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人成亲也会拜堂行礼,当然不及主人那般盛大。热闹不热闹要看这家的财力和人缘。
云鹃没有爹娘,也不能从主人的院子出嫁。孙妈妈牵线让她认了个干娘,安排她提前几日住到干娘家,从干娘家出门。
殷莳也给了这干娘一家厚厚的红封,两下里都满意。
临别时,云鹃百般不舍。
殷莳也很不舍。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身边三个婢女:青燕是家生子,只相处了两三天,后面人家就攀高枝单飞了。巧雀虽然得了殷莳的提拔,也相处了三年,但她比殷莳大,天然有年龄优势,性格、认知也已经成型,殷莳内心一直并没有当她是“自己人”。三年后她年纪到了出嫁了。云鹃才是殷莳一直没有隔阂、能放心用的人。
可惜铁打的小姐,流水的丫头。婢女们大了都得嫁人。
快十年了,搁在殷莳眼里,这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竟要嫁人了,怎么能不伤感。
云鹃更是抹眼泪,在屋里跟殷莳说掏心窝子的话:“我的事定了,姑娘的事姑娘自己可得上心。姑娘年纪大了,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夫人跟前姑娘要多去走动。夫人爱听奉承话,姑娘嘴巴甜些……”
“知道了,知道了。”殷莳感慨又无奈,“你放心嫁人吧。你要好好过日子啊,有困难的话,来找我,我能帮就帮。”
云鹃对自己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当然也感激殷莳。抹了眼泪,依依不舍地道别。
生活太安稳平静,有时候感觉不到岁月流动。此时目送云鹃离去,殷莳才对时间的流动生出了真实的质感。
如今身边贴身的大丫头是葵儿,另带着两个小丫头。粗使婆子五年前就换人了,原先那个生病挪出去已经过身了。
配置还是刚穿过来时候那个配置,可具体的人全都变了。
生活再平静,时间也在往前走。
但也没什么好怕的。
殷莳抬头看看湛蓝通透的天空。她在这里过了快十年的米虫生活,惬意得不得了。就算未来过得不好,这二次投胎也算够本了。
当然,能过得好还是得努力过得好一点。
但生为富家小姐,根据殷莳的观察,殷家给女儿的嫁妆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嫁的人家也没有特别穷的。
所以只要不赶上那种烂赌烂嫖的败家子,怎么着都能过一个殷实富足的日子,至不济也是小康水平。所以殷莳并不怎么担心。
对自己的婚事殷莳也并不操心。因为这里也根本不容得未婚姑娘去操心自己的婚事,那都是父母长辈的事。
明年三年之期就要到了。其实自她第一个婚约取消了之后,三夫人这个嫡母也一直在给她谋亲事。只人家一听到她要拖到十八那年才能出阁,就没有一个成的。
大多连相看这一步都走不到,都是说媒的人一讲,对方便摇头了。
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多得是,做什么要等个十八岁才能出阁的。
云鹃很是为她着急,怕她拖得年纪大了,说不到好的了。
但殷莳不怕。
她知道这个时空大多数人是习惯到了年纪就订亲的。所以大部分年纪般配的婚事是在十四五左右就订下,十五六完婚。男性比女性的年纪大个三四岁也在“般配”的范围内,所以可能完婚的时候新娘子十五六,新郎官十九、二十也是常见的。
甚至普遍来说,在婚姻这件事上对男性的年龄的宽容度很大。三四十的老鳏夫续弦,续的也多是十五六及笄可许嫁的女孩子。
但是与之相对的却是对女孩子年龄上的苛刻。女孩子年纪一大,很容易受人嫌弃。譬如她十八他也十八,则那个明明是同龄的十八的他,更倾向于订下十五六的少女,而不是十八的“老”姑娘。
年龄太大,就被默认在婚姻市场的身价贬值了。或者给你配个老很多的,或者给你配个没那么门当户对的。
这就是为什么殷莳的姐妹们在临近及笄的年纪就开始焦虑婚事,开始各种奉承讨好嫡母。
但殷莳两者皆不在乎。
她是一个穿越客,心理年龄要比外貌年龄大很多。真让她跟个初中生、高中生年纪的少年拜天地入洞房,反倒是她过不去心理上的这个坎。太罪恶了。
家境差一点也没关系。殷家对女儿的嫁妆是有规格的。公中给的嫁妆不会因为你嫁的差了就少给你。
只要拿到那份嫁妆就有了自己的私人财产。如果嫁的人家境不好,自己仗着嫁妆腰杆子硬,不受气,也挺好。
总之,富有富的好,穷有穷的好。殷莳想得开,所以并没有真正的土著姐妹的那种焦虑。
她每天依旧过她的小日子,不事劳动的米虫生活简直不要太舒服。
但是搁在别人眼里——三夫人说:“四丫头怎么越长越憨傻了?每天就知道乐呵呵的,二娘都生了两胎了,三娘也当娘了,她婚事到现在没着落,她不着急吗?”
