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二真想动手。
真的。
钱干事在边上按着他的腿防止暴起。
他看到桌子上被扣下来的菜刀,冒着银光。还记得冲脖子挥过来的刀刃带着风,李老二咬着牙说:“那也跟你没关系,是我们命不好。”
金队长咳了一声,把又要紧张的局面控制住:“行了,以后你们就是两家人,相互不干涉。青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一个意思:你最好不要再说了。
青梅像是没感觉到大家的态度,抿着唇说:“除了那间破瓦房,还得把二十块的嫁妆还给我。从前给你们家干活挣的钱就算了,那二十块钱本身就是我爸给我的。”
瞧瞧刚分家就开始“你们家”称呼上了。
金队长转头看向李老二,二十块钱说多也多,说不多其实也不多。
李老二疲惫地摆摆手让孙秀芬说。
孙秀芬一脸憔悴地说:“给你二十块钱,你发誓不再纠缠我们家?”
青梅干脆地点头。
孙秀芬咬牙切齿地说:“行,我现在回去给你拿!”
青梅关切地说:“那您可慢点走,天上刚打过雷,您躲着点啊。”
******
腊月初三。
星海市北部战区014独立师基地。
冬季拉练回来的战士们从军用装甲车下来,四团政委穆然夹着作训表去找顾轻舟。
远处顾轻舟在战士当中格外打眼。
他背对着装甲车队伍,听下属营长报告此次拉练情况,他身量高挑健硕,腰身精悍。
大冷的天仅穿着一件迷彩背心,后背线条挺直,撑得背心饱满坚硬,露出的手臂弧线漂亮,充满力量感。
他面无表情地交代完任务,看起来与往常并不相同。而老搭档穆然眯了眯眼,察觉出不对劲。
穆然招手将通讯员包觅叫来:“包子,怎么回事?王师长又收拾你家首长啦?”
包觅知道他们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压低声音说:“接到老娘的电话啦。”
这下穆然明白了,绝对又是催婚。
要说顾轻舟今年二十六,是大好的年纪。要身条有身条,要文化有文化,模样更是一等一的俊朗,不光他家四处寻找合适的女同志,他们的师长、家属区各式家属也都虎视眈眈,想要把这位青年才俊收入囊中。
“伯母怎么就看好一个村里姑娘了呢。”穆然不是瞧不起村里姑娘,而是顾轻舟能找到更好的啊。留苏回来的芭蕾舞演员、京市的先进教师、女兵军营高级军官,哪个不比那个强啊。
包觅瞧了瞧那边顾团长的眼色,他往前半步把声音低了又低说:“还不如那个呢。伯母给首长找了个.哎,我都不敢说出来。”
“有什么不敢说的?”穆然“啧”一声,搭着包觅的肩膀说:“你快说,省的你家首长心气不顺,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伴君如伴虎啊,你懂不?”
包觅也就犹豫了两秒:“原先那个好歹是个村花,今天中午打电话过来,说那个黄了。首长妈给首长新找了个,亲口说,是、是个小寡妇。”
当时的对话历历在目。
办公室全是当面开会的人,挤在一起能有十五六号。因为首长正在忙,让他转达。
首长妈亲口说:“给你找了个更漂亮的。”
包觅在桌子对面,捂着话筒叭叭叭学过去。当时大家都见怪不怪,顾团长眼界出了名的高,找
个更好的理所当然。
顾团长头也不抬地说:“包办婚姻不可取。”
首长妈又说:“你知道吗?东河村二大队五排四户,不是三户。我今天差点把彩礼给人家送过去。”
包觅一震,赶紧叭叭叭.
顾团长继续批文件,淡淡地说:“强娶强嫁违法。”
首长妈顿时在电话那头提高嗓门,喊道:“那我给她当妈去,以后你想跟我搭亲戚,只能做上门女婿!”
这话说完,办公室里忙忙碌碌的同僚们全都憋着笑。
大家都知道顾团长的妈是个火爆脾气,隔三差五催婚就会来这么一出。
当时三团的团长也在,劝顾团长有时间跟人家姑娘见见面得了,省的家中母亲一遍一遍通电话操碎心。
顾团长接受提议,问了一句万万不该问的:“个人情况?”
