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毛摸黑在寻江橘白的路上,他从小在村里跑,腿脚最快,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虾,几公里的路他快步走下来,气都不带喘的,体力出了名的好。
可现在,他每走一步,都要大喘气一口,脚下的地面也不像是路,更像是随时会一脚踩空的悬崖。
“小白?”
“小白!”
“江橘白!”
李小毛的声音哆嗦起来,他听见地下室回音阵阵,阒无人声的环境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似的。
“陈港?”他回头呼唤,没有人回应他。他分明刚走出去不远,他这么大的声音喊陈港,对方怎么可能一点都听不见。
李小毛双手在身前探着路,他咬牙继续往前走,他明明记得江橘白就是朝这个方向离开的啊。
陈港听着李小毛在叫喊自己的名字,他靠在墙上,微仰着头,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理睬李小毛。反正还在喊叫,反正又没死。
他看着已经慢慢在醒来的江诗华,低声问道:“没事吧?”
刚醒来,江诗华还有些迷糊,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还在地下室,意识到自己几个兄弟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
醒来后的江诗华,手脚并用地爬到江尚身边,在这几个人里面,江尚跟他最亲。江家村原住民原先都是江姓,外姓都是外来的,只要是姓江的,平日里再怎么不对付,却再怎么都要比与外姓人更亲。
“江尚?江尚!”江诗华不知道该怎么碰江尚,江尚的身体是仰面朝上,但他的脸却是面向地面,和身前在同一水平的是江尚的后脑勺。
江尚是单亲家庭,实际上他有个爹,只是他爹在村子里当上了个管理山头的小组长,就瞧不上他妈了,跟村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现在这两人已然过起了小日子,对方早就把自己的原配和儿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尚他妈就指着江尚吊那么一口气才活得下去,现在江尚就这么没了,他怎么向婶子交代?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江诗华突然惨叫一声,朝楼梯口奔去,跑到半路,他的身体忽然停下。
江诗华疑惑地看着对方。
先掉在地上的是江诗华的上半身,血流如注后,他的下半身也软倒在地。
半空中好像出现了铡刀,将他整个人从腰部一分为二。
意外出现得太突然,使人措手不及。
江诗华睁大眼睛,血水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还没死透,他手指用力抠抓着地面,青筋暴起,指甲盖直接翻了过去,血肉模糊一整片。
陈港手掌撑住身后的墙壁,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江诗华的上半身旁蹲下。
“赵赵.”江诗华睁大着双眸,开口时,血沫使他说不完整话语。
陈港却能猜到,“我知道,我会转告她的,让她别伤心。”姓赵的,就是江诗华那已婚的相好的。
江诗华痛苦地点了下头,他快要闭上眼睛了。
就在这时,陈港伸手,在他外套里摸了摸,他在江诗华的口袋里拿出了那块金子。
江诗华的眼睛重新瞪大。
陈港把玩着那块金子,“谁不喜欢钱?但如果拿钱的方式跟你们一样,那岂不是太傻逼了。”
他看着江诗华,轻轻地笑了,“在你刚刚晕倒的时候,我去把金子又拿了回来,转在了你的口袋里。”
江诗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鬼当成了第四个目标,他死瞪着眼睛,恨不得用眼神杀死陈
港, 他的怨恨使陈港更加想要发笑,他捏着金子在江诗华眼前晃了晃,“现在,金子是我的了。”
他将手掌捂上江诗华的眼睛,“认命吧。”
掌下呼吸粗重了一瞬,又顿然变轻变浅,直至掌下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陈港才将手拿开。
江诗华的眼睛还拼命地瞪着,比之前李淼淼瞪出眼眶的眼睛还要可怕,李淼淼的眼睛只是瞪出眼眶,显得愚蠢滑稽,江诗华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怨恨,使人如芒在背。
陈港把金子又装回到了江诗华的口袋里,在出去以前,他不会再碰这玩意儿。
三人全部分离开,李小毛还在找着江橘白,而江橘白,刚刚将那一份字据完成。
他的字形同狗爬,尤其是以他的名字为甚,中间的“橘”字对他而言笔画实在是太多了,他能不写错字就已经很不错了,难看就难看吧。
“行了吧?”江橘白语气不好地把字据拍到桌子上,“这”
他话还没说完,脸颊忽然一阵刺痛,他怔愣住,很快,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缓缓而下。
江橘白低下头,看见一滴接着一滴的鲜血从自己的脸上流下来。
一只惨白的手悄然出现在了江橘白的脑后,这只手的颜色白里透青,拥有人类手掌的形却没有人类的神,没有活人的气息,没有血液流动滋养,死气沉沉,是死人手。
它在江橘白毫无防备之际,突然直接将他的脸面朝桌子按了下去。
“砰”的一声,江橘白痛得眼冒金星,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头骨被那脏东西给拍碎了。
“操/你.”江橘白下意识就想破口大骂,脏话还没骂出口,就想到现在人在屋檐下,万一这脏东西恼羞成怒把他嘴撕成李淼淼那样,江橘白将这口气生生咽下去了。
要是这次能完好无损地回村,江橘白非得找几个老道来把这玩意儿给来灭了。
要是没人来,他就自己学够本了来。
半认命的江橘白伏在书桌上,当注意力集中后,他才察觉到,脸下那张字据似乎有一种吸力?
