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轻轻,背上了将近八百块的债务,江橘白回到家后,从抽屉底下只翻出几个钢镚儿,杯水车薪。
“1班那小子居然给你赔了个这么贵的?!”
李小毛看见江橘白的新随身听,惊讶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了眼眶,他伸手摸了摸,“手感真好。”
“我自己买的。”江橘白递给李小毛一只耳机,李小毛立即喜滋滋地戴上。
“陈港呢?”江橘白看见后面陈港的位子空着。
李小毛:“请假了,家里有活。”
这种现象在学校不少见,虽然徐家镇有钱,可附近的一些村子别说财富自由了,部分人家吃饭都是个问题,譬如陈港。
陈港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他家五个孩子,大姐如今在沿海的一座城市打打工,二姐在省会读大学。可能是由于生孩子生得太频繁,身体给肝肾都留下了生育损伤,她常年吃着药,家里的活落在了陈父的肩上。
农忙时节,哪怕陈父不开口,陈港也会主动留家帮把手。
江橘白的同桌江柿,在旁边小声出声,“高三了不应该好好复习吗?”
江橘白懒懒地朝江柿瞥去一眼。
李小毛趴在江橘白的肩上,“无所谓啊,反正复不复习的我们都考不上大学,以后他们该上大学的就上大学,我在江家村种橘子给他们吃。”
“小白,到时候我们一起种橘子!”
“不要。”江橘白拒绝得飞快,打得李小毛措手不及。
李小毛也问得飞快,“不种橘子干什么?”
这难道不是江家村的传承?老一辈的种橘子,把小的养大了,于是小的接着种橘子,世世代代地种,生生不息地种,就在不在地里活,也得进徐家镇的厂,可还是跟橘子柚子打交道,再没有其他的了。
起码,如果留在家乡,只有这两种选择。
江橘白手指卷着书页,懒洋洋的,“不知道。”
他想到前面陈白水说的,成为更有价值的人,什么算更有价值?比种橘子更有价值的事情,是什么?
午间,食堂今日挂出来的菜单有夫妻肺片和西红柿牛腩,于是几个窗口前都挤满了人。
镇高中没有高三生优先的规定,大家各凭本事。
有的靠速度,有的靠人脉,有的全靠一身蛮力插队。
徐武星那三人捏着饭票等在旁边,他们恨恨地看着队伍前方的江橘白,得等江橘白打完了再上去插队,不然江橘白能直接抽一把筷子插他们嘴里。
李小毛撑着栏杆看他们几个,歪着嘴笑,嘲讽写满了一整张脸。
长龙般的队伍慢慢缩短,最后仅剩下零散三两人时,有人姗姗来迟。
徐马克他们才吃了没几口,瞧见徐文星,撞了下徐武星的肩膀,“你哥来了。”
徐武星顿时没了胃口。
徐马克没眼力见,扬起手,“文星哥,坐这儿坐这儿!”
响亮的大嗓门不仅引得了徐文星看过去,和他一路的徐栾也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江橘白离徐武星他们的距离不远,只隔了一张桌子,少年大概是快要吃完了,筷子在盘子里翻来翻去。
徐栾只打了两个菜,拍了拍徐文星的肩膀,“我先过去了。”
“哎,你等……你就打两个菜啊?”徐文星不知道徐栾这是在着急什么。
徐马克却以为徐栾是被自己叫来的。
因着徐武星的关系,他们跟徐文星
还挺熟,可徐栾虽然是徐文星的朋友,却从来不与他们交往,倒没从徐栾的表情举止中看出对方是在瞧不起他们末班的,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无视。
徐栾是徐美书的独子,徐美书是徐家镇的首富,首富的儿子哎!朝他们走过来了!来了来了!
连李观嬉也不自在地把背挺了起来,时刻准备接待。
然而,徐栾直接从他们这张桌子旁边掠了过去。
徐马克愤然扭头,徐栾在江橘白的对面坐了下来。
?
江橘白什么时候跟徐栾的关系好到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江橘白也意外。
反而徐栾自然许多,他看了眼被江橘白堆成一座塔状的大蒜,最顶端还放了一颗花椒,“不喜欢吃蒜?”
“唔,”江橘白放下筷子,“你怎么才来吃饭?”
“人太多了,等得累,晚点来的话直接就能打上饭。”徐栾看着江橘白,入了秋,大家的校服基本都换成了秋季的长袖。
他看不清少年里边穿的是件什么衣服,外套一拢,拉链只拉到了三分之二,u形状的背心领口最低处开得极低,里边看着像是根本什么也没穿。
“那菜岂不是都凉了?”李小毛说道。
“我对食物的要求很低。”徐栾笑着说,温和大方,很容易拉好感。
“所以你学习才那么好。”
“小白,我说的对吧。”
江橘白从口袋里掏了二十块钱按在桌子上,推到了徐栾面前,“先还你20。”
徐栾没去接他的钱,挑着眼问:“你里面穿的什么?”