孙妈妈也不能直说主家姑娘傻,哪怕庶出的也不行,只能说:“可能佛经读多了,豁达。”
“啧。反正我是尽心了,这是大和尚给她批的命,她爹也不能怨我。”
“哪能呢。昨天我还让来喜跑了趟李媒婆那里,专门告诉她夫人说的:四姑娘的婚事能说成,谢媒钱加倍给。”“就是,你最知道,我是尽了力的。”
“阖家上下,谁不夸夫人你一句贤惠呢。”
“唉,反正你盯着,高媒婆、宋媒婆那里也记得去说。”三夫人说,“算日子妹妹和沈家外甥马上就要到了,眼下我可不顾上四丫头的事了。老爷子亲自发话了,让把后园的山房收拾出来给曦哥,那里幽静,适合曦哥读。唉,这全是我的活计。”
“能者多劳。再说了,那是您的嫡嫡亲的亲外甥。长房、二房的倒是想捞这个活计呢,谁能越得过您去?”
三夫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年年三老爷打发厚厚的节礼往京城给妹妹和外甥送,真是没白疼着妹妹和外甥。
沈缇高中了探花,老太爷高兴得撒了三天喜钱。殷家能沾沾喜气就已经很满足了,谁料得到新科探花高中后的探亲假竟然来探外家!
老太爷久经风浪的人,都差点欢喜得手舞足蹈。
如今,这是府里一等一的大事。
通知得虽仓促,但殷家上下动员起来,尤其三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该准备的准备了。
总之老太爷发话了,万不能怠慢了他金贵的探花郎外孙。
天可怜见,他们老殷家坟头也冒青烟啦!
就这样,云鹃前脚出嫁还没两日,后脚京城的沈夫人并新科探花沈缇便到了。
往码头去接船的是沈三爷,已经派人快马回来报信:接到了!
殷家大开中门,老太爷亲迎出门。男丁在前,女眷在后。除了没出嫁的姑娘们,能出来的都出来了。个个踮着脚,巴巴地伸着脖子望着。
新科及第的进士在哪里都是稀罕,何况这是一甲的探花郎。殷家也不遮掩,足足撒了三天的喜钱,殷三老爷又亲自在码头守了十多日等着接船,怀溪地方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谁不想看看曲星下凡。待消息随着快马送过来,殷家大门前的街巷两边嘈嘈杂杂地,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众人殷殷期盼,终于迎来了探花郎。
因早与地方上通过气,虽然沈家的儿子严格来说不算是怀溪的人,但他肯来便是怀溪的喜事。县令派了衙役们铜锣开道、维持秩序。
待听到锣声由远及近,沈家人也好、四邻乡亲也好,都踮起脚伸长脖子向码头方向望去。
街口更是放起了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白烟弥漫,好不热闹。
在一片喧哗中,青衣软帽的小厮牵着骏马,马蹄踏破弥漫的白烟,那探花郎的身形逐渐显现。
深蓝罗袍,青罗衣缘。帽上簪花。帽翅垂着丝带,肩上斜披红锦,扎在腰间,金线在阳光下闪耀。
这是新科进士簪花游街的装扮,回乡祭祖的装扮。
怀溪人又惊又喜,有志一同地遗忘了殷家不过是探花郎外家这件事。
不管!怀溪人家的外孙中了进士,等于怀溪人中了进士!
这就是怀溪的大喜事!
热闹喧哗中,那白烟散去。随着探花郎露出真容,嘈杂的说话声忽然变小、静了下去。街坊四邻的目光都定在了探花郎的身上。
该说是青年吗?不,还是少年呢。
今科状元四十岁,榜眼二十九,探花郎却只有十七岁。
他姓沈名缇。金殿之上皇帝知道了他这名字的由来,问他有无表字。
探花郎道:“尚无。”
皇帝实在喜爱他,道:“晓梦随疏钟,飘然跻云霞。朕赐你跻云为字。”
沈缇叩拜谢恩。
从此,他是沈缇沈跻云。
待火药白烟散去,沈缇沈跻云放下掩着口鼻的衣袖抬起眼。
那双眼睛,含星蕴水。
十七岁的探花郎身体颀长而纤秀,有着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只那进士巾服,衣袂飘飘,高头骏马,披锦簪花。金榜题名,正是人生得意时。
试问,谁敢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