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江橘白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冲到江祖先面前想要掰开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但是他伸过去,空无一物,就像是根本不存在有一只手一样。
“啊!”拿着外套下来的吴青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很快,她也来帮忙,尽管害怕。
江祖先的喉管发出无法换气的嗬嗬咝咝声,他双手无力地在空气中抓挠。
木桌子上放的电灯泡“砰”地一声炸开了,灯丝闪了闪,光线消失得一干二净。
“哐当”又一声。
掐在江祖先脖子上的那只手在灯泡灭掉的时候松开,江祖先连人带椅子轰然倒地,吴青青急忙蹲下来,抹黑给老爷子顺着气。
“爸,爸,你没事吧?小白,小白?”
江橘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似的,他含糊不清地回了吴青青一声,让吴青青放下了心。
但他没去看吴青青,他看的是自己正对面的窗户。
老房子的窗户玻璃泛着一层绿,擦干净也还是绿莹莹的,透光性很是一般,此刻,玻璃上贴着一张泛白的脸,她似乎想要进来,拼命地挤,五官都被挤成了一滩。
她看见屋里的少年发现了自己,咧开嘴,嘿嘿笑了一声,她抬起手,敲敲窗户,意思应该是让江橘白开门。
江橘白深吸一口气,跑过去一把拉下百叶窗帘,身后凉意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面好了面好了!”江梦华端着面从厨房出来,看着眼前的乌漆嘛黑,他差点摔倒,“灯怎么不亮了?”
吴青青已经拿了只新灯泡出来,她爬上桌子,把旧灯泡换了下来,拧上新灯泡,重新扯了扯灯的开关,亮了。
吴青青看着手里发黑的灯泡,心有余悸,“应该是烧坏了。”她掏出围裙里的抹布,擦了两下桌子,“小白,先吃面。”
江橘白从窗户走到桌子边上坐下,他拿起筷子,挑起一著面往嘴里喂。
江祖先还在咳,喝水润了嗓子也没用。
吴青青把之前小白和老爷子说的话以及刚刚发生的怪事,说给了江梦华听,江梦华听完,将一楼各个角落都细细看了一遍,明明跟以前一样,没什么两样,可就是让他凭生凉意。
气氛变得无比沉重,只有江橘白吸溜面条的声音。
不管怎样,儿子横竖是醒了,吴青青心里稍感安慰,她看向已经缓和过来的江祖先,压着声音,似乎很怕被人听见,“爸,你说我们要不要在家做个什么法事,冲冲晦气?”
江祖先听了,只是摇了摇头。
“它是小白招来的,又跟小白做了契,现在想赶它走,要么它死,但依我的法力做不到,要么就是小白.”江祖先把最后的字隐没了,但听的人都明白。
吴青青着急地把面前的抹布揉成一团,“真的没有办法吗?难道还要让它一辈子缠着小白不成?”
“请外面的人呢?”江梦华抵着头,问道。
江祖先还是摇头,“做契的意思我已经解释过了,我现在没有力气重复解释,人神做契可解,人鬼做契,几乎不可解。”
两口子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一致的灰败表情。
他们想向以前责怪江祖先,可这次如果不是这神神叨叨的老爷子,他们儿子可能都回不来了,只是老爷子技术实在是有限,却已经尽力了,他们哪怕想无理取闹,在孩子面前也得装装样子。
过了几分钟,江橘白快要吃完面了,江祖先的脸色也彻底恢复正常。
老人朝四周各看了一眼,叹了口悠长的气,“往好处想,依小白的体质,本就容易招上不干净的东西,有他在,起码不会出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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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这么想了。
吴青青低头抹泪,小白还这么年轻,难道以后就要跟一群鬼纠缠一辈子?那些东西.那么恐怖。-
吃完东西,江橘白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但江祖先叫他上楼。
他扶着墙,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楼梯往上走。
这楼梯,在他存在记忆开始,就嘎吱嘎吱响,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颜色深浅不一,宽窄也不一,胡乱拼接,走在上面,楼下的光还能透上来。
空气中漂浮着廉价檀香的味道,这是江祖先去六爷庙里买来的最次等的香,高级的太贵了,他哪来那个钱。
老爷子正举着几支香,用火点着。
“进来,给它上柱香。”江祖先招招手。
江橘白站在门口,“哪个它?”
