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鹤夫人 作品

第 57 章 净琉璃之国(二十五)

第57章净琉璃之国(二十五)

业摩宫内,孔宴秋终于老实认命了。

因为历经蜕骨之痛,辛辛苦苦地忍到第九天之后,孔雀的换羽季堂堂登场,正式到来。

他黑紫金三色的丰美饰羽自动脱落,大朵大朵地直往下掉,有些掉不下去的,羽根还硬硬地扎着尾椎骨,戳得孔宴秋刺挠得要命,人都傻了。

哪有孔雀是不爱美,不惜俏的?孔宴秋恢复视觉之后,尽管嘴上说着“对照镜子没兴趣,不想在镜子里跟自己的眼睛对视” ,实际上,见了相貌光艳,俊美无俦的自己,他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他不是丑八怪,不用怕巫曦会嫌弃他。

如今可怎生是好?

他浑身上下都痒得发麻,辉煌的饰羽一把把地猛掉,只留下短扇子一样的漆黑尾羽。这还算什么孔雀,算什么美丽动人,算什么“文彩光华动挥霍,大尾斑斑金错落”?

孔宴秋整个鸟自暴自弃,缩在他和巫曦的巢里,不肯出来见人,更不愿让巫曦瞧见如今落魄狼狈的自己。

对此,巫曦的反应是——

“别傻了!我才不会嫌弃你呢!”他强行掀掉孔宴秋的被子,“蜕皮换羽都是自然规律,干嘛要逃避它们?就像生病了不能讳疾忌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积极应对……哎哟。”

——一被子散乱掉落的饰羽,昔日丰厚华美的大尾巴,如今只剩下一小把,稀疏杂乱地窝在孔宴秋身下。

平日里,巫曦好喜欢欺负孔宴秋,喜欢看他无奈的表情,听他无奈的叹气声,可到了这会儿,他再也生不出什么捉弄的促狭心思了。

巫曦急忙爬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想了想,他学着阿嬷的模样,噘起嘴巴,在年轻孔雀怏怏不乐的脸上,安慰地亲了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嘴唇软得像是天上的云朵,带着刚刚嚼过的石榴的青涩甜香,孔宴秋转过脸,很不快乐地说:“这边也要。”

于是,巫曦再在他另一边脸上亲了一下,两下,三下。

孔宴秋觉得,自己还可以更不快乐一些。

他刚想开口,巫曦便警惕地说:“六六大顺,一天只能亲六下!”

“我只知道九九八十一,”孔宴秋面不改色地说,“亲我九十九下。”

“那也应该是九下才对!什么九十九下,你没上算数课是不是?”

“哦,”孔宴秋面不改色地说,“那就八十一下。”

巫曦气哼哼地爬起来,先查看他尾部饰羽的情况。

“这些都松脱了,”他十分忧心,“早该把它们摘下来的,不要拖延啊,越早脱完,你的大尾巴就越快长回来。”

见孔宴秋一副不情不愿的憋屈样子,巫曦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叫他是成熟的神人呢,成熟的神人,总是要背负更多的。

“好吧!亲一下,换一根尾巴毛,怎么样?”巫曦老气横秋地说,“别怪我没给你优惠哦。”

孔宴秋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亮了起来。

就这样,巫曦用十七个亲吻,交换了处置孔雀尾巴的权力。他帮着把那些旧日的残羽一根根地摘下来,和之前掉落的收集到一起,组成一捧灿灿辉煌的大扇子。

“真漂亮……”他出神地望着,“给你收起来啦,孔雀的翎羽,应该可以做很多法器灵宝的。”

孔宴秋忧愁地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尾巴,一面漫不经心道:“谁在乎那个?你收了

自己玩,或者改天让人给你做件小披风,也算是物尽其用。”

说着,他全身还是发痒,这种痒是从羽毛根处散发出来的,不管清洁多少次,洗濯多少次,甚至用五蕴阴火狠狠烧过,也还是痒。巫曦见他抓得烦躁不堪,便放下手里的饰羽,走过去道:“你不如变回原形,我给你抓抓。”

孔宴秋的喉结滚了滚,显然颇为心动,他迟疑道:“可是我的原形过于沉重巨大……”

“那你就变小一点嘛!”

