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好念念”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之间,已经是腊月二十九。
朝食过后苏樱正陪着舅母刘夫人说话,忽地听见崔琚问道:“明日家中祭祖,你母亲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除夕祭祀亡故亲人乃是旧例,但崔瑾是出嫁女,便是祭祀也该在夫家,崔家并没有她的位置。苏樱起身回话:“我打算今天去灞桥祭祀母亲。”
她虽带着崔瑾的灵位,但崔家规矩大,强要在家中祭祀终归不妥,母亲既然选择埋骨灞桥,那么去那里祭祀,想来母亲也是愿意的吧。
“也好。”崔琚松一口气,他也有点担心苏樱强要在崔家祭祀,不好拒绝,又不合规矩,“待会儿让你表哥陪你一道去。”
崔思谦正坐在边上吃茶,闻声抬头,看见苏樱盈盈目光向他一望,含笑说道:“不劳烦表哥了,我自己去就好。”
崔思谦转开目光,心里明白大约是裴羁要陪她一起去。她在崔家这十来天里裴羁没有一天不来,但明天除夕后天元旦,习俗都是阖家团圆不见外客的日子,裴羁连着两天不能过来与她见面,那么今天陪她一起去灞桥也在情理之中。
耳边听见崔琚说道:“也好,你路上小心些。”
苏樱点头应下,从半开的窗户里看见报事的小僮快步往近前走来,心里不觉便轻快起来,果然很快听见那小僮朗声禀报:“阿郎,裴郎君来了。”
院门处衣衫一晃,显出裴羁萧萧肃肃的身形,漆黑凤目似有感应一般望了过来,苏樱心中一阵甜意,笑意不自觉地,浮上两靥。
软帘动处,裴羁迈步进门,请安之后又禀明了同去灞桥祭祀之意,苏樱安静地看着,他言语恭敬,向崔琚执子侄之礼,两年前他送她回崔家时,到了门前都不肯进门,倨傲轻视之情溢于言表,如今却对崔琚如此恭敬,他是真的,全都改了。
车马出门,望着城东灞桥方向行去,裴羁跟在车边,隔着窗子向苏樱说话:“念念,新房今天就能收拾好。”
临近年关,做工的匠人也都要回家过年,正月里又不能动土干活,是以这些天他督促着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除夕前把他们的婚房收拾妥当。“放着晾晾味儿,二月正好用。”
苏樱嗤的一笑。这些天见面,他没有一次不说婚房的,期盼之情溢于言表,从前怎么看出来他是个急性子?“好,有劳你。”
有劳么?的确是,昨夜为着更换地板直忙到三更还不曾睡,诸般用心,都是为了她到时候住着舒心。裴羁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但这揶揄也让他觉得亲近,欢喜:“厅里是砖石地面,卧房和书房我想着冬天里冷,所以换成了地板,书房原来的窗户加大了,高处又加了一扇小窗,到时候你画画也能亮堂些。”
车子不紧不慢走着,他语声舒缓,与车声一道汇成悠扬安稳的调子,苏樱倚着窗子含笑听着,望见远处春明门漫长幽深的城门道,门外白水横桥,绿杨拂堤,是她对长安永远难忘的第一眼。
两刻钟后,灞桥。
堤岸下一大块平整的白石,正是两年前抛洒崔瑾骨灰的地方,苏樱挽着裴羁的手慢慢走下来,看见背阴处大片大片未曾化尽的积雪,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又在向阳处晕开,漏出极小一片流动的水面,母亲的骨灰随着这万古长流的灞河水,去了哪里?
似有无数言语,纷纷乱乱只在脑中,待要细想,又全不知在想什么。这些天里她旁敲侧击,几次向崔琚
询问当年的情况,但崔琚彼时在洛阳禁军中,对母亲和窦玄的事一无所知,这段往事,大约只有当事之人才清楚其中原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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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吗?”耳边听见裴羁低柔的语声。
苏樱抬眼,他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关切中带着担忧。心头轻快几分,擦干净白石后取出灵位放在正中,裴羁摆好一摞纸钱,点了火折子递过来,苏樱接过,点燃纸钱。
火光忽一下跃起,细风吹着,纸灰如同黑色蝴蝶,飘摇着落在雪上,冰上,也有几片落在流水之上,浮浮沉沉,极缓慢地漂向远处,冰层厚处一群孩童正在嬉戏滑冰,故去与新生,仿佛总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纠缠在一起,像这脉脉流水,虽然隐在冰层底下,却总还是在流动,永无止息。
也许这就是母亲选择将骨灰抛洒在灞河的缘故吧。苏樱看着,想着,待最后一星火光熄灭,起身:“哥哥,我们走吧。”
“好。”裴羁低头看她,她目光沉静,没有不甘,没有忧郁,悬着的心放下来,扶着她慢慢往堤岸上走,忽地道,“明天想不想见我?”