少年皱了下眉,不是不悦,是不解。
徐栾指了指领口。
“背心儿。”江橘白把拉链一拉到底,给徐栾看过了之后,又重新拉了上去,“打球凉快。”
李小毛在一旁说:“下午我们要跟7班的打球赛,小白得上场。”
江橘白一点都没注意到徐栾眼底若有所思的幽深感,反而邀请,“你要是得空可以来看球赛。”
徐栾说好,接着问:“你们下午没有自习?”
“有啊,但我们不上。”李小毛一点都没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答道。
但李小毛也不蠢,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徐栾在说什么,他挠挠脑袋,看了眼江橘白,说:“其实不是我们不想学,而是我们不会的实在是太多了,越不会就越学不动,而且就剩一年了,就算不吃不喝地学,也补不上来啊。”
他发愁,但却不是真的愁,愁只是一时的,嘴上的,转眼便抛到脑后了。
少年时期的烦恼永远没办法恰到好处,要么伤春悲秋杞人忧天,光往遥远处想;要么就是只看得见眼下一寸一分,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江橘白虽然没做声,但看表情能看得出来,李小毛说的,也是他的心中所想。
徐栾沉思了会儿,提议说:“吃完饭我带你们到校内图书馆挑一些书,你们先学着,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江橘白点头点得干净利落,“可以。”
徐栾可真够意思。
李小毛却愁云惨淡,“啊???”-
徐文星不知道徐栾什么时候和江橘白玩到了一起了,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连带着那个小傻缺李小毛也在一起。
徐栾带两人到了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书是校长和几个主任对着不算多的经费抠抠搜搜攒钱买下来的,不
少老师和镇上的长辈也纷纷捐赠了不少, 这才有了这一个集百家之力的校内图书馆。
图书馆建立已经两年多了。
为着阅览需要安静的环境,图书馆没有设置在教学楼,而是设置在校长和主任们办公室的楼上,地理位置极佳,光线也极好。
一路上,他们碰见了好几个成绩排在年级前列的。
李小毛不停回望,“真牛啊他们,饭点都在学。”在该吃饭的时间学习,多么离谱的人类啊。
“为了绝对安静,不被打扰,进出图书馆的楼梯单独开了一条。”徐栾走在前面带路,没从办公室小楼的正门进,而是带他们走入了侧门。
墙面刷着一段绿漆,上方悬挂着名人名言,书香油墨的味道已经隐约可闻。
确实安静,还有些阴凉。
可待上了楼后,又骤然明亮开阔起来,窗外树影晃动,日光铺陈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宛如流泻的金潮。
书架上罗列着整整齐齐的书,有新有旧,阅览室在最里边,外面也有桌椅,是开放的阅读区。
徐栾放慢步子,掠了眼江橘白敞开的领口,压低嗓音,“在图书室最好把衣服穿好。”
这是江橘白生平第一回走进图书室,他不知道规矩,被徐栾这么一提醒,生出点没素质的不自在。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衣服哪里没穿好,也就是拉链吧。
图书室的规矩还挺严的。
他将拉链拉到了领口最上端,“这样可以吗?”
徐栾点了点头,“做得很好。”
江橘白唇角微扬,李小毛在一旁观察着,自觉地把自己外套的拉链也拉了上去。
图书室里的书都做了清晰的分类,徐栾带着两人走到了数理化的区域。
李小毛看着上下左右的数字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还有洗脑的冲刺口号,头有些发晕,他咽了一口唾沫,心脏哐哐地跳。
徐栾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眼神似乎是在浏览和确认,最后他从面前的一排资料里取了一本两指厚的资料书。
他不止拿这一本,后来又陆陆续续拿了九本,加起来一共十本。
“每个学生的名下只能借五本书,等你们把这些学完再借新的吧。”徐栾柔和地笑着,很是善解人意,“不过,等我的书可以还了,还可以帮你们借五本。”
李小毛抱着五本资料,“不用不用,够了够了,谢谢大神,大神你是个好人——”
江橘白不像李小毛那么恐惧,他低下头,将最上方的一本翻开几页,“我看不懂,怎么学?”
“这的确是个问题……”徐栾手指点了点身后的书架,他垂着眼皮,穿过书架的阳光零零散散地落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良善圣洁里找不见一丝发黑发暗的瑕疵污垢。
气氛有些凝固,即使被太阳晒着,也还是在一分分凝固,僵硬。
李小毛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抱着书,想要逃离这个不接纳他们,他们也不适应的地方。
徐栾似乎想到了办法,因为他抬起了眼,眼中有着逐渐展开的辽阔。
“这样吧,我每天抽出三个小时给你们补习,其余时间靠你们自己。”
李小毛以为自己刮出了一张彩票。
江橘白翻着书,脸上有隐隐的烦躁之意,“你自己不用复习?”
