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们在长大、读、取功名,小娘子们的时光也在向前走。
大娘先及笄了,说了门还算不错的亲事。门当户对的富裕乡绅之家。
二娘开始走跟大娘一样的路,讨好嫡母,待及笄,也得了门不错的亲事。夫家没有大娘的夫家那么富裕,但也不穷,关键是夫君不错,有秀才的功名。
终于轮到三娘了,也是走姐姐们的路子。
但三娘和殷莳同岁。当三娘的行为被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就显出殷莳的不同来了。
这时候大娘已经嫁了,二娘订了亲待嫁。人相处久了多少都会有感情,大娘的姨娘、二娘和二娘的姨娘都私下里劝殷莳:“你看你姐姐们怎么做的,你学着点。别怨我们唠叨,虽从前与你姨娘也有拌嘴的时候,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没了姨娘,我们怕没人教你,才多嘴。”
殷莳还是有点感动的。
感动,然后阳奉阴违。面上点头答应着,还笑吟吟谢着,实际上该怎样还怎样,一如从前。安安静静在小院里做个边缘人。
三娘与她的姨娘说:“气死了,我叫四娘与我一起给母亲做针线,她躲懒。我都快做完了,她还没动针。”
她姨娘道:“知道你与她好。旁的时候你愿意拉她一起无所谓,这时候求你别了。”
三娘便不吭声了。
人心都是偏的。便同是庶女肯定在嫡母心里也是多少有点不同的。别的事还可以姐妹友爱相让,嫁人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无异于二次投胎。两姐妹同时说亲,嫡母若能偏心些,便能把好的那个给自己。
当然最好是两姐妹都能有好的。
但三娘后来便不喊着殷莳一起了。
三娘和她姨娘这点小心思,殷莳看得明白。但也并没有什么失望或生气。人与人之间产生竞争关系的时候,任何人都必然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何况本来就不同母。
这时空半血缘姐妹之间的关系,已经比她在另一个时空小说里读到的好太多了。诸如什么姐妹争夫、推姐妹下水、给姐妹下x药的恶劣情节统统没有。
没有太深的深情,但已经算是友爱了。
这时候巧雀已经嫁了,云鹃已经是她身边的大丫头,也替她着急:“你瞧瞧人家三姑娘。”
再瞧瞧你,木头人似的,好叫人着急啊。
葵儿端着果盘进来,闻言抿嘴笑:“咱们姑娘是什么人,姐姐还不知道嘛。催是催不动的。”
殷莳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瞧你,空长了岁数,还不如葵儿懂我。”
云鹃仰天长叹。
就连三夫人都忍不住跟孙妈妈说:“你说四丫头是怎么回事?日常里觉得也不傻啊,可怎么竟如此没眼色。瞧不见她姐姐们是怎么做的,不知道学着点?”
孙妈妈想了想,说:“却也没有什么让人挑错的地方。”
那倒是。
四娘敦厚友爱,从来不跟姐妹争强掐尖,还特别会照顾人,五娘和周姨娘生的小四郎都喜欢黏她。
对长辈也恭敬顺从,该有的晨昏定省都有。
你说她什么地方做错了,那真没有。就是木讷,不知道讨好嫡母。
“嗐,我也不是计较这个。”三夫人摇着扇子说,“就是觉得孩子有点傻。”
孙妈妈奉承道:“许是打心底就信夫人。夫人宽厚慈爱,这般好的嫡母怎会坑她。所以才不多想?”
