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他亦是历史的一环
电话背景音里嘈杂无比,火急火燎的争执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能听到不少高管职员吊着嗓子慌张请示,但都被秘书吼了回去。
一阵人仰马翻。
“江氏集团前不久才和我们签下合同,就算变卦也不可能这么快,一定有对家要害我们……但是联名上报的公司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几个!董事长,我们是不是被人给盯上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联名上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牵头人是气焰正盛足以和傅氏匹敌的江氏集团。
作为商业界的风向标,它会引领众多中小集团如过江之鲫争相加入检举行列——傅氏在医药行业一家独大已久,谁不想把它拉下马分一杯羹?
联盟政方出判决时看的就是权威和民心所向,就算原本没有动他们的意思,也会在舆论压力下大肆彻查!
更别提傅氏和江氏之间有合作,一方无端撕毁合同会赔付天价违约金,集团信誉也会受损,江氏不会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蠢事,他们敢突然发难,必定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
秘书在电话那头汇报,急得舌头屡次打结。
呆滞的傅家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得知大难临头的惊愕,女的花容失色,男的心头大骇。
傅家主很快反应过来,面色铁青,极其激动和不敢置信下,那张恐怖的腐尸脸更加扭曲,双手一伸要揪住谢叙白的衣领:“是不是你搞的鬼?!”
金光早有防备,伺机而动。岂料旁边伸出一只清瘦有力的手,直接钳住傅家主的手腕。
出手的人是裴玉衡。
不仅傅家主惊呆了,动作一滞,连谢叙白也愣了一瞬。
谢叙白知道裴玉衡有多么害怕这丧心病狂的一大家子。被压着肩膀摁着背折磨压榨大半生,伴随着十年间数不清的毒打和禁锢。对方甚至不能看见鞭子形状的物品,只要一看,就会因为紧张恐惧引起生理性的肌肉痉挛。
但裴玉衡现在正挡在他的面前,和傅家主眼神对峙。另一只手轻颤着,搭在他的手背上拍一拍,传达安抚的信息:乖,不怕。
“材料损耗、供货链、资金链、实验技术流程规范、生物安全管理——这些联盟要查办的项目,傅氏实验室没有哪一项敢保证说达到了标准。”
裴玉衡冷眼凝视傅家主:“我来之前把所有的资料证据复印多份交给不同的人保管,如果我们没有平安回去,联盟一定会很高兴收到那些‘大礼’。”
“劝你在试图对我们动手之前,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和我们鱼死网破的能力。”
傅家主的表情有一瞬间差点崩裂了,两颗气到充血发红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裴玉衡。
他一直把裴玉衡当成傅家驯化的狗,如今居然训狗不成反被狗咬了一口!
屈辱、愤恨、不敢置信和莫名的惶恐,诸多情绪在脑子里一连串爆发,刺激着这具腐尸的体态几经膨胀。
腐臭味更浓郁了!庞大的头颅几乎顶到天花板,大片的阴影如潮水般从头临下,空气变得浓稠黏腻起来,傅家人害怕得战战兢兢,两腿发软。
别人越是害怕自己不敢反抗,傅家主就越兴奋。
但他的眼睛扫向眼皮子底下的两名年轻人。
裴玉衡原本非常害怕,结果安抚谢叙白的这段时间,不知道从哪儿找回了久违的勇气,不曾眨眼,不曾回避。
谢叙白就更不用说了,
从始至终就没颤一下眼皮,眼神平静如常,看着几欲狂暴的他,像是坐在观众席上看一出无聊滑稽的闹剧,径直刺痛傅家主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啊啊啊啊——
傅家主将要扑过去,却被金光狠狠地拽住手脚,骨头因惯性冲劲儿发出咔嚓一声震响,他忍不住痛到干嚎,又被金光狠狠丢在墙上!