他感觉身体所有的血液都纷纷涌向了头部,借伤口为出口,争先恐后,汨汨朝外渗出。
可神奇的是,江橘白并未感觉到满脸濡湿。
他终于反应过来,桌子上的字据在吸他的血!
江橘白剧烈挣扎起来,可他的脑袋被脑后的手掌按压得死死的,不动分毫。
浑身力气用尽,江橘白急促地呼吸着,可能跟失血有关,他感觉到有些头晕,有些喘不过来气。
身后的压迫感在一瞬间消失了。
江橘白立马腾起,抵着椅子,脸色惨白地喘息着。
他目光落在了自己刚刚手写的那张字据上面,之前还是白纸黑字的字据,此刻已经变成了红纸黑字。
一想到是什么缘故使字据由白变红,江橘白的心底就冷意丛生。
字据之外的桌面,没有溢出半滴血液出去,从江橘白身体里出来的,全部都被这张纸给吸食了个干干净净。
很快,江橘白看见纸面“活”了起来,他的血液在纸上缓缓流动着,像是被剖开后的血管平面,血腥味一时间迅速占据了江橘白的鼻息。
看着这无异于“进食”的一幕,江橘白一阵反胃,扶着桌子弯腰,差点把胃都一块儿给呕了出来。
江橘白没有吐出来任何食物。
他的胃内已经空了,想来,时间已经过去非常久了。
他们
还真是被困死在了这里。
吃饱喝足的字据重新排列组合, 连笔画都被打乱,变成了一张新的,契书。
契书内容:
“我江橘白自愿不惜一切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帮助徐栾同学,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献给徐栾同学使用,甚至交出我的生命。”
字据被改成了契书,江橘白目眦欲裂。
他伸手企图将契书夺回到手中,但契书却瞬间消失不见,桌面空空如也。
少年垂眼看着已经空了的桌子,他呼吸声粗重,怒火中烧,他试图让自己像之前一样冷静,但人生头一回被愚弄的愤怒和发现自己踩进了陷阱的恐惧让他直接装不下去了。
“你他妈的,你玩我?”江橘白一脚踢翻椅子,他将书架也推倒在地,看着那些珍藏的书籍变得乱七八糟,他跳上去狠狠踩了几脚。
他太清楚跟鬼怪签订契约代表着什么了,江祖先在家里念叨过无数回。
鬼神分正邪,契约自然也有好坏,地方神会在享受当地民众的香火供奉后,保佑当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便是好的,而邪神与邪灵,就像他们之前说的养小鬼,那是要靠人的精气甚至人命来供奉,一旦违背承诺,与之协议的人将会承受比付出生命还要惨痛的代价。
而就在刚刚,江橘白与这只恶鬼签下了契书。
“小白!”李小毛的声音出现了,接着李小毛也出现了。
他朝江橘白跑过来,在看见这一地狼藉后,他惊恐道:“发生了什么?”
江橘白扭头看着李小毛,李小毛被眼睛通红的少年吓了一跳,那活像被鬼上身了一样,杀气腾腾。
很快,李小毛又看见了江橘白右脸颊那长长的新鲜的一道伤口,他立马凑上去,“小白,你脸上这是怎么回事啊?”
“它弄的。”江橘白没好气地说道。
“你,”李小毛神色复杂,“你跟它打起来了吗?”他不想这么问的,这个问题听起来就很弱智,因为那玩意儿根本没有跟他们打架的必要,它杀死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句话说不清楚,”江橘白抹了把脸,“你怎么一个人,他们几个呢?”
李小毛的脸上重新笼上阴云,“陈巴赫和江尚刚刚死了,陈巴赫被砍了头,江尚被扭断了脖子,它可能真的是因为他们偷拿了它的钱才杀人的。”
李小毛嘴硬心软,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的场景,还这么血腥直接。
直接死在这儿都还好说,反正没后文了,要是能出去,李小毛估计这阴影得跟随他一辈子了。
过了许久,江橘白才去拿长明灯,“别管他们了,我们想办法先出去。”
李小毛紧张地跟紧了江橘白,“我们要怎么出去?”
江橘白看了眼头顶上方,他没有把握自己写了那份契书,对方就会放他走。
总之,先看看。-
沿着来时的路,两人走得小心又轻声,但脚步声仍旧清晰可听,一声接着一声。
头顶那诡异的规律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此时此刻他们听着的即使是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却仍觉毛骨悚然。
“快到了吧?”李小毛抱着江橘白的手臂,身旁的江橘白此时此刻就是他全部的依靠,只要有江橘白在,他就算是害怕,也没那——么害怕。
他仰头看着对方,还未等到对方的回答,就看见对方的眼神忽然一边,接着江橘白丢下长明灯,随着灯盏落地,哐当一声,江橘白大步朝前方跑去。
李小毛朝前方看去[(.co)(com), 惊呼一声,他朝那吊在半空中的人大喊,“陈港!”
