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40章 第 40 章

“鲁先生!”卢莺莺再次开口,声音中难得带了怒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鲁大力唇色发白,双手也在止不住发颤。他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才缓缓道:“那图纸,是我冒名顶替。”

“我……我太想出人头地,所以一念之差,将裴公子的图纸占为己有……”鲁大力道,“是我错了,我愿意将图纸归还给裴公子,从此离开青山镇,再也不回来!”

他认错认得痛快,倒让卢莺莺不知该怎么办。她原本便不怎么擅长处理这些事,下意识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

贺枕书恰在此时开了口:“鲁先生愿意归还图纸,并承担后果,也算良心未泯。不过我还是很好奇,鲁先生原本不是庄上的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偷天换日的?”

鲁大力:“我……”

“我再说清楚些。”贺枕书道,“你的同伙是谁?”

鲁大力一看就是打小干体力活长大的人,个子比裴长临还要高,身形更是壮硕精悍。可贺枕书丝毫没有惧怕,甚至还上前两步,将裴长临挡在了身后。

他说过会护着裴长临不受欺负,从而已。

裴长临垂眸看向身前的少年,十分不合时宜地露出了点笑意。

无人注意到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众人的视线皆落在鲁大力身上。可后者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卢莺莺心思再单纯,此刻也意识到了异常。

“常忠。”她转头朝身后那家仆看去,“我记得招工报名结束后,葛叔因为还有铺子里的事要处理,便把后续挑选工匠的事宜尽数交给你负责。图纸是你收上来的,也是你递给爹爹的,这些事情,你全都不知情吗?”

常忠出了一身冷汗:“我、我……”

“就是你做的,对不对?”卢莺莺笃定道,“是你帮鲁先生换了图纸,所以裴公子他们来寻图纸时,你才会谎称图纸被弄丢了。你亲手收上来的图纸,每一张你都过目过,有没有被替换,你怎么会不清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小人是一时糊涂啊!”常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地指向鲁大力,“是鲁大力,是他威胁我,要我帮他换图纸!都是他的主意!”

面对他的指控,鲁大力仍然只是低头不语。

贺枕书冷笑一声:“那我倒是好奇了,你身为一介庄头,是如何被一位普通工匠所威胁?他是握着你的什么把柄,才让你不得不做出这种事来?”

要说这件事全是鲁大力一人的主意,贺枕书是不信的。

鲁大力此人,与贺枕书过往见过的那些工匠很像。他模样憨厚,露出的臂膀被晒得黝黑,双手布满常年干活留下的伤痕与厚茧。这样的人干活踏实,却往往不善言辞,从贺枕书方才质问他开始,这人几乎没有说出多少反驳的言语,很快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显然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人。

而反观那名叫常忠的庄头,为人圆滑,变脸跟翻书似的。

贺枕书见过的人多,两相比较之下,很

快便猜到是怎么回事。

卢莺莺很快也明白过来。

她沉着脸,对常忠道:“你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今日便离开望海庄,等爹爹回明事情真相。”

常忠怔愣一下,朝卢莺莺膝行两步:“不、不要!小姐,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十几岁就在庄上做事,我对老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小姐!”

他还想去抓卢莺莺的衣摆,被白蔹一脚踢开。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白蔹不悦道,“你是忠心,但也没碍着你借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利不是?”

常忠嗫嚅一下,无话可说。

“你也要与他一同离开。”卢莺莺又看向鲁大力,“望海庄用人最重品行,你撒谎在先,我们不会招这样的工匠。”

鲁大力:“……是。”

她又让鲁大力交出了图纸,亲手还给裴长临,还退还了先前卢员外预付的酬金。事情了结,少顷,一行人走出望海庄。

四下无人,卢莺莺终于松了口气,小声问:“我刚刚有说错话吗?语气是不是太凶了?这样处理……合适吗?”

