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虚伪。
陶映野发现,崔钰嘴里那个讨厌看见她的人,和陶映野自己用眼睛看见的人,有点儿区别。
梁弋周看到他,随便打量一眼,嚼着口香糖问崔钰:“你朋友啊?”
“陶映……”
“我俩穿开裆裤就认识了。用你们城里话讲,发……什么?”
陶映野想不起来似得,眼皮一阖,问崔钰。
刚刚在语文课上被罚站过的崔钰:“发……妻?”
“……发小。”
梁弋周双手插在校裤兜里,闭了两秒眼睛。
受不了文盲了。
“噢。”
陶映野勾唇,冲梁弋周笑了下:“原来是发小啊。”
梁弋周也笑了:“关我屁事?”
两个人白眼一翻,一拍两散。
虽然崔钰身边多了几个新朋友,让他觉得崔钰品味很差。
可这俩人要是干架受伤了,还得靠他介绍个隐蔽的诊所,虽然医生不太靠谱……但那是个能不被梁骞周这鹰眼中尉发现的地方。
他在棋牌室混得多,也会告诉崔钰一些出老千的诀窍。
而且陶映野毕竟是土生土长当地人,韩家发达以后,韩之璟也靠他科普些陇城管辖不严的娱乐场所,ktv 啊网吧之类的。陶映野的咨询费对这种人也水涨船高,每次给他答案以后,都会多嘱咐一句:玩随便你,别带崔钰。
他也照常把陶奶奶交代的炸物打包,每个月带给崔钰一次,一直到来年秋天陶奶奶去世。在一中上高一的陶映野终于可以不用再回上龙堡了,回去也没有人等他了。
陶映野那天站在一中的天台上,又一次逃课了。
崔钰带着饭盒吭哧吭哧爬了六层楼,交到他手上。
被陶映野一把打翻了。
“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崔钰把地上的鸡翅捡起来,拍拍灰,塞他掌心里。
她力气大的出奇,陶映野推都推不出去。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到时候保安发现我就惨了。”
“崔钰,我没家人了。”
陶映野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忽然咧嘴笑了:“也挺好,没人拖我后腿,我可以放手干了。”
“你要干什么?”
崔钰有些疑惑,蹙眉。
陶映野没答,视线越过崔钰的肩头,看向不远处靠着栏杆的梁弋周。
“没什么。崔钰,”
他低头,把崔钰塞来的鸡翅咬了一口:“以后你要靠自己了。多跑步,多学习。走了。”
说完也不等崔钰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开,跟梁弋周擦肩而过时,扔下一句声音很低的话。
“除了我以外的人,她的原则是吃软不吃硬。”
“嗬。”
梁弋周看向别处,无语到了。
到陶映野真要下天台了,梁弋周才走过去,一卷什么飞快塞给他,又退后。
“你节哀。”
梁弋周那沓钱数目不小,陶映野也没拒绝,他低笑了声:“你还真是阔少。”
“你骂人够难听的。快滚去上课去吧。”
梁弋周说。
不到一个月,陶映野退学了,离开以后没人知道他去哪。
崔钰试着找过,无果。
生活好像不是电影,旧的走了新的会顶上,谁也不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直到她十九快二十岁,陶映野神出鬼没地出现了,在崔钰回陇城过暑假的时候,说想让她帮个忙。
——我在做生意,信用分不够,需要增加一个担保人,你帮忙签个免责协议就行了。
就这样,崔钰在大二这年,身上成功多背了笔二十万的巨款。
巧的是,梁弋周那边医疗贷款也是一大笔,梁骞周当时的存款都不够填。
这也导致了他俩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在经济拮据的状态里。所以后来在一起了,才干脆整合资源,一起租房,虽然面积很小,可是梁弋周特地要了能隔出两个单间的房子。
赚钱存钱的日子就不说了。
梁弋周曾经抱着她看她算账,笑着说你真是天才奸商啊崔钰。
“还好吧。”
崔钰敷衍地自谦,又转了圈笔,戳了他肩头一下:“你不用每个月给我发什么补贴,我这再半年肯定还完了,不想欠你的啊。”
“就算我投资,不行吗?”
“投我?为什么?”
梁弋周埋在她肩头,声音含笑:“因为你是绩优股。”
崔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想消失的陶映野。
事到跟前解决事。她以前在乎的人也不多,陶映野算一个吧,就当把小时候两人的人情债一笔还完。
但那时候,崔钰没有细想过一个问题,梁弋周这种性格,除了一开始知道时脸色不太好看,后来就没过问这事了,也从未追究过陶映野的下落。
直到陶映野回家乡结束生命,她回去参加了那场潦草后事,才知道陶映野身后的大笔赌债。二十万,跟总额比起来像一滴水汇入溪流。
崔钰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怀疑是一道滴滴撒撒的水闸,一旦听见动静,最终会被找到。
她的 22 到 23 过得太混乱。那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梁骞周,陶映野,最后还有一纸四十万的贷款合同。
原来他那份,不是吕婉泽的,是陶映野的。
……
那个他锁到深处的录音文件,崔钰也从电脑里拖了出来。
——梁弋周,这免责协议签了,以后跟你没啥关系了,你……
——行了,我知道这是什么。电话不都留了我的吗?
——……
——算我借你的。你要有良心以后有了还我,就别去找崔钰了。
——……为什么?
——你不是替我挨过次揍吗,曲曜把你打骨裂那次,你没参加期末考试。反正,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回来找我。
梁弋周倒也没打算真自己打工还债。有套闲置的小房子,拆完拿一半还没问题,但也是倒霉,本来他名下那套要拆迁的房子出了意外,搁置不开发了,同小区又出了案子,房子基本砸手里了。
只能咬牙往前顶了。
他本来永远不打算让崔钰知道。
崔钰的自尊心强到什么程度?
当年高中结束,她提早了绑起崔文军暴揍的进程,就因为崔文军动起了要找小女儿的心思。回到上龙堡村,崔钰把酒醉的男人绑在院子内的破椅子上,拿着菜刀阴沉沉地望着他,刚好叫梁弋周从院子外扒墙看到了。
——崔文军,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是崔家人,又因为你多了什么麻烦,我会把你的手脚都砍了,再去自首。你给我掂着点。
她可以贪便宜,可以当奸商。但在一些底线上,有着宁死不踏过去的执拗。
梁弋周没错。
崔钰发现了这件事后,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好几天都没睡着。
人从背后迷迷糊糊抱她。
“狗狗,怎么了?”
崔钰看着窗外的旧居民楼,安静地看着。她在想钱,梁弋周花钱都不叫花,叫洒,以前他们在棋牌室一起赚个 300 块,分一半,梁弋周出门十步内就花光了;可现在不是三百,三千,三万的事。她想,这是四十万,是一个人浪费的光阴。
梁骞周会不会当年就知道?应该吧。知道他的弟弟这些辛苦是因为什么,会怪她吗?肯定的。
她甚至,无法在客厅面对梁骞周的遗照。
……
人钻起死胡同来的确很要命。想起几年前的崩溃,现在的崔钰也觉得恍如隔世了。
可也没什么后悔的。
太对不住,天平就不会平等。一旦失衡,爱就会从另一边漏走。
崔钰蹲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燃金色的纸钱,看着它在将明未明的黎明中燃烧,点了支兰州认真抽起来。
“陶映野,你这个人也蛮搞笑的。”
快烧到底时,崔钰轻声道。
“你要是在我跟前,我一定会把你腿打断。”
隐隐约约间,她好像看见陶映野的脸在烟雾间若隐若现。
叮——
短信音把她从漫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是三十岁的梁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