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橘白闭上眼睛,只当床上无人。
他不知道徐栾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对方离开时,好像留下一句“记得吃饭”,他醒来时,厨房里的饭菜还是热的。
外面还在下雨,电闪雷鸣,江橘白时不时朝窗外看一眼,他手指划亮手机,六点,这么大雨,他应该去接抱善放学。
这么想着,江橘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他四五分钟就刨掉了一大碗饭,饶是他对徐栾再挑剔,但对方做饭的手艺没得挑。
饭还在喉咙里没完全下去,江橘白抽了把大伞。
他给徐抱善打电话,但是没人接。
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了,没听见电话铃声。
江橘白把伞丢到车的后座,开车驶出小区。
五分钟不到的车程,雨大得看不见车窗外面的景物,江橘白下了车,撑开伞,雨是白茫茫的一片,可夜色深重冰凉,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学校里的灯只剩零星几盏,校门口空无一人。
“叩叩。”
江橘白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
窗户唰啦一声被拉开了,胖胖的保安朝外探着脑袋,“什么事呀?”
“我接人,他们还没下课?”
“这么大的雨,学校怕回去路上出岔子,今天提前了两个小时放学,你家学生没告诉你吗?”
冷风吹过来,江橘白手腕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保安注意力被吸引走,奇怪地扫了两眼男人手上的铃铛,这人怪得很,一个大男人,怎么学小孩儿把铃铛戴手上。
窗户关上后,江橘白背过身,继续给抱善打电话,远处一个浅浅的水塘里,出现一小片亮光,挂在手机上的毛绒玩具躺在一旁。
手机一直在响,咿咿呀呀的鬼叫声,叫得人心底发慌。
江橘白举着伞大步跑过去,把手机捡了起来。
人不见了?
抱善比同龄人聪明太多,她比大多数成年人还要机灵,被拐骗这种事情放在她身上几乎不可能发生,除非是直接掳走的。
但学校门口,放学时间,谁敢明目张胆地掳走学生?
江橘白将抱善的手机收好,他先报了警,但电话却无法拨出。
四周只剩雨声了,连学校教学楼的轮廓都被雨雾给隐没了。
江橘白敏感地察觉到怪异。
潜意识引导他朝左边看过去,甚至有一个声音让他走过去看看,江橘白握紧了伞柄,他缓缓朝那个方向走去。
左边的行道树格外茂密,紧挨着的花坛已经被藤类植物给全部笼住了,学校请人拔除了好几次,但要不了两个月,它又会长成原样。
一片粉红的裙角挂在一根藤上。
江橘白本来缓慢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抬手就将那布料拽到了手中,被布料一块拽出来的,还有一只青白的手。
手的后面,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伸了出来,她裂开一口血红的牙齿,眼神充斥着怨毒。
江橘白已经习惯这种场景了,他只被吓到了半秒钟,目光就移到了女鬼头顶,其后。
茂密得严丝合缝的藤网被拽开了一条缝,已经昏迷的抱善被吊着脖子悬挂在藤笼正中间,小姑娘四肢失了力,和脑袋一起软绵绵地垂着,脸惨白。
“你……”女鬼沙哑地开口。
她的话都还没能说出口,脖子便被面前的男人掐住,她被一整个拖了出来。
“你找死。”江橘白目光冰冷,拎着她
,把她往膝前的瓷砖上用力一撞,一声尖利的嚎叫撕破雨夜。
但这没完。
江橘白把她的头拧下来了,一脚踹到马路上,接着一脚踩在她的后背上,咬着牙,把手臂也给卸了,踹得整具身体都变成了一滩。
他收了伞,冰寒的面目比鬼还吓人,伞柄直接插进女鬼的腹部。
在那个脑袋从后面飞过来时,他像是提前产生感应,伞柄一挥,穿过脑袋,将她直接给串上了。
女鬼张大嘴,“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能……” 触碰到她?
鬼跟人类之间本身具有结界,后者若不是能人异士,别说触碰,连看见鬼怪都不能。
江橘白把伞立在地上,面无抱歉地踩着她的头,用力把伞拔了出来,“把她放下来。”
女鬼在地上乱爬了一通,把被丢到各处的四肢捡起来撞上,钻进腾笼里,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放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江橘白面前。
“我叫陶桃,我只是想找个玩伴而已,她身上有我同类的味道。”陶桃跪在地上,小心地说。
雨水从她头顶浇下来,蜿蜒在地面上的却是暗红的血水。
江橘白没做声,他把抱善从地上抱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撑开伞,垂眼冷视着脚下的女鬼。
“我是三年前,下班回家,被人拖进工地抢了钱,又灭了口,他们把我丢进了搅拌机,我尸身没有了,投不了胎,转不了世,一直在这周围游荡,我太无聊了,然后这个小女孩好像能看见我,我请她来玩游戏……”
“这就是你玩的游戏?”