因头上还有老夫人时时添堵还要挑错,三夫人一贯也十分小心,不敢叫老夫人拿了什么把柄,也自认自己并不苛待庶女们,是个大度的正室、宽厚的母亲,被这马屁拍得十分舒服。
三夫人果然是不坑庶女的正常正室,虽然四娘不像别的女儿那样巴结她讨好她,但是等三娘和四娘都及笄了,她也是该给这俩孩子张罗还是得好好张罗。
及笄之后,殷莳经历过两三次被和三娘一起唤过去见人,还有外出赴宴,就知道自己是在被相看了。
这几年,她的小日子过得实在岁月静好,安稳无声,但也没有忘记在这个时空最终要面对的嫁人这件事。
也不是没考虑过别的出路,比如自梳、经商等等。只是经过观察和试探,发现要么环境不允许很难实现,要么风险过高。实际上这里法律上都不保护未嫁女的私有财产,在你出嫁之前连你这个人都是属于父母和兄长的。女子是在出嫁的时候通过嫁妆才获取了私有资产。
又考虑女户,想看看能不能独立出去。毕竟以前另一个时空的小说里女主经常动不动就自己立个女户,脱离亲族。
可几番打听才知道,女户是官府对特殊女性的照顾政策,属于畸零户,有许多税收和徭役上的优惠。你得既没有婆家也没有娘家,是死了丈夫的寡妇活着六亲全无的孤女,还得一心守节,官府才给你立。否则,官府不会平白让你占便宜。
如果将来真成了寡妇或者和离,倒是可以运作一下。但就以眼前父母俱在、三兄一弟还有一大家子叔叔伯伯和堂兄弟完全没分家的这种情况,殷莳是不可能单立女户的。
一个闭环:想过不被掌控的人生就得脱离原生家庭,不嫁人就不可能脱离原生家庭,嫁了人又要被夫家掌控人生。
糟糕的是,她真被人相看中了,竟比三娘还先了一步。
她被唤过去见了一位已经见过的夫人。三夫人矜持地夸赞:“不是我说,我们四娘啊,是几个孩子里顶顶敦厚的那一个。别看她行四,可她姐姐们都常觉得她才像姐姐,极会照顾人的。”
那位夫人一边笑吟吟地听着一边点头,最后取出一支镶着珍珠的钗,郑重地给她插在了发髻里。那颗珠子有莲子大,也是门当户对的富裕人家。
很好,很有仪式感。
只是对不起啊,殷莳几乎是从穿越的第一天就开始为这件事做应对的准备了。
晚上三夫人向殷三老爷汇报自己的工作成绩:“刘家的嫡次子,这可不算差吧。我可是费尽心思给三娘四娘挑好的了。”
殷三老爷问:“怎地看中了四娘没选三娘?”
三夫人道:“那不就是眼缘嘛。两姐妹年纪一般大,那就哪个合眼缘便取哪个。”
其实三夫人是明白的。
刘夫人就和她一样有三个儿子,嫡长子受器重将来要支撑门户,嫡长媳就受重视。嫡三子是溺爱的小儿子,未来的小儿媳也跟着受疼爱。
这夹在中间的二儿媳,就得找个不争不抢的,既不能跟长嫂争权,也不能跟弟媳争宠。
三娘急于表现,掐尖要强的模样被刘夫人看出来了。反倒是四娘总往后退让着三娘,正是刘夫人想要的次子媳妇。
殷三老爷本想去周姨娘那里,但三夫人跟他正经谈走六礼的事,他走不脱,最后就歇在三夫人这里了。
三夫人又跟他商量:“大郎我瞅着读也就那样,咱自家孩子自己明白,不像他沈家表弟那样,十一岁就能中秀才,眼瞅着以后是要中举人中进士的。要不然……”
殷三老爷知道她想什么。妹夫那边早就给他铁口直断了:大郎,秀才之才。
后来果然中了秀才,只后面参加乡试却落第了。大郎自己都说:“我不行的。”
但殷三老爷知道老太爷是非常期望家中子弟能出个举人的。老太爷倒也不好高骛远,家里第三代能读,能出个举人就是他的目标。他很务实,甚至都没幻想出进士。
但秀才到举人到进士,看似三个台阶,实际上每一级都对没有天赋的人来说都隔着天堑。
三夫人只料理自己这一房之事,眼界没有那么远,什么改换门庭之类的,自有老爷子和相公操心。她更操心她这一亩三分地。
大郎中了秀才她便已经满足了,何况大郎自己也说过自己并无天赋。三夫人就想让大郎早点参与家里的生意,早来早占嘛。
但殷三老爷毫不犹豫拒绝了:“别胡闹,老爷子才拨了两座山头的桑园给我打理,这时候你让老爷子失望?老二没拿到这两座山头,老太太本就看我不顺眼了。这时候别生事啊,别给她话柄。”
三夫人立刻偃旗息鼓了:“好。听你的。”
第二天刚起身正梳头,婢女就来报:“四姑娘屋里的云鹃一直在外头候着呢。”
三夫人诧异,唤了云鹃进来:“怎么大清早就过来了,四丫头有什么事?”
云鹃有些慌:“姑娘昨天晚上就发烧,一直胡言乱语。”
“昨天还好好的,怎地就病了?”三夫人只道是普通的生病,像往常一般处置,“去跟管事说,请杨郎中过来给看一下。”
哪知道云鹃却道:“夫人,四姑娘该不是普通的风寒,我瞅着、我瞅着……”
三夫人眉头蹙起:“嗯?”
云鹃害怕地说:“……像是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