赵五荷女士在电话那头马上来了精神:“名叫青梅,今年十九,苦命的很啊,但是——!”
她用偌大的办公室几乎都能听到的声音嘹亮地说:“是个漂亮小寡妇,抢手着呢,要见速回!!”
办公室里静到掉地一根针都能听见。
包觅挂掉电话,来到顾团长身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怎么手那么欠,非要抢着接电话!
他低下头,看到顾团长握笔写了个波浪号哦,不是,是写了个横
跟随顾团长执行过无数次危险任务,真没见过顾团长手抖过,纯被亲娘祖宗气的!
包觅难以形容当时办公室的气氛有多么的恐怖。
所有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给顾团长表明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暴风雨来临之前是平静的,顾团长从那时开始,周身萦绕着低气压。
穆然:“.”
算了,他还是先不要往枪口上撞了。
作训表又不是非得今天交,晚几日天又不会塌。从前不交也没事,常规表格而已。
穆然想要离开暴风眼中心,顾轻舟却早已看到他,冲他勾勾手指。
穆然:“.”
顾轻舟表面上看起来英俊清朗,骨子里其实叛逆着呢。这一点随谁,不言而喻。
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他娘终于不想要他了。
不是说了么,宁愿让小寡妇当闺女,让他当上门女婿。
作为损友,真是喜极而泣。
穆然紧着皮走过去,猜想这个事情传出去,要给顾团长介绍对象的人绝对少不了。
为啥?
都以为他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结果小寡妇都能相看上,别的姑娘怎么就不行了?
当然也有脑子活泛想的多的。
顾团长他才二十六岁啊,他妈居然给他介绍寡妇!
难怪回来的路上遇上陈老政委转着弯打听顾团长上次出任务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又暗搓搓地说,家里独女已经有了对象。
当时穆然还觉得莫名其妙,陈李利追了顾团长好多年,怎么会说谈对象就谈对象了呢。
原来事出有因。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想什么呢?还有任务。”顾轻舟抬手看眼表:“整队。”
******
青梅从大队部出来,肚子有点饿。
想着家里还有点饺子,回去拿点猪油烙着吃。
走到家,前后院找一圈没看到奶奶。
隔壁陈巧香家中还是大门紧闭,另一户的走亲戚还没回。
青梅只能饿着肚子沿路在村子里找。
最终遇上一位好心的婶子(<a href=".co)(com), 跟她说:“你奶奶怕你被公婆欺负,坐着老邓家的毛驴车到城里找你爹去了。”</p>
那个一点良心都没有的畜生?找他能有什么用!
上辈子奶奶生病,青梅被撵出来,不是没去求过她爸。她爸压根不见她,后妈提着潲水桶,往她身上泼。
他们一家巴不得她们一老一少死在东河村,以后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青梅哈出一口白气,倔生生地往村口走。
走了四十来分钟,到坡上的乡村汽车站,又等了半小时,快要报废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驾驶过来。
上车后,青梅给了二分钱,一路坐到星海三中家属院门口下车。
与前些年的风气相比较,教师们的环境能好一些。喊烧喊打的队伍骤然减少,有些学校逐步恢复教学。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恢复到运动之前,多少透着些萧条。
三中家属院的拱门和围墙被推到还没新建,离着老远,青梅听到尖锐的声音在宁静的家属院里飘荡:
“亏得你一把岁数求到我们家来,我说他不在就是不在。你要等离远点呆着去,别挡住我的路。”
对方说的“郝叔叔”就是青梅的亲生父亲。
青梅原来姓郝,她爸不认她并把奶奶扔给她后,她就自己决定不随他的姓,就叫青梅。
她看到奶奶正在哀求父亲的继女钟安华。
对方穿着淘汰下来的军大衣,也是难得的好东西。脖颈还露出一截的确良的假领子,属于潮流单品。
青梅觉得好笑,“好叔叔”真是一位好叔叔。把别人的闺女养的挺好,自己的闺女倒是不认了。
不光不认自己的闺女,亲娘也不认。
不过青梅更觉得可笑的是,她爸对钟安华母女掏心掏肺的好,这么多年过去,人家还是叫他叔叔,都没改口。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青梅走过去,搀扶着奶奶说:“你求她做什么?指望不上的。走,回去吃饺子。”
钟安华装模作样地捂着口鼻,像是闻到不得了的气味:“下次别来我家打秋风,我家没你们这样泥腿子亲戚。”
“瞧不起农民阶级?”青梅微笑着说:“我要去革委会告你。”
“你?!”钟安华想要破口大骂,又怕她真去告状,强忍了下来。
“奶奶,咱们走。”
青梅抬头往楼上看了眼,窗户后面有人影闪过去。
是被钟安华母女吃的死死的郝泛,也就是虽然活着但已经死掉的父亲。
奶奶抹了把眼泪说:“我亲眼看到他上楼,想要喊他,他见了我像是见了鬼。这是真当我死了真当我死了!”
