,背靠“千里集团”这棵大树。
千里集团是本省最大的民营旅游企业,去年的纳税额在全省企业中排前十位,推出的正向旅游产品在全省范围内的影响力很大,对省内有旅游资源但经济欠发达地区的旅游线路开发,千里集团曾经出钱又出力,积极响应扶贫政策,解决贫困地区就业问题……正如尚扬在船上看过的宣传片,在保护非遗方面,千里集团也做过一些实事。
这令不法分子猖狂,也给案件的侦办增加了不少阻力。
投影上出现了孔跃的照片。
吴楣道:“这是孔跃,三十七岁,千里集团的现任董事长。”
尚扬这时听她读“孔跃”是读
作“孔耀”,才知道按照西南官话里“跃”的发音,是他一直叫错了孔跃的名字。
吴楣道:“爱旅汇是孔跃一手炮制的产品,五年前这产品问世时,他在千里集团还只是担任总经理,上面还有他岳父和妻子管事,他相当于入赘了千里集团,那时候公司的实际掌舵人还是他的岳父。爱旅汇推出的第二年,孔跃的妻子陪父亲出行考察子公司,途中山路,发生了车祸,孔跃的岳父当场去世,妻子重伤送医,不久也宣告死亡。千里集团改换门庭,成了孔跃的一言堂。”
金旭在旁边无声冷笑,非常看不上孔跃这种软饭硬吃的人。
尚扬也心道,这场车祸来得还真巧……孔跃还把自己包装成千里集团的创始人,怎么好意思?
ppt上出现了“丽景号”。
吴楣道:“这艘船是爱旅汇的重要窝点之一,爱旅汇每个月会在丽景号组织几次集会,主要目的是接纳新成员,而且只接纳已经经过上线考验、具有成为高级会员资质的人员,由上线直接发送登船二维码邀请上船,我们试过几次,都没能成功混上去。这次要感谢小姜,他误打误撞,被一个想发展他的上线看中,对我们掌握丽景号上的实际情况有很大帮助。”
经过上线考验,具有成为高级会员资质……就是收入还行,贪玩好色的意思吗?
尚扬瞥了眼姜云起,姜云起对他露出一个讪讪的微笑。
他心道,还好姜云起及时意识到可能是传销,不然一个警察真给非法组织上缴入会费,更要贻笑大方了。
可是姜云起带他上船做什么?自己去不是更方便?
不等他细想,吴楣又道:“我们提前到这边来布控,是得到了消息,黄利国这次也会搭乘丽景号,据说爱旅汇即将举办一场特殊活动,我们认为最可能的场地是千里集团开在这边的度假酒店。先前有同事试图混上船失败,我们还担心这活动会不会就在丽景号上举办,现在看来,丽景号并不是活动地点,黄利国下船后入住了度假酒店,这场特殊活动,场地极有可能还是在这家酒店里。”
尚扬没太明白,看别人都很明白的样子,知道大概是金旭出于保密原则,有些事还没有和他明说,现在既然带他参与了小组会,那也是时候可以让他知道全部。
于是他举手提问:“吴队长,到底是什么特殊活动?”
吴楣切换了新一页ppt,照片上是一个黑色图腾,七芒星为底,每芒的尖角都缀着不同形态的月亮,逆时针一圈,从弦月逐渐变为满月。
尚扬刹那间明白了。
吴楣亦严肃地点破了这次案件的核心:“爱旅汇不只是一个传销敛财的组织,或者说,爱旅汇只是该组织敛财的工具,黄利国在台前搞传销,幕后黑手利用庞大的传销组织结构,在隐秘地传播邪教。”
尚扬猜到了,还是难掩震惊地看向金旭。
金旭一脸无奈。
吴楣道:“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非常有限,只知道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字叫‘真月教’,除了孔跃和黄利国在台前疯狂敛财,其他多数高层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数人从不露面,真实身份无从查起。西北地区来这边的务工人员失联,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他们并不是陷入传销那么简单,而是有被骗来搞传销的西北农民工兄弟,给相关单位电话举报了千里集团的爱旅汇,说实际上是在宣扬邪教。”
尚扬道:“没查下去吗?”
吴楣说:“一夜之间,传销里那些西北来的务工人员,统统失联了。”
尚扬:“……”
这话里的意思……一铲子挖下去,只怕会带出一连串的关系。尚扬感到不寒而栗。
“打举报电话的,就是逃了回去、在西北才报警的那几位老乡,他们刚从窝点逃出后,就立马打了举报电话,然后找地方藏了起来,想等亲友被救出再一起回老家,结果发现那窝点立刻全员转移,当场被吓坏了,”金旭道,“他们不敢信任当地警方,赶忙一路逃回西北去才报了警。”
吴楣补充说明道:“好在我们立刻对公安内部进行了排查,没有和这组织有关系的同事,我们的队伍还是纯洁的。”
尚扬:“……”
“你怎么想?”吴楣看着尚扬,像是也给尚扬时间让他自己做决断。
去接触传销头子和邪教头目,性质上是两回事。
尚扬道:“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是不是都很难接触到?”