她自小体弱,家中大小事都有爹爹和管家处理,这还是头一回她独自面对这种事情,也不知自己处理得是否妥当。

“放宽心。”白蔹安抚道,“你做得很对,没有什么不合适,真要说的话……”

他停顿片刻,卢莺莺紧张地问:“怎么?”

“还是太心软了。”白蔹笑着摇摇头,“若换做你爹,哪里会让他自己收拾东西离开,恐怕要当场派人将他打出青山镇去。”

当初卢莺莺病危时,卢员外便是这般放出话来,说白蔹若不能治好她,就要让人将他赶出青山镇,再也别想回来。

想起自己那未话的语气,白蔹重重叹了口气。

卢莺莺性子软,再给她个二十年,恐怕也学不会她爹的手段。她没再多想,对裴长临和贺枕书道:“这次的事,是我们卢家失察,我也要向二位道歉。”

她朝二人微微欠身,贺枕书连忙将她扶起来:“卢小姐别这样。要不是你替我们做主,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是我们要谢你才是。”

卢莺莺摇摇头,又道:“我已吩咐庄上暂缓施工,待爹爹回来之后,我会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再正式将裴公子请回庄上。”

常忠和鲁大力已经被赶出庄子,又证实卢员外当初选中的图纸是裴长临所绘,其实她本可以直接让裴长临顶上主持建造之位。至少,裴长临和贺枕书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不过,让卢员外出面将裴长临请回庄上,的确是更加妥帖的处理方式,也能显示卢家对工匠的尊重和歉意。

卢莺莺虽然总觉得自己无法独当一面,但行为处事已经十分成熟。

二人点头应了声“好”,白蔹道:“总之,事情解决了便好。说起来,我先前都不知道,裴公子竟然这般天赋超群。幸好当初将你救了回来,否则,这世上不是要少一位未来的工匠大师?”

裴长临:“不敢当。”

众人说着话往马车边走()?(),

白蔹贴到卢莺莺身边()?(),

对她小声道:“莺莺()?(),

我方才让人去镇上你最爱吃的那家江月轩订了位置?()18?_?_??()?(),

我们不妨……”

卢莺莺一愣,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白蔹:“……啊?”

卢莺莺转头对身后两人道:“裴公子贺公子,白大夫在酒楼定了位置,今日便由我做东,请二位下馆子吧。”

白蔹:“……”

他神情微僵,触及卢莺莺投来的单纯目光,又微笑起来:“是啊,也算我们尽地主之谊。”

贺枕书却有些犹豫:“可现在天色已晚……”

他们今日出门晚了些,来镇上时已是午后,中途来回折腾这么一趟,现在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现在去镇口乘车,恐怕都要临近午夜才能到家,要是再去下个馆子……

似乎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卢莺莺道:“两位若不嫌弃,今晚可以宿在我家,待明日一早,我再派人将你们送回下河村。”

贺枕书:“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卢莺莺笑起来,“你们家中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一会儿派个家仆送信过去,将镇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就好。”

夜里走山路本就不安全,贺枕书其实也不怎么想带裴长临连夜赶回家。卢莺莺愿意留他们在镇上借宿一夜,他自然求之不得。

贺枕书忙道:“多谢卢小姐!”

“贺公子不必这么客气,唤我莺莺就好。”

“那你也别一口一个公子了,叫我阿书吧。”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留裴长临与白蔹两个大男人站在原地,相顾无言。.

那江月轩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之一,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菜品味道,都是最佳。而白蔹订的这位置,亦是酒楼内视野最好的雅间之一,华灯初上,从身侧的窗口望出去,能将整个青山镇尽收眼底。

“如何,还合胃口吗?”卢莺莺问。

“合胃口的!”贺枕书给裴长临夹了块酸甜酥脆的松鼠桂鱼,不动声色从他碗里夹走了对方今晚夹的第三块桂花糖糕。

裴长临张了张口,贺枕书道:“多吃点肉,你再吃糕点就要吃饱了。”

裴长临:“……”

“对,长临是该多吃点肉。”白蔹也道,“尤其是鸡鸭鱼肉,多吃点对身子好。”

“听见没?大夫都这么说了。”贺枕书说着,又思索片刻,“我昨儿还看见有叔伯在村口的河岸边钓鱼,说这个时节的鱼儿最肥,回头我也去试试,钓几条鱼回家,让阿姐给你熬鱼汤。”

白蔹道:“阿姐那手艺,熬出的鱼汤一定好喝。”

卢莺莺眨眨眼:“阿姐?”