青梅搀扶着奶奶来到路边等车,温和地说:“是应该当他死了。以后咱们别来了。”
奶奶点点头,无力地说:“我早就应该这样,不该对他抱有希望。”
青梅笑着说:“不过还是有好消息。大队领导跟我作证,还签了字,以后咱们跟李家再没有关系了。”
奶奶总算露出点笑模样,感叹地说:“还是我孙女好,真能摆脱他们,是难得的大喜事。就是我,身体不好年纪还大,拖累了你。”
“别这样说,我乐意孝敬你。”
青梅穿的不多,用旧布缝的棉袄里面塞的是不保暖的芦花。
站在路边等车,看奶奶被北风吹的发抖,生怕她有个好歹
,赶紧把棉袄脱下来给奶奶披上。
奶奶不要,拧不过她。见她小脸冻得发红,止不住又要掉下眼泪。
远处十字路口对面,出任务的军车车队正在行驶。
包觅在前面开车,顾轻舟正在研究地图。红旗轿车车厢封闭,他打算将车窗摇下来。
红绿灯对面,他一眼看到站在路口瑟瑟发抖的一老一少。
穆然在他旁边“咦” 了一声说:“果然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你看她大冷的天居然把棉袄脱下来给老人家穿。今天可是零下十二度啊。”
顾轻舟眼神非常好,有着玲珑曲线的小姑娘挽着老人家的手臂,还在劝说老人家穿棉袄。的确跟穆然说的没错,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等到红旗轿车开过红绿灯,顾轻舟说:“靠边停,去把后备箱的棉袄拿给她们。”
军民鱼水情,顾轻舟这趟本就是出去救援,怎么会放着挨冻的老百姓不管。
包觅当即把红旗轿车停下,下车到后备箱拿棉袄。
青梅远远地见到军车车队行驶过来,一连串至少十台。应当是有紧急任务。
打头的红旗车一看就是领导干部的专车。
她扶着奶奶往后面退了一步,谁知红旗轿车不但没有开过去,反而缓缓地滑到她们身边停了下来。
青梅看到车窗内有人看过来,无意识地与顾轻舟四目相对。
俩个人近到青梅可以清楚看到这位超级大帅哥鼻梁上有一颗浅淡的小痣。
他军装上的肩衔沉重而威严,气质淡漠,薄唇轻抿,冲她微微颔首。
包子麻利地把棉袄送到青梅和她奶奶怀里,打断了两人的视线。等到红旗轿车启动离开,青梅的才恍然回神。
好、好帅的男神军官啊。
奶奶在边上感激地说:“小梅、小梅?快把棉袄穿上,你瞧瞧多厚实啊,一个补丁都没有。”
青梅后知后觉,肯定是人家觉得她跟奶奶可怜,白送给她们的。
因为是救援的棉袄,素净但保暖,穿在身上一下就热乎起来。
青梅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脸蛋,没注意手腕上玉手镯闪了闪。
天边欲来的滚雷缓缓散开,根本没有引起注意。
开到远处的红旗轿车内,还在交谈。
“包子,你怎么不问问刚才那位姑娘住在哪里?应当不是城里人,要不要咱们派人给送回去?”
穆然瞅着顾轻舟,似乎打趣儿地说:“我还以为天仙儿下凡了,啧啧,咱们顾团长要找也得找这样式的姑娘啊。孝心又美丽,何必吊死在寡妇树上。”
顾轻舟掩下眸中的惊艳,低声说:“别随便拿女同志开玩笑,太不尊重。”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出场啦,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