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它忧郁的紫,悲伤
同样的环境,连时间都是同样的午后,苏清词看眼车载的时钟,真巧,一模一样的时间。
此行此景他们经历过一次,就在上回,他坐在同样的位置跟裴景臣提分手。现在,裴景臣也坐在同样的位置跟他含情脉脉的表白。
苏清词承认自己心里刀割一样的疼,喜欢了十多年的人,说出这样动情的话,甭管是即兴发挥还是早有演讲稿,都足够恋爱脑痛哭流涕死心塌地的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退回到他最后一次去裴景臣家、退回到他烧画那晚、退回到元旦说分手那天、退回到他确诊绝症之前……苏清词觉得自己肯定会疯。就像坐上云霄飞车般刺激,他会抱住裴景臣热情的亲吻,边亲边哭,边哭边说自己没白活,然后安慰裴景臣不必介怀,他们余生还长。
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
苏清词想哭,但是没有眼泪,他觉得自己应该被感动的,可是捧住心,发现那里早就凉了,他也想让它重新鲜活的跳动起来,可是好难啊!也好累啊!他用这么多年去焐热裴景臣的心,现在还要用多少年来焐热自己的心?
苏清词张口想说一声谢谢,对裴景臣的良苦用心表示感谢。
裴景臣说这些,既是深情表白,也是希望他释然。
下药那件事,是搁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墙,也是横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刀。所有的隔阂,猜忌,怨恨,仇视,皆是因此而起。他知道裴景臣的痛苦与挣扎,裴景臣也知道他的愧疚与折磨,今日彻彻底底的坦露心迹,是想让苏清词包括他自己真真正正的释怀。
苏清词经常心口不一,明明内心饱受折磨,嘴上却谈笑风生的就这样,怎么地。直到没人了,苏清词才敢在黑暗的角落里一窥自己的不堪。他不后悔,但他厌恶自己的样子,内心阴暗不择手段的神经病,他活成了自己最最讨厌的模样,丑陋的看一眼就想吐。
有时真的很想自己把自己毁掉!
现在裴景臣告诉他,你虽是始作俑者,但也需要我这个“受害人”配合。你阴险卑劣,我也不清白。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不用再逃避,也不会堵在彼此心里咯噔咯噔的了。
从今往后,水木芳华不再是他们之间的禁词。
苏清词感觉呼吸变轻了。
裴景臣为他搬走悬在他心口处最难以撼动的巨石,彻底的如释重负,彻底的死而无憾。
苏清词靠上椅背,早春的日头不该这么晃眼的,他正要抬手,裴景臣伸手过来遮住了阳光。苏清词看向他,裴景臣刚好落下视线:“我们是四年前在一起的,如果我当时就答应你,我们就能多在一起两年。”
一旦时间有了具体的倒计时,每一秒都珍贵的撕心裂肺,而曾经蹉跎浪费掉的每一秒都肝肠寸断。
苏清词容色素雪,静坐了很久,忽然问:“裴景臣,我们认识多久了?”
裴景臣不假思索的说:“从你十四岁到现在,正好十年。”
苏清词瞳孔微颤,有细碎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就知道,你忘了。”
裴景臣一怔:“什么?”
苏清词这回笑的明显了些,轻轻摇头,不再回答。
*
回到家里,苏清词先下车开门,在门厅换鞋时,裴景臣跟进来。
他就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先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棉拖给苏清
词换上,然后抢在苏清词之前捡起他的球鞋,放进鞋柜,在帮苏清词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等苏清词一身轻了,他才麻利的自己脱衣服,换鞋。
苏清词从裴景臣手里拿过满满一袋子药,说:“你今晚就回去吧。▓[(.co)(com)”
裴景臣没听懂,问回哪儿去?苏清词说:“你自己家。”
裴景臣愣在厨房,没反应过来。毕竟苏清词上次撵他走,还是刚刚出院那会儿,距今已经快两个月了。原来他照顾苏清词已经两个月了,这么快,快到他习以为常,所有的习惯已经融入骨血。
“为什么?”裴景臣不理解,他在半分钟之内把自己最近一周的所作所为复盘,实在没找到哪里触犯了苏清词的禁忌,让苏清词时隔多日突然下逐客令。就连撞到他喝咖啡,自己都没敢吱一声不是吗?
苏清词把药放茶几上,没接裴景臣递来的水:“你今天在车里跟我表白吗?”
苏清词深深看着他:“我拒绝。”
裴景臣脸色一白。
苏清词说:“我之所以让你照顾我,是想成全你的顾念旧情,于心不忍。但如果你是想喜欢我,跟我旧情复燃什么的,那就算了。”
苏清词扯动唇角,露出一抹既自嘲又冰冷的笑:“咱俩没可能。”
裴景臣张了张嘴唇,阖上,突然想到一个词,报应不爽。
十年前他拒绝苏清词,现在终于品尝到了被拒绝的感受。而且比起他婉转的迂回,苏清词的拒绝直白果断,干脆利落。
原来被拒绝是这种感受,和他刚创业时被社会毒打的感觉不同,那会他抱着项目到处碰壁,最多的一天被五家公司拒之门外,灰头土脸,当时只感觉沮丧,但第二天就好了。现在也被拒绝了,感觉到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挖心之痛,他不用试就知道,第二年也好不了。
苏清词被拒绝的时候,也是这种头重脚轻,想拼命抓住却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珍贵的东西消失的无力感吗?裴景臣嗓音中浸着一丝颤抖:“你对我没有自信?”
