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头老树上挂着的大喇叭足足响了一个礼拜。
金队长天天给乡亲们开会,这些年受过周武仨兄弟迫害的村民在大队部排着队录口供。小到一针一线,大到打架斗殴,全都明明白白的。
金队长干脆给省厅的同志安排一间办公室,就地办公。
周武被抓的消息轰动十里八乡,大家开始都不相信他能被抓。横行霸道这么些年,能一夜之间就没了?
一开始并没有人相信,也没人愿意当出头鸟。万一周武没被抓,谁报案不就是嫌自己的命长么。
知青们在宣传栏上贴着最新报道,挨家挨户地证实周武仨兄弟被抓的事实和经过。每天这个村子来、那个村子去,说服大家学习青梅的勇敢精神,勇于报案。
小寡妇青梅的名字响遍十里八乡,三三两两地有人站出来了,后面又跟着不少人站了出来。
大家其实想的很简单,无依无靠的小寡妇都能配合军人同志抓捕周武,他们不过是指认一下,这点勇气都没有,那岂不是还不如人家小寡妇了?
金队长很给力,每天清晨出工前,都要在广播里朗读当日的新闻报道,让大家一起跟进案情。
“天哟,那可是最最毒的农药。”
方大嫂在水渠边跟其他嫂子们说话,撇着嘴说:“原先有专家上课的时候不是说过,‘百草枯’喝下一口,五脏六腑就得烂掉,烂就烂了,人还死不了,活着只有喘气的力气,活遭罪。”
“那是周武的报应,我还听人家说,别的农药喝下去到了医院可以洗胃救回来,‘百草枯’喝下去,是没有救回来的余地。”
“我倒是不觉得周武是畏罪自杀,他作孽多端,新闻上说他杀了七八个人,他宁愿别人死也不会让自己死。说不定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下来收拾了他。”
“这话可不能乱讲,都破四旧这么些年,怎么还提牛鬼蛇神。”
“这下不光是小寡妇还有赵小杏也跟着露脸了,都有记者过来采访她们咧。”
“咦,那不是小寡妇么?”
方大嫂瞪说话的妇女一眼:“什么小寡妇,人家有名字,叫青梅。”
“好好好,青梅同志过来了啊。”
青梅挎着篮子,没拿铁锹。她这次给东河村长脸,金队长大手一挥,奖她带薪休假五天。
前段时间光顾着上山挖坟,没休息好,小脸惨白。如今在家中睡的天昏地暗,大中午才起来,精神抖擞地过来给赵小杏送午饭。
挖水渠有灰土,她把麻花辫用碎花布盘在头顶上,穿着青色面褂子,脚上片儿鞋,走起路来能露出脚脖上一小截红袜子。走一步,踩一步的小人。
她小脸蛋红彤彤,见谁先带三分笑,加上给村子长脸,谁见了都要跟她打声招呼。
“嫂子,我家新摊的槐花饼,你尝尝。”
青梅站在方大嫂面前,拿出两块香气迷人的槐花饼递给她:“我给小缸拿了两块,他说要留给你跟大哥吃,我让他自己吃,我再给你们拿。这孩子太懂事了,知道心疼人呢。”
青梅算是懂得夸人的精髓,方大嫂窝心地说:“可不是么,这个月到城里检查,大夫都说心智成长了些。.对了,你们不是休息么,怎么还来地里?”
青梅努努嘴,看向远处气愤挖地的赵小杏说:“她婆婆生病不干活,她得出劳力。”
方大嫂边上长得挺富态一妇女说:“谁知道真病假病,她婆婆干活跟咱们拿一样的工分,谁看不出来是在磨洋
工呢?也就咱们金队长好说话。”
“就是,金队长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下回让我撞见她磨洋工,看我怎么骂她!”
方大嫂跟青梅笑着说:“快去给杏儿送过去,她一个劲儿瞅你呢。”
青梅跟嫂子们打完招呼,挎着篮子往赵小杏那边走。
叫青梅小寡妇的那个妇女嘟囔着说:“可别说啊,人家身段就是好看,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脸长得好,皮肤也白净透亮,换成我是男人也喜欢这样式的。瞧走那两步道,胯摆的多好看。”
方大嫂瞥她一眼,扎了个刀子:“你也就在背后说说人家吧,金队长可说了,要不了多久会有表彰下来。你连人家脚盖都比不上,还好意思在背后说人家?”
“得了得了知道你们关系好,我错了,我再不说了行不?”
青梅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等以后高考,她有她的阳关道要走,根本不会拘泥在眼前村妇的嚼舌根上。
赵小杏跑过来,自顾自地接过篮子打开,取出槐花饼咬了一大口说:“真香啊,这个时候上哪儿摘的槐花啊?”
青梅说:“坟场边上的槐树不开花了么?”
“啊?!”赵小杏长着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青梅笑着说:“逗你的,我砍柴遇到几枝早开的槐花,就这么一捧全让我摘下来了。”
赵小杏大嚼特嚼地说:“我也觉得你不能再去那地方,现在想想真晦气。”
青梅在家没事,陪着赵小杏吃东西干活。
三四点钟,干完活,赵小杏一身汗:“你陪我上婆家拿身换洗衣服,我今晚还到你家睡去。”
“行啊,你换完衣服陪我去问问隔壁村砖厂的二手砖回收回来没呗,春耕前我想尽快把房子盖起来。”
“那快走,咱们赶紧的。”说别的不行,说盖房子赵小杏特别有积极性。
青梅许久没有到李家了,赵小杏前脚进门,她后脚进门。
李先进在的屋子里,孙秀芬也在,她正在给李先进喂糠糊糊。李先进只想吃有油水的,死也不想吃糠糊糊。
赵小杏打开衣柜拿衣服,说了句:“不想吃就饿着。”
赵小杏话音刚落,就见孙秀芬扬起胳膊往李先进脸上招呼:“不吃就饿着,赶紧给我吃!”
青梅看呆了,孙秀芬居然舍得打李先进了?
赵小杏冷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坏呢,让老娘打儿子耳光,昨天打的脸还肿着呢。”
孙秀芬是真病了,屋子里味道不好闻,她浑身也像是有病气,皮肤蜡黄,端着碗的手不停的抖。
这才二月天,她脑门出了一头的虚汗,不知道是被赵小杏突然回来吓得,还是虚的。
听到赵小杏这样说,孙秀芬又左右开弓打了李先进两个耳光,斥责道:“你算什么东西不吃糠糊糊,我儿媳妇干活多累,你还挑三拣四,这么好的媳妇你上哪里找去!”
李先进呜咽着说:“好,她好,她对我是好的。”
孙秀芬偷偷看赵小杏的脸色,接着又给了两下才算完。
赵小杏听多了奉承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已经不是从前动不动受宠若惊。
反而青梅没想到赵小杏能如此出色,出门以后,给赵小杏竖起大拇指:“优秀。”
赵小杏揉揉鼻子:“凑合吧。”
隔壁村不远,在南边大坝五里的地方。
她们刚走到大坝这块,遇到一条敲锣
打鼓的队伍。他们从隔壁村的土路上到大道,热热闹闹地往东河村方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