陈港被吊在了半空中,他还没死,他正在剧烈的挣扎。
陈港的脸涨得通红,能看得出来,他双手用力地在脖子处拉扯着什么东西,但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放开他!”江橘白跑到陈港脚底下,他双手抱住陈港的腿,看向上方,“陈港!”
陈港现在却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呼唤了,可供身体使用的氧气已经流失殆尽,没有新的,那道看不见的绳索是在他身后一瞬间出现的,接着他就被吊到了半空中。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那根在自己脖子上越绞越紧的绳索。
陈港的脸逐渐涨成了青紫色,他的嘴长大,眼中布满血丝。
江橘白看出来陈港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仓皇地望向漆黑深处,红着眼睛,“放了他,我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李小毛满脸眼泪,他不知道江橘白在跟谁说话,他现在很害怕。
金子明明已经还了回去,他们三个什么都没有做,连棺材都没有碰过,为什么还是轮到了他们三个?
难道那个东西一定要杀死他们所有人吗?
陈港的喉咙中发出嘎吱声,他一直没断气,可他的脖子看起来已经快被绞断了。
江橘白和李小毛束手无策。
最后一秒,江橘白忽然看清了上方黑暗处趴着江诗华,江诗华咧着嘴,手里拿着一根透明胶线,兴奋地左右拉扯。
他,或许应该用它,是它要杀了陈港,它正在用胶线像锯木头那样锯着陈港的脖子。
在江诗华的身后,一只手冒了出来,它一把掐住江诗华的脖子,江诗华便立刻作烟散。
而在那只手出现的同时,陈港的脖子像一颗石头一般,重重落地,滚了一段路,撞到墙上,停了下来。
陈港的身体一块落地,半扇猪肉样一样沉甸甸地摊落在地面。
李小毛哭得撕心裂肺,“陈港.”
江橘白却怔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应该都是“徐栾”动的手,可陈港为什么却是江诗华杀的?江诗华为什么变成了鬼,一般来说,人死如灯灭,如果没有很重的怨气,就很难成鬼。
虽然江诗华就出现那么短暂的几秒钟就被这里的主人给收拾了,但的确是他,江橘白没看错。
为什么?
江橘白去摸了一遍江诗华的全身,不出意外摸到了那块金子。
目光一直跟随着江橘白动作的李小毛尖叫了一声,“这、这个不是还回去了吗?”
“你确定他们还了?”
李小毛用力点头,“江诗华和江尚他们一起去还的。”
“后来呢?”
“后来江尚就死了,然后江诗华吐了之后也晕了过去,我后来就去找你了,再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说着说着,李小毛才发现,江诗华也死了。
他为什么也死了?李小毛眼底一片绝望。
这块金子,如果真的还了,就不会再度出现在江诗华的口袋里。
既然金子又出现了,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金子根本没还,江诗华和江尚是暗度陈仓;二则是金子确实还了,但之后又有人把金子拿走,并且因为不想被鬼当做目标,所以把金子暂时存放在了江诗华的身上。
而江诗华恰好在死前得知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生怨。然后,报复。
江橘白慢慢将金子放到了
地上,他没看李小毛,兀自往楼梯方向走,“我们上去看看。”
“陈港怎么办?”李小毛手足无措。
江橘白脚步的只是作了轻微的停顿,就继续向前,“他自找的,什么怎么办?”
李小毛没听懂,他想追问,可是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顾不得其他,李小毛跨过地上几具残缺的尸体,跳着追上江橘白。
走到一楼,李淼淼稀巴烂的身体还横在走廊里,而走廊里出现了几扇木门,墙壁上有好几个照明灯开关。
看见开关,阴冷仿佛散开了些许,李小毛喜极而泣,“小白!有灯!”
江橘白手掌按在墙上,他将开关按下去,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
见李小毛呆住,又哆嗦起来,他随便诌,“可能是灯坏了。”
可他话音刚落,旁边那扇没有光线的门忽然朝后打开,江橘白被一只手直接拽了进去,门又重重关上。
站在房间里,江橘白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湿冷,他不像是站在四四方方的房间里,而是站在潮湿阴寒的井底。
好像有什么东西攀上了他的手腕,江橘白缓慢地低下头,他将手举到眼前,手腕上空空的。他的铜钱不见了。
而他的手中却又多了一样东西,就是那份红底黑字的契书,契书的血腥味让江橘白不得不屏息。
他将契书慢慢展开,上面的内容还是跟之前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最下方多了一个名字,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他写的名字。
是“徐栾”,也是“徐栾”写的。
身后阴冷袭来,江橘白瑟缩了一下脖子,那块金子被悄无声息放入到了他另一只手心。
如同催命符般的金子,到了此刻,居然成了酬劳。
作者有话要说
是给老婆的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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