苏清词忽然莞尔一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咱俩纠缠半辈子了,真的累了。”
裴景臣蹲到苏清词面前说:“你累了就歇歇,交给我。”
苏清词想说什么,话哽在喉咙里,咽了回去。从前他执着,裴景臣厌烦,如今他放下,裴景臣又执着。苏清词心说闹哪样呢?可看着裴景臣专注的模样,苏清词又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自以为是,觉得水滴石穿,磨杵成针,还沾沾自喜的认为裴景臣“懒”一点也好,迈一步就行,剩下九十九步交给自己,“我更爱你”虽然辛苦,但也有种骄傲的幸福。
可惜,裴景臣给他足够的时间慢慢磨。而他要作弊了,没有时间陪裴景臣来日方长。
苏清词睡得早,裴景臣在书房完成工作,回到卧室时苏清词睡得很熟,他还是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上床。
十点上床,十二点也没睡着,裴景臣继续望着天花板发呆,看一眼手机时间,凌晨两点了。失眠很痛苦,黑夜被无限拉长,裴景臣想吃一片安眠药,猛然想起苏清词来,急忙打消这个念头。
躺着躺着,似乎有了睡意,意识混沌间,裴景臣想起苏清词白天说的那句话:我就知道,你忘了。
裴景臣一直在想他忘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这颗比机器还精密的大脑突然当机了,绞尽脑汁也寻求不到答案,直到想的脑仁钝痛,反倒自虐似的无法抑制继续想。
天快亮了,苦熬一夜的裴景
臣转身看苏清词,发现他一整晚都没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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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臣凑近瞧了瞧,感觉苏清词呼吸很重,睫毛轻颤,好像梦魇到了似的,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苏清词突然自己惊醒,紧接着咳嗽起来。
裴景臣连忙扶他坐起,一下一下给他顺背。
苏清词咳了半分钟就好了,没有血,裴景臣悬着的心重重放下。打开床头灯,把保温杯拧开盖递他,苏清词喝了点,苍白的面色有所缓解。
“做噩梦了?”裴景臣问。
苏清词右手掐着左手腕,若有所思的“嗯”了声。
裴景臣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手腕疼?”
苏清词本能的往被窝里缩了缩:“没有。”
天色大亮,裴景臣照常准备早餐,而吴虑也信守承诺,说来就来,边吃饭边嘴巴不停地跟苏清词讲工作上遇到的奇葩。
吴虑走后,裴景臣也去公司了。他如今是上午去公司,下午回家照顾苏清词,尽量把一整天的工作安排在上午处理完,实在弄不完的就带回家做,至于那些会议,能减少就减少,取消不了就尽量在线上。
苏清词除了一日三餐和被裴景臣监督的按时吃药,就是尽量坚持画画,放松娱乐的单机小游戏很少玩了,只要身体撑得住,几乎都在画板前用功。
“清词,今天夏至,煮点绿豆粥怎么样?”裴景臣端着一碗绿豆出来,发现苏清词坐在画凳上发着呆,手里拿一支蘸满光油的尼龙刷,保持一个姿势好像很久了。
“清词?”裴景臣叫一声。
苏清词痴痴地望着画布:“完成了。”
裴景臣心神震颤,猛地看向画布。
长210*宽170的大幅薰衣草,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和谐宁静的薰衣草花海。画面中,薰衣草色彩丰富多样,画家巧妙的利用色彩和光影,引观者身临其境感受那安然梦幻的自然美景。薰衣草有静止的,有在风中摇曳的,拥拥簇簇,花与叶布置的恰到好处,无色的风声仿佛透过画面吹荡在耳边,神秘又惊撼。
它忧郁的紫,悲伤的白,沉溺着一份虚妄,包含着一场空梦。
裴景臣感觉眼周干涩,不是痛彻心扉也不是肝肠寸断,那是一种静,一种静到极致才有的凄凉,好似胸膛被掏空之后再塞入满满的棉花,既空虚又胀满。
“《薰衣.空梦》诞生了,好看吗?”苏清词扔掉尼龙刷,转眸望来时,瞳孔中明明有光芒闪烁,可落到裴景臣眼底,莫名的惊心裂魄。
那光芒灿烂的像烟花,可烟花易逝。
裴景臣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蹲到苏清词的膝边了,他说:“你又一次超越和突破,这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苏清词并未说什么,只是勾唇浅笑,看看画,再看看露台上的花。
“浇水了吗?”苏清词问。
裴景臣说:“昨天浇的,还施了肥。”
苏清词:“以后这些交给我吧,我想亲自照顾它们。”
裴景臣应下:“好。”他说着起身,问苏清词累不累,苏清词摇头。
“不累也休息一下吧,你终于画完这幅画,画了十年是不是?”裴景臣笑着说,“至少也得歇三个月,上次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你恢复的不错,你要是有兴致了,咱们选个好天气出去露营如何?”
苏清词愣了愣,看向他。
裴景臣说:“也不走远,就在京郊玩玩。”
苏清词敛起视线,面色淡淡的道:“我不想动。”
裴景臣抿唇笑了下:“那等你想动的时候,咱们再去。”
苏清词没想打击他,选择沉默。
裴景臣看着苏清词收拾画具,他可以帮苏清词做很多事,但画具他从来不碰。就好像苏清词从前再任性再胡闹,也不会碰一下他的电脑。
出院至今,苏清词画的都是这幅薰衣草,如今完成了,裴景臣能从苏清词脸上看见明显的轻松感。
裴景臣想起什么,忍不住问:“清词,你给我画的那些肖像画放哪儿了?”
苏清词手下动作一顿,侧目看他一眼,继续忙碌:“怎么突然问这个。”
裴景臣急切地说:“家里没有,我上上下下都翻过了,连车库和地下室都找了。”
苏清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可能是盯着色彩太久,眼睛又干又痒,还有点刺痛。
裴景臣追问道:“你把它们放在哪儿了?”
苏清词背过身去,随手抓起桌上一把画笔,把它们扔进洗笔筒:“我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