终究抵抗不住抓痒的诱惑,而且是被巫曦抓痒的诱惑,孔宴秋变回原形,并且缩小了体格,从房屋一样的超级大,化作狮子样的一般般大,卧在鸟巢当中,盘起长颈,将头放在巫曦的腿上。

巫曦咯咯直笑,先用指头尖儿挠了挠他簌簌作响的冠羽,也不知是怎么长的,黑孔雀的冠羽一点儿都没有羽毛的质感,反倒冰凉光滑,分量十足,像真的金子一样。

他摸着孔雀锋利坚硬的喙,孔宴秋稍稍张开鸟嘴,宠爱地轻轻啄着他。

巫曦轻柔地捏住鸟嘴,用指甲刮擦上面的纹路,接着一路上到颊边,捧着孔雀脑袋,用拇指打着圈地推开那里的绒毛。

大孔雀很快就舒服得眯着眼睛,巫曦的手指继续往上,用食指在他的耳孔两边抠抠挠挠,孔雀的鸟喙不自觉地张开,开始发出一些咯哒作响,金石碰撞般的清声。

巫曦抓抓他的下巴,用了点力气,顺着长颈搔下去,梳过背羽,沿着翅膀的肱骨处抓挠,再从几层覆羽中把手指头插进去,顺着羽根摩擦下来,爽得孔雀的舌头都松开了,软软地搭在下喙上。

“不舒服要说哦。”巫曦不忘叮嘱。

孔宴秋:“嗯嗯嗯……”

巫曦在撸毛这方面的天赋,确实是无师自通级别的。他抓完一对翅膀,再摸摸孔雀的胸脯,接着梳理尾羽……一套流程下来,孔宴秋浑身的鸟骨头仿佛尽皆拆开了,融化了,泡在一泉煮沸的蜜水里,把他变成了软软流动的一大摊。

杀意怒火,怨怼戾气,嗔痴癫狂……一切烟消云散,唯有巫曦的一双手,占据了他全部的世界。

“好啦!”巫曦愉快地宣布,顺手挠挠他的大鸟爪子,“给你抓完了,感觉如何,还痒吗?”

孔宴秋:“嗯嗯嗯……”

孔宴秋话都不会说,路也不会走了。反正翎羽已然掉完,他不想变回人身,索性就以黑孔雀的形态缠着巫曦,用长脖子在他肩膀上绕来绕去,拿鸟头在他脸蛋上狂蹭。

他像涂了胶水一样粘住巫曦,将羽冠摇得泠泠碎响。小到鸟雀侍从,大到凶禽妖兽,见了黑孔雀的真身,无不骇得手麻脚软,匆匆奔逃,巫曦只跟他坐在廊下,摆着两条腿看景,还笑吟吟地剥了石榴,自己吃一把,喂他吃一颗。

彼时夕阳西下,许多对燕子绕着檐角悬挂的护花铃,一声儿迭一声儿,缱绻地“唧唧”叫着。

日光罕见地冲破厚重雪云,将彤紫色的余晖铺满天际,漫山烟霞似火,荡漾着熔金掠影的波光,群山的影子笼罩在一望万里的雪地上,居然是稀奇的深粉色,像极了浮着糖沫的梅子汤。

这样的如血的残霞,同时浸染着长留的王宫。

巫天汉正焦急地在宫墙下徘徊。

他是长留王的第一个儿子,如今的寿数已过三百,正值壮年。

身为长留的大王子,加之王储的热门人选,他自持贵重,甚少来到这样荒芜僻静的地方,此时不带仆从,独自一人在墙根下逗留,显然是件不同寻

常的事。

“您久等了。”

忽然, 一把嘶哑的声音幽幽响起,从墙角的阴影中,缓缓析出个黢黑的人形。

残霞如血如火,泼天衰败地烧着,将粉白琉璃的宫墙也烧成了老虎身上的颓艳斑黄色,再加上这个黑黢黢的人形生物,巫天汉的心脏狂跳,下意识往后缩。

“你……我已经答应要见你了,解药呢?快拿来给我!”

他严厉呵斥,语气中难掩焦躁。

差不多是一年之前,国中走失的十六个幼儿竟不约而同地被大荒上的驮兽送还,顿然引发国民的轰动,一时间引为美谈。此事甚至惊动了长留王,在那些孩子恢复精神之后,长留王特地召见,向他们问询具体情况。

那些小儿的心智尚未齐全,又怎能将如此复杂的情况描述清楚?十多张嘴怯生生地说了半天,也不过说“许多黑色的长角大蛇”抓走的他们,其余一概不知,末了,却有个小孩笃定地回忆,是有一个“眉心生着红痣的仙人救了大家”。

听到这话,长留王当场并未说些什么,回去之后,倒在宫室里神色黯然,默默了许久。

巫天汉当时亦在现场,按捺不住心虚,他生怕自己的筹划会无意败露,于是命人在私底下招来说那个话的小孩儿,仔细地盘问了半天。

“是真的哩!我没骗人,”孩子吸溜着鼻涕,要哭不哭地说,“救我的就是仙人,长得可好看了,脸白得像雪一样,身上穿着柳叶子颜色的衣裳,上面有特漂亮的花样子。这儿,这儿……”

他用手比划着脖子和袖口的位置:“还围着云朵,肯定是仙人的,我没骗人!”