江橘白转身离开,女鬼这才敢仰起脸瞧这男人,她看见了对方手腕上滴着水的银铃铛。
那铃铛一响,她脑袋里面痛得天翻地覆,这比身体被拆开还要痛。
她痛得神识不清,跪趴在地上,暗红的眼睛朝远处投去,只有背影,男人脚下,好几个影子晃着。-
“哎呀,抱善啊!”
“我的抱善!”
抱善差点被玩死,当晚在抢救室抢救了五个多小时,转入icu观察了三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吴青青他们跟无畏子听说此事,结伴赶到了首都。
病房是单人病房,只要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别太大,不会有人说。
江橘白坐在阳台边上处理工作,尽量降低存在感,铃铛也被他用袖口挡了起来。
抱善戴着吸氧管,吃着冰淇淋,声音嘶哑,“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别担心了。”
“谁担心你?”吴青青打量着病房,“单人病房比那几人的,要贵吧?”
抱善悄悄撇嘴巴。
无畏子最心疼抱善,他坐在床尾,“怎么还碰上鬼了?”
"我晚上就去把她超度了。"
抱善低着头,“哥哥已经把她打跑了,我不怕。”
“你之前也能看见这些东西?”无畏子紧皱眉头,无法宽心。
抱善摇了摇头,“最近才能看见的。”
于是,无畏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无畏子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摊开放在地上,和江祖先一块蹲着研究该拿哪些东西出来。
他们没注意到江橘白。
江橘白举起手,挡住脸,键盘都不敢敲了,手指在触摸板上无声地划来划去。
“小白!”江祖先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大喝一声,“抱善说你把鬼打跑了,怎么回事?!”
无畏子的眼神要比
江祖先的犀利许多,能力也更强,他拎着一柄铜铃在半空中,对着江橘白,念了口诀。
铃铛自己响了起来。
江橘白静静地看着大家,大家也都看着他。
除了无畏子,其他人都不明所以,无畏子放下铜铃,他脸上的表情尤为复杂,过了良久,他才叹出一口悠长的气,“它来了。★(笔趣#阁小说)★[(.co)(com)”
它?
谁?
母亲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
吴青青“哎呀”了一声,指着几方的空气,咬牙切齿,“这个阴魂不散的死东西!”
“不是死了吗?”江梦华也回过神来,他不懂这种事情,只知道当时灭那东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江橘白还病了一阵子。
十年过去,卷土重来啦?
江橘白也疑惑,只不过他疑惑的跟众人不是同一件事。
他疑惑的是,徐栾亲口说过,他抹掉了自己的存在,相当于篡改了他人的记忆,可是吴青青等人,却全都明明白白地记着他,无畏子若记得,那不奇怪,他道行深,可以解释成徐栾降服不了他,可吴青青他们呢?又如何解释?
他垂着眼,唇线抿得锋利,工作后他就就不太像个少年了,凌厉的眉眼无法不让他显得锐利。
同时,也没有人再能用训小兔崽子的语气和他说话,凡事都下意识商量着来。
江橘白知道他们在震惊什么,想弄清楚什么,但这件事情,这个东西,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说。
如果不是抱善出了意外,江橘白还想继续拖着,拖到藏不住的那一天,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
“小白你说话啊。”吴青青急得跳脚。
江橘白身形动都没动一下,“说什么?”
“徐栾是不是又找上你了?”
无畏子蓄势待发。
江橘白眼皮覆下来,“是。”
吴青青眼前一黑,倒退了两步,坐到了床上,抱善忙爬起来去扶,冰淇淋都顾不得了。
但吴青青却一把推开了抱善,指着她,想要撒气,想要破口大骂。
“妈妈……”抱善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无措道。
“……”吴青青狠不下心骂抱善,她连平时对抱善的尖酸刻薄都伴着买裙子买头绳买故事书一起。
她也舍不得骂江橘白,就狠狠拧了江梦华几下,把一大把年纪的江梦华拧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嗷嗷叫。
江祖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死过一次的恶鬼,十个他和无畏子加起来,都对付不了。
无畏子:“你这是自寻死路!”