“事实上,帮助你们也是帮助我自己进行对知识点的新一轮巩固,我不会做毫无回报的蠢事。”
说完后,徐栾笑开,江橘
白也扬了下嘴角⒀(笔趣&阁小说)_[(.co)(com), “那周六我请你吃馄饨,上次你请的我。”
徐栾还没点头,李小毛就炸窝了。
“小白,什么馄饨啊?”
“你别管。”
“我问问嘛,什么馄饨?你怎么背着我有秘密了?你以前不这样。”
“……”
少年用手肘顶开了黏上来的李小毛,他低头翻着手上的资料,眉心微微蹙着,日光也同样落在他的脸上,却变得更灿烂、炙热。
徐栾在周六回家后,托徐逵弄来了一根江家村栽种数量的最多的橘子树树苗,树苗高度刚刚越过膝盖,树干又细又软,得绑着一根木头才能免于被风压弯折断。
徐逵要帮他栽,徐栾没让,他亲力亲为,把树苗栽种在了自己房间外面的露台上,连那几筐土都是他自己去地里选的。
“怎么突然想起来种橘子树?这满山哪里没有,犯得着移家里来?”
“听说橘子树不好养活,想试试。”
橘子树好不好养活,徐栾其实不知道。
他只是想到了江橘白,于是随口一说。
江橘白的桀骜不驯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他打人的狠劲和在球场上的灵活疾驰,没有人会把他跟柔弱、漂亮、诱人这样的词语联想到一起。
可徐栾不这样认为。
徐栾想要爱护对方的同时,甚至还想要摧毁对方。
他想看少年恐惧,发抖,流泪,求饶,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妙不可言。
靠在书架上为看不懂的资料书而苦恼的少年,眼中却有昂扬的兴奋和挑战欲。
徐栾看着这样的江橘白,手指有些发痒,但徐栾只是将手在背后重重捻了捻。-
又结束了一天的辅导,李小毛扶着楼梯颤颤巍巍,仿佛被掏空了身体,他虚弱地下楼,“我会死,我明天就死,我现在死。”
江橘白把资料和作业本塞进书包里,他手一撑,坐上楼梯的扶手,直接一滑到底,纵身一跃,稳稳踩着地面。
他回头时,徐栾正在慢悠悠往楼下走。
“徐栾,我骑车送你回家怎么样?”
江梦华那辆自行车破是破了点儿,可却是老牌子,很耐造,不是后来出厂的自行车能比的。
“好啊。”徐栾笑着答应。
李小毛和江橘白回家不往同一个方向走,互道再见后,江橘白跨上车座,“上来。”
“我帮你拿着书包?”
江橘白扭头看了眼肩后,他背着书包,徐栾是不太好座,他“哦”了句,塌下背着书包的那边肩,肩带滑到他的掌心,他反手就丢到了徐栾腿上。
少年踩动踏板时,徐栾伸出右手,环住他的腰,还收紧。
江橘白颤了一下,腰腹肌肉都绷紧了,“你做什么?”
“我怕摔倒。”
江橘白的后座只带过李小毛和陈港,但这两人都不会从后面抱他,还抱得这么紧。
想到徐栾是好学生,怂了好像也能理解。
前往徐家的路途,不像江橘白回自己的家,一路不仅有热闹的人声,还有喧嚣的苏马道河水声,叮里当啷,孤寂不下来。
可载着徐栾回家,明明路面要更平坦、宽阔,却越走越安静。
路上只有自行车轮滚动的声音,树林里的声音都十分稀少,江橘白甚至听见徐栾好几次的呼吸声。
太阳已经落了下来,天却还没黑。
风带着凉意。
徐栾注意到了江橘
白颈侧竖起来的一小片汗毛,“是不是有点冷?(笔趣阁♂小说)[(.co)(com)”
“还好。”
徐栾:"今晚就住在我家?"
江橘白直接拒绝,“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不住。”
“那我到时候给你找件厚点的外套,明天你到学校了带给我。”
徐栾的周到体贴,江橘白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但每一次,他都不免感到心里暖融融的。
“好。”
太阳没有落下。
自行车狂飙到徐家院子里,车轮都漂了起来,偌大的楼房沐浴在楼后山顶最后一抹金色的夕阳之下,使眼前的这座房子像一座黄金铸成的囚笼。
徐美书站在侧门,他一身黑色,戴着文质彬彬的细银边眼镜,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卷着一张像报纸一样的东西。
江橘白没下车就感受到了从那个方向投来的目光,审视和不悦同在,居高临下更是不用谈,他朝徐美书在的位置看过去。
不认识。
徐栾其实比江橘白要更先发现,徐美书每次对他不满意,要找他算账都是那样一副表情。
他把书包递还给了江橘白,抻平衣摆,正要向两方介绍彼此。
被盯着看到不适也很不爽的少年微扬着下巴,轻蔑意气地开口了,“你看什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徐栾的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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