“是长临的姐姐,做得一手好菜,一点不比这江月轩的大厨差。”白蔹解释道。

白蔹的确极欣赏裴兰芝的手艺,从上回去下河村给裴长临看诊时便赞不绝口,至今仍然念念不忘。

“当真?”卢莺莺眸光微亮,“好想尝尝啊。”

“莺

莺要是想尝,改明儿可以来我们家里做客呀。”贺枕书道,“我让阿姐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卢莺莺:“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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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蔹取过茶壶给他们添茶,笑着道:“要我说,还是该让阿姐来镇上开个饭馆,有那么好的手艺,却只能做给家里人吃,多可惜。”()?()

贺枕书没搭腔,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人。()?()

这已经不是白蔹第一次这么说,而贺枕书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就在前不久,他还找机会与裴长临聊过这事。

事实上,裴兰芝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那时裴木匠甚至去集镇上,打听过租一间商铺的价格,想给裴兰芝开个小馆子。可惜最后还是没成。裴长临也不太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他这么一说,贺枕书大抵能猜到。

无非是家中拿不出那么多钱,也担不起那个风险,没法放手让裴兰芝去做生意。

还是受裴长临的病情拖累。

贺枕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裴长临道:“要是有机会,我会与阿姐商量。”

贺枕书怔愣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的机会是指什么。

先前没有机会,是因为裴长临病得太重,看病吃药几乎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可现在,他接到了望海庄的活,即将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而病情也有了好转。

如果阿姐还愿意……的确可以试一试。.

吃过了饭,卢莺莺仍然不想回家。

青山镇有夜市,夜幕降下,才是夜市开张的时候。不过比起早午市,夜市里卖的更多是些吃喝玩乐的小玩意,比早午市还要热闹,也尤为吸引年轻的少年少女。

卢家大小姐平日里在府中关得太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出来,自然想出来多玩一玩。

贺枕书欣然同行。

在席间与卢莺莺聊过后,贺枕书才知道原来对方也喜欢读书,尤其喜欢风雅诗词。一顿饭下来,两人相见恨晚,格外投缘。这会儿出了江月轩还是没聊够,你一言我一语,随行的两个大男人甚至都插不上话,只能默默跟在身后。

“莺莺!”白蔹忍了一晚上,终于忍无可忍。他走上前去,拉住那一身青衣的少女:“你先前不是说想买两个绣样吗?我刚才看见一家,我们去看看?”

卢莺莺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过去:“好呀,在哪儿?”

“就在那边,很近的。”

他们如今正好走到一个街口,白蔹拉着人往街市东边走去,贺枕书正想跟上,却被人轻轻拎住后领。

贺枕书:“?”

前方,白蔹与卢莺莺说着话,状似不经意般回过头来,与裴长临交换了一个眼神。

裴长临一言不发,拉着贺枕书往西边去。

贺枕书还在状况外:“咦,为什么走这边?”

裴长临显然不像白蔹那样能说会道,他视线躲闪,极力从脑中搜刮着借口:“……我刚在酒楼时看见,这前面有一家在卖花灯。”

贺枕书眨眨眼:“可你不是觉得,那些小贩还没你做得好看吗?”

“那家……应当是好看的。”

贺枕书诧异:“居然能让你夸好看,那我得去看看。”

他反手握住裴长临的手,牵起人往前走,步子也跟着加快了些。

裴长临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也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轻轻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