听他这样说,巫天汉多少放宽了心。

大荒何等凶险,何等杀机四伏?不要说一个毛还没长齐的神人,就是几百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出了国境线的庇护,都是去给那里的妖魔鬼怪送菜的。

巫曦小小年纪,手无缚鸡之力……好吧,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那小子还是有点力气的,可那又如何?

就算白昼变成黑的,天空上下起火雨,一个身无长物,流落旷野的年幼神人,都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穿着华衣美服,能够驱使驮兽的“仙人”。

应该只是巧合。

不,肯定是巧合。

他自觉可以高枕无忧,但就在前些日子,他的妻子,他仅有的两个孩子接连在家中病倒,浑身的皮肤像墨染般青紫,散发出腥苦的毒臭。任凭巫天汉用尽了解毒的奇珍异宝,名花仙草,再请来护国的修者护持,仍然无济于事,只能稍稍缓解一二。

甚至连药师国的医者都来了,但仅仅看了一眼,医者便摇头告辞,说这毒太猛,实在药石罔顾。

“毒龙之毒,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金曜宫的孔雀才能消受得了。”医者劝说道,“请尽早准备后事,还是不要让病人太难过吧。”

巫天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正当他万念俱灰,自觉无望时,一封神秘的书简被传进他的宫殿,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打开长留的大门,放我进来,给你解药。”

落款是一枚锋利的异形指印,巫天汉不是蠢人,他捏着书简,浑身战栗,知道写这封信的一定不是活人。

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他的妻儿就是他的命。

就这样,瞒着父亲,他擅自动用了王族的特权,将一头勉强化作人形的毒龙放进了长留。

“何必如此心急?”龙人咧嘴而笑,“这次前来,我带来的是王

上的问候——我族的龙王向您问好呢,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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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天汉咽了咽嗓子,焦躁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不知道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的毒龙再次现世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毒龙王为什么要冲自己问好,他只想得到龙毒的解药,好去救自己命垂一线的妻儿。

“废话少说,”他咬紧牙关,绝望地向前伸手,“给我解药!”

“此次前来,在下身负使命,”龙人慢条斯理地道,完全把他的声音当成耳边风,“我们不妨来做一个交易,大殿下。如今长留境内,王储之位空置,您的父王迟迟不能决定传位于谁,您当真不着急吗?”

巫天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犹疑地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大殿下,请您想想,世上哪里有永远的敌人?”龙人笑道,“交易的双方大可以各取所需,您需要王位,我们也有迫切需要的东西,否则,我们不会如此大费周折,才和您搭上线。”

巫天汉怒目切齿,恨不得挥拳打在那张丑陋漆黑的脸上:“畜生,你还好意思说?!你岂敢断言我对王位有非分之想……”

“没有非分之想,怎么会残害幼弟,算计手足?”龙人笑嘻嘻地打断了他,“大殿下,您自以为谋算天衣无缝,可您的所作所为,多的是人知道呢。”

巫天汉面色惨白,他脸上的红潮快速褪下去,像被闪电当头劈中,一时间愣住了。

“你……你一介长虫,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我不光知道您谋害幼弟,我还知道,您的小弟弟没有死,”龙人轻声说,“他傍上了黑孔雀做靠山,业摩宫,您听说过那个地方吗?如今,他过得快活逍遥极了!”

“不,不可能!”巫天汉勃然色变,“不可能!你说的都是假话,我不信你!”

龙人道:“信不信随您,我只是向您提出一个建议:和我们合作,不光您的妻儿可以安然无恙,我们更能助您登上您朝思暮想的王位……当然啦,我们需要的回报,仅仅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条件。”

巫天汉大汗淋漓,他像着了魔一样,情不自禁地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什么条件?”

“我们要殿下的幼弟,巫曦。我们要您以兄长的身份,将他召回长留。”

简直可笑至极,巫天汉难以置信地叫道:“我怎么可能让他回来?如你所说,他现在去了业摩宫,我连找都找不到他!”

龙人吐出漆黑的细舌,露出戏谑的笑容。

“怎么会?您只要放出消息就行了,一个父亲的葬礼——难道还不能拉回浪荡在外的小儿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孔宴秋:*躲起来,一根根地数着自己掉落的翎羽,痛苦,想哭,但是不能哭,因为他是一个硬汉*一根羽毛,两根羽毛,三根,四根……天啊,五根……

巫曦:*不知何故,突然出现在他躲藏的地方*锵锵!我是圣诞小人,来给伤心的大人送来好心情!*开始亲吻孔宴秋*

孔宴秋:*心情立刻变好,开始数圣诞小人给自己的吻*一个吻,两个吻,三个吻,四个,五个……不够,我要一千万个。

圣诞小人:*意识到自己将被永远困在这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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