江橘白看着屏幕,“我们没在一起。”
“可是你们混在一起!”江梦华拍着大腿。
江橘白继续处理工作,他工作能力随着时间日渐优异,但解决矛盾的能力却一如既往,他只会直来直去,不会说软话,他没有恶意。
他的沉默在一群长辈眼中,像极了宣战。
最先败阵的是吴青青,她肩膀垮塌下来,“算了算了。”
过了会儿,她背又拔直了,“那它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影响你的寿元?”
“不会。”回答的是无畏子,他也累了,主要是也管不了了,“它如今有控制自身鬼气外泄的能力。”
吴青青的心又高高地拎了起来,“那……我儿子的命岂不是都被它捏在了手里?!”
江祖先摆摆手,“以前不也一样。”
吴青青纠正,“那岂
不是咱们一家人的命都被它捏在了手里?”
“没那么夸张,”江橘白淡淡道,“除了某些时候,他其实跟我们没什么不同。”
除了抱善,其他人均不可置信看着坐在阳台上,沐浴着日光金色的光辉,一脸淡然的江橘白。
吴青青跑过去,捧起他的脸,“小白我儿,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
江祖先在她身后,看着江橘白手腕上那串铃铛,若有所思,“其实,也不全然是坏事,要不是它,抱善这回可能命都没了。”
江梦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吴青青拉了把椅子,在江橘白对面坐下,她表情担忧、关切、纠结,“那那那那它是怎么找上你的啊?”
“出去玩的时候,偶遇。”
“偶遇?”
“他现在……”
江橘白的话没说完,敲门声响起,江祖先按住要去开门的无畏子,迈着老头儿步伐过去开了门,可门口却半天没见着进人,也没有动静。
“谁啊?”吴青青探头,可惜她那个位置,看不见门口的情况。
先是面色蜡黄如枯木的江祖先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位气质清贵,面容似乎相熟的男人,对方高出江祖先许多,所以病房里的人都将来访的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哥哥!”抱善一脸惊喜,“你终于来看我了。”
徐栾将怀里的鲜花放到柜子上。
他如今的面目,与鬼魅毫无干系,看着倒像是……像是许多人都无法够得上的贵公子。
“那个,你,那个……”吴青青手指指着徐栾,徐栾怎么走,她手指怎么指,“你,你谁啊?”
她只见过少年时期的人类徐栾,后来的鬼祟模样,她很少见,她对徐栾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非常,只记得是个如果活着,必定有一番大作为的孩子。
可这样一个孩子,却在死后变成了厉鬼,并且还纠缠上了她儿子。
他们明明杀掉他了,可他又回来了。
徐栾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江橘白的旁边,笑意清浅得体,“得知各位长辈来到首都,我将工作处理完后,特意赶了过来,晚上我做东,请各位去酒楼吃饭。”
“你还有工作啊?”江梦华尴尬地搓着大腿,若对方是以鬼魅的形象爬出来,那他一定严肃谴责对方,可对方如今……如今这模样,他怎么好意思说人家嘛。
江橘白托着腮,敲着键盘,慢悠悠道:"他现在身家数个亿,混得比我好。"
吴青青倒抽了一口气。
这当人有出息,这做鬼,还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呢。
那众志成城的杀气,在徐栾出现后,全化为了手足无措和复杂心情。
尤其是徐栾表现得跟人类别无二样,甚至要更周到讲礼,更谦和礼貌,又有着那样可怕的身家,模样又天生好……
江橘白在吴青青脸上看见了最明显的感情变化,从一开始的恐惧和气愤,到后来的认命与妥协,再到现在的欣赏和关切。
“哎哟,那样的家族,里面日子肯定不好过。”吴青青甚至将椅子都拖近了些,好方便谈天。
“还好。”
无畏子却比所有人都冷静,他始终满怀戒备,“人鬼殊途,他是人,你是什么东西?套个人皮,就当自己真是人了?”
徐栾表情不变,“您说得是。”
无畏子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
“
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出现,徐抱善现在能看见那些脏东西了,她可是你亲妹妹。”
徐栾看着裹着被子的抱善一眼,他脸上虽然有温和的笑,可他对人类没有感情,对抱善自然也没有。
他会包容病房里这些人,没有在他们印象中抹去自己的痕迹,都是因为江橘白。
“我会处理。”徐栾道。
无畏子找不到毛病挑了,一下站起来,"我出去转转。"
江祖先跟他一起走了。
吴青青看着门关上,这唯二的两个道士离开了,她安全感一下消失了大半。
江橘白察觉到吴青青的不安,他合上电脑,安抚母亲,“你放心,他喜欢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说得对,以后让徐栾去你家山上当苦力,妈妈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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