金旭道:“是。安插进去的同事跟着搞传销,发现至少要入会三年以上,才能有机会接触到高层。这个案子初步估计,涉案金额可能超千亿,卷入其中的有数百万人,还事关邪教……被抓到要掉脑袋的,他们防备心很强。”
“除了我们两省的国保人员,还有其他省的同事也在协作调查,这个教派这两年陆续传播到了周边省里,”吴楣道,“另外还有几个其他公安部门,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小分队,负责跟的就是黄利国和度假酒店这条线,孔跃的出现是意外,但可能也会变成一个意外的突破口,孔跃近年已
经很少直接参与爱旅汇的传销。”
尚扬懂了,道:“他的到来,说明这次在度假酒店里举办的那场特殊活动,极有可能与邪教有关。”
吴楣道:“据说这次活动来的都会是‘大人物’,黄利国和他们比起来都只是小虾米,孔跃和黄利国的级别实质上差不多。”
尚扬点点头,孔跃也实在不像大Boss的样子。
“我们提前在度假酒店里已经安排了同事进去,大致知道这活动会在这几天。”金旭道,“具体哪天,时间地点,与会人员,都不清楚,也没机会清楚,这帮人手眼通天,有办法隐藏身份和行踪。”
尚扬想了想,说:“如果我和孔跃交往的话,他应该会忍不住对我吹嘘他都认识谁,他还挺爱吹的。”
金旭:“……”
尚扬:“?”
吴楣笑起来,说:“不用牺牲那么大……你怎么想的?我们国保也是正经公安单位。”
金旭道:“对不起大家,主要是我不正经,他以为国保都是我这样的。”
周围同事们都笑起来。
尚扬有点不好意思,除了感觉到大家都知道他和金旭在谈恋爱,另一方面,他认真以为是要让他去出卖色相。其实金旭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担心他会遇到危险。
“有机会能接近孔跃就好。”吴楣道,“不过尚主任,你还是一定要考虑清楚,危险性还是有的。”
尚扬与金旭交换了下眼神,他们俩都做好了准备。
姜云起开口道:“尚主任考虑清楚了,我也考虑清楚了。”
尚扬已做了决定,这时的心里既紧张,又努力放松,听发小这样说,好笑道:“你又知道了?”
“我也要一起去的啊。”姜云起笑道,“为国为民的好事,义不容辞。”
他隔着尚扬,注意到了金旭目光如炬投向他的视线,心里一激灵,眯了下眼睛。
“和尚扬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是孔跃的表弟。”吴楣道。
ppt上出现的是那张尚扬看过的照片,偷拍到“表弟”刚下车的那一张,旁边保镖还没来得及把黑伞撑起来,才让“表弟”被抓拍到了正脸。
周围数位同事都看向尚扬,他与虞真的长相确实是有点相像,特别虞真这照片清晰度不太行的情况下,硬说照片里就是尚扬,对他俩都不太熟的人,大概也会相信。
“他的名字叫虞真,二十九岁,也是本省人。”吴楣介绍道,“孔跃的母亲是虞真的远
房姑母,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两家亲戚住得很近,关系一直很不错。虞真高考落榜以后,到表哥孔跃开设的旅行社里帮忙做工,后来孔跃送虞真出国去上大学。”
金旭补充了一句:“时间是孔跃结婚后,把虞真送出去,上了所野鸡大学。”
吴楣点头,说:“当时孔跃的岳父妻子车祸身亡时,警方怀疑过孔跃,没查出什么,最后还是当做交通意外结了案。我们调了当时的案卷资料,案卷里有存档,警方当时走访过不少人,据孔跃妻子的闺蜜说,她很不喜欢虞真那个人,认为虞真是同性恋,还对闺蜜说过,虞真想勾引孔跃这种话。孔跃为了打消妻子的多疑,花了点钱,把虞真送出国去念书。”
富豪家的赘婿没那么好当,入门后第一要义是夹起尾巴做人,要三百六十度跪舔老婆才能端稳软饭的饭碗。
是为了打消妻子的多疑,还是怕她发现真相?这就难说了。
尚扬是接触过孔跃的,孔跃和虞真的关系绝不是表兄弟这么简单,依他对尚扬“一见倾心”的表现,也绝不是他老婆以为的虞真单箭头。孔跃被千金大小姐看上,为求荣华富贵,放弃了和“表弟”的感情,恐怕才是真。
这虞真有点惨,遇上“表哥”这么一个渣男。
吴楣却道:“虞真回国后,创建了一个叫‘真月学会’的组织,后来在孔跃的资金支持下,不断吸引信徒,最终发展成了今天的真月教。”
尚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