苏樱抬眼,他乌沉沉的目光紧紧看着她,似是怕她拒绝,带着点紧张。苏樱忍不住笑起来:“你又打什么主意?”
明天除夕,规矩却是不会客的,他准备怎么见面?
裴羁看见她如花笑靥,心里一下子轻快起来,她是情愿的,他看得出来:“宫里有守岁宴,你若是愿意,我有请柬。”
“这个么,”苏樱眨眨眼,没有直接答应,拖长了腔调,“我再想想吧,怪冷的,宫里规矩又多,去了只怕吃不好喝不好的,不如在家舒服。”
“念念,”裴羁停住步子,知道她是逗他,却又怕她真的不去,柔声哄着,“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宴席时我照应你,交了子时我送你回家,绝不让你饿着冻着。”
他回京这些天太和帝已经单独召见了两次,要他尽快还朝,他只推说伤还没好,又且二月便要成婚,诸事都须安排布置,太和帝于是一大早便让人送来了入宫守岁的请柬,非但有他的,还有苏樱的,亲厚眷顾之意溢于言表,他原本还在惆怅除夕、初一接连两天不能见她,如此一来,却是四角俱全了:“好念念,到时候一切有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紧紧攥着她的手,情急时似乎还摇了两下,见她眼波如水,向他一顾:“天天见面,还没见够吗?大过节的也不消停。”
“好念念,”裴羁低着声音,“咱们头一回一起守岁呢,答应我吧。”
苏樱嗤的一笑,心里暖洋洋懒洋洋的,手指扣着他的手指:“好吧,那么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眼中映出他放大的笑颜,原来不苟言笑如裴羁,笑起竟也这般好看。苏樱抬眼,望见沿河两岸无数垂柳带着冰棱,千条万条垂在日色中,蓦地想起两年前与她一道来灞桥的人,心中微微有些惆怅:“都腊月二十九了。”
腊月二十九了,窦晏平还不曾回来,先前他道是年底赶回长安,与她一道过年,看样子有点悬了。
“晏平年前怕是回不来了。”听见裴羁低低的声音,“南诏有变,晏平需得留在川中镇守。”
军报昨日送至京城,南诏国主上个月新死,几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大打出手,因两国紧邻,因此边界不能安稳,窦晏平已经帅兵赶往川南坐镇指挥,职责所在,这个新年必然是回不来了。
苏樱点点头,有些感慨她只是一句话,他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但如今他们心意相通,又
岂止在这一处?
转眼已是除夕。
申时未过(笔趣阁小@说)_[(.co)(com), 裴羁便已到门前来接,崔琚目送着苏樱登车出门,向皇城方向驶去,心里又是感慨又是羡慕。
每年除夕宫中都会设守岁宴,有资格赴宴的除了宗室皇亲,还有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他职级不到,却是一次也不曾去过,没想到这个家里,竟是苏樱头一个去了。
“裴羁对外甥女真是体贴,”刘夫人站在身后张望着,含笑说道,“没想到他那种人,居然是个怜惜妻子的。”
是啊,谁能想到呢,两年前连崔家的门都不肯进,如今都快要把门槛踏破喽。“夫人,把樱娘的屋里火盆早些烧上吧,等她回来屋里也能暖和些,”崔琚挽起刘夫人往回走,“如今她是咱们家的贵客,无论如何不能怠慢。”
“还用你说?”刘夫人笑着看他一眼,“早就安排好了。”
笑语声中,苏樱回头一望,向裴羁说道:“子时过后送我回来,别忘了。”
“不会忘。”裴羁微微一笑。
便是她忘了,他也绝不会忘。这守岁宴的规矩是要从除夕守到正月初一,卯时还要一同入宫参加元日大朝,折腾下来总要七八个时辰,他又怎么能忍心让她受累?昨日她答应后他便向宫中疏通过了,子时过后便送她回家,让她安安稳稳在家睡一晚。“念念,初二我去看你好不好?”
初二是女儿女婿回门的日子,他们还不曾成亲,他那时候去了,像什么样子?苏樱摇头:“不好。”
裴羁顿了顿,猜到她多半不会答应,不过他早有准备:“那么我在春明门等你,我们出去走走。”
苏樱存心逗他,只是不把话说死:“到跟前再说吧。”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裴羁微微一笑,“到时候我在春明门等你,不见不散。”
这人,几时学会放赖了?苏樱嗤的一笑:“你呀,好吧。”
暮色一点点落下,不远处是皇城的红墙碧瓦,高耸如云的亭台楼阁间隐隐传来丝竹管弦的声音,耳边听见裴羁的低唤:“念念,到了。”
丹凤门巍峨的大门矗立在眼前,他伸手来扶,苏樱搭着他的手下车,宫道上无数垂珠宫灯正次第点燃,这个除夕,他们第一次一同守岁的除夕夜,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