“你说哪个它?”老人的嗓音含糊不清,他淡淡朝少年瞥去一眼,“管它是神是鬼,你跟它做了契,作为晚辈,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上香,祭拜,供奉,逢年过节的问候,这些你要是做不到,那它也做不到它应该做的了。”
江橘白还没听江祖先说完,快步走到他身边,弯腰夺走对方手里那柱香,粗鲁地插在了香炉里,香摇摇晃晃,香后面的六爷铜像两边嘴角微微朝上翘起,在明灭的火光中,却阴沉下眼神。
“行了。”江橘白插完香,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过了半天,他说,“我现在戴着铜钱,好像也还是能看见那些东西。”
并且,之前陈旧发暗的铜钱,现在是发亮的,就像黄金一样,比黄金稍微暗一点,可已经不像铜钱了,内缘甚至还泛着一层暗红色。
而串连六个铜钱的红线已经变成了黑红色,也不再是被磨得起毛,表面冷光粼粼,看着像钢丝,摸着却依然是软的。
这已经不是他之前的那串铜钱了。
江祖先在肩上搭着一件外套,伏在小桌子上,用朱砂写了几张符,卷起来递给江橘白,“你带在身上,避避邪。”
“阿爷,你这有点多余吧。”江橘白把符纸接到手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你现在不仅是江家的人了,也是它的人,所以你就算戴了铜钱,也仍然能看见那些东西。但你放心,大部分都只会一些小把戏,只要你意志坚定,一般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碰到像李家丫头那样的厉害角色,它基本都会帮你,但前提是,你得每天给他上香,逢年过节,供上三牲蔬果。”江祖先严肃地说完,忽然朝江橘白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下边,“上次装的那香灰包,你记得天天戴着,睡觉也不能摘下来。”
江橘白点了点头,“知道。”
少年撑着地板起身,挪开江祖先床上的东西,爬到窗边。
在靠近窗边之前,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河水潺潺,水花在月光下像一朵朵正逢盛开的昙花,浪花击打在岩壁上,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声音。
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弯着腰在河滩上捡着什么,他捡了东西又放进手里,一连捡了不少,才走到岸边,丢出一个,一块石头在水面上连着跳了好几下。他在打水漂。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茫然四顾,接着看见了一扇小窗后面的江橘白。
李小毛跳起来朝江橘白挥手,“小白,来和我一起打水漂!!!”
江橘白将泪意憋了回去,拉下窗帘,飞快爬到床底下,他靠着床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耸动着,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江祖先在一旁低声念着他的经。
念完一段,他才说:“人各有命,想开点。”
“如果他不是因为来看我,也不会碰上水鬼,也就成不了水鬼的替死鬼。”江橘白咬着牙。
“他不来看你,到了死期,他还是会因为其他理由去到河边,都是一样的结果,过程不同罢了,”江祖先闭着眼睛,神态安然,“过程都是给不信命的人用来挣扎的。”
“阿爷,那我的命是什么?”江橘白问道。
江祖先:“不信命,最后还是认了命,在大小事情都是如此,这也跟你的性格有关,拼累了就认了得了,性格成就命运嘛。”
江橘白把脸从两只膝盖中间慢慢抬了起来,他眼底还有泪光,眼神坚毅,“我不信,我也不认。”
他说完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套上吴青青之前给自己找的外套,从抽屉里翻出一支手电筒就冲到了门外。
河面的风吹到了少年的脸上,水声和不远处成群的蛙叫虫鸣混在一起。
按了好几下,手电筒才被打亮。
江橘白用手电筒照着面前的坑坑洼洼的马路,有几段路都已经在朝外塌陷了,都是被超重的货车也压的,他们村子里的水货工程那经得住大货车翻来覆去地碾压。
他走到了河岸边上,拨开挡路的草丛,露水撒在他的裤脚和外套上,草叶碰撞的窸窣声像是有很多人跟他在一块同时往河边行走。
越往下面走,脚下的路就越软,到后边,竟是一踩一个水坑。
被泡烂的淤泥和草根味道,涌进鼻息。
钻出湿漉漉的草丛,江橘白抹了把脸,大步朝还在捡石头打水漂的李小毛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李小毛抬起头,看见来人,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小白!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李小毛丢下手里的石块,嗖一下就到了江橘白面前。
李小毛的脸被水泡发了,又白又肿,像是被泡了几天的烂鱼肉,看着挺恶心,闻着还有一股腥气。
“小白,你好香哦。”李小毛搓搓手,露出局促的表情。
这下,江橘白是真的相信李小毛已经死了,只有那些东西,才会对他露出垂涎欲滴的眼神。
身后的岸上,密密匝匝顺着风摇摆着的草丛后面,一张青白的脸出现在其上。
徐栾目光幽幽地看着河边的一人一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邦邦两拳给李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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