“老公!” “大哥!”“老爷!”……
其余傅家人手忙脚乱地冲过去。
与此同时,谢叙白听到一道提示声。
【人物“裴玉衡”对“傅家”的畏惧程度降低50%,获得额外设定:勇敢,心理素质与自信心得到极大提高!恭喜!】
精神力大幅度提高之后,谢叙白第一时间捕捉到这道系统音不同以往的微妙差别。
平和轻缓的机械声,不像人说话那样饱含情绪,却也不像威胁玩家完善角色设定时那么阴暗诡谲,宛如一个系统分裂出两个不同的统格。
谢叙白暗自记下这一疑点,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摆在桌子上,往前推过去,波澜不惊地对上在众人的搀扶下狼狈地爬起身的傅家主:“傅家都快完蛋了,还能看见家主这么有活力,真是叫人倍感欣慰。”
傅家主没站稳就听到这句阴阳怪气的讥讽,直接气得前仰后合。
裴玉衡也从“那么大一坨被抛飞出去”的震惊中回神,见状神色一动。
【人物“裴玉衡”忽对“语言理解和表达能力”有所感悟,“毒舌”技能学习中。】
谢叙白:“……”他猛然想起裴玉衡刚见面就似笑非笑连珠炮似的一个劲儿怼他的场景。
默默咽下更多的嘲讽,谢叙白淡声说道:“签下这份文件,把裴家夫妇的遗物交出来,我酌情考虑给你们傅家留出一点给自己收尸的时间。”
傅家主奈何不了这两人,只能含恨低头,跌跌撞撞地来到桌子前拿起文件。
这是一份地产转让文件,要转让的地产就是城南那处已经荒废的卫生所。
在联盟政方将要大刀阔斧对付傅氏集团的现在,这处卫生所没有明里暗里的资金进账,没有利益纠纷,属于绝对的安全。
在金光的虎视眈眈下,傅家主阴郁地扫了两人一眼,不甘不愿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的体态过于庞大,签字必须弯腰135°,就差脑袋磕地上。仿佛低人一等的屈辱感鞭笞着他的内心,恨得傅家主磨牙凿齿,双眼滴血。
至于裴家夫妇的遗物,傅家主咬死了说没有。
那两人有心防着傅氏,遗物早在被抓住前损毁,又在难得清醒的时候,趁看守人员不备,一人扎向床角,一人抢到针筒,用极其刚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听着傅家主的叙述,裴玉衡一瞬间情绪不稳,五指攥紧几乎将皮肤掐出血痕,恨声道:“是你们把他们逼成——”
“别什么脏水都往我们头上泼,是他们本来就有疯病!”傅夫人忍无可忍,尖声叫嚷起来,“那两个疯子一直精神不稳疯疯癫癫的,说自己有什么会引起世界轰动的重大发现,上一个老东家就是被他们的秘密研究搞垮的!从那之后没人敢要他们,要不是我们傅氏给了他们一席之地,他们早就被催债人给逼死了!”
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裴玉衡瞳孔骤张。
“傅氏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就该为傅氏肝脑涂地!结果都是一群白眼狼!连带着你这个贱种——”
啪!
忽然,傅家主毫无征兆地给了傅夫人一巴掌,将人打翻在地。
傅夫人惨叫一声,捂着红肿的脸,不敢置信地仰头看向傅家主,却被人可怖森郁的眼神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闭嘴。
傅家主回头,缓上一口气,面目不善地和谢叙白解释:“那两人确实有不明原因的周期性癔症,有病例可查。甘愿加入傅氏集团,也是因为我们有条件支持他们研发治疗自己的药物,你情我愿的交易,不是你们以为的单方面压榨胁迫。”
“我本来以为他们能带来更多的科研成果,也不算白花了那些经费,谁知道他们会在中途彻底疯掉。他们倒是死得干脆利落,维护了自己的尊严,结果给我们丢下一堆烂摊子。”
“……说句不好听的。”傅家主径直看向裴玉衡,“你就是你父母抵押给我们的奴隶。”
裴玉衡当然不愿相信自己的父母是疯子,过往种种温馨的相处回忆,母亲的温柔,父亲的呵护,总不可能是假的。
但他永远无法解释裴家夫妇为什么会将傅氏奉为天听。
他是割舍不下父母的遗物才一忍再忍,那么他的父母,又是因为什么才甘愿受傅氏的桎梏?他们真的有疯病吗?为什么傅氏能轻松拿到他的抚养权?不,一定是他们在倒打一耙,我……
谢叙白突然冷冷地开口:“真会为自己的脸上贴金,满嘴都是仁义道德的假话,说得你们自己都相信了是吧?”
“我就问一件事。”谢叙白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们真的对裴家夫妇有恩,至于用他们根本不存在的遗物,威胁逼迫他们的儿子给你们卖命?”
这一问堪称一针见血,裴玉衡唰一下从信念遭到动摇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傅家主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有种谎话被当场揭穿的恼怒。
正待再说,接连几道电话打来,有秘书的,有合作商的,还有联盟政局。
他火烧屁股般冲出去,其他人傻眼的傻眼,愣神的愣神,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
傅家彻底乱了。
谢叙白带着脑子一团乱麻的裴玉衡,光明正大地走出大门,没人敢拦着他们两人,所有人都对他们投以畏惧的眼神。
见裴玉衡依然沉默不语,谢叙白顿了顿,看向身后跟来的魔术师:“能不能再借你几个队友,帮忙调查一下裴家夫妇的事情?”
魔术师耸了耸肩膀:“我刚用道具验证过,傅家家主说的话是真的。”
谢叙白平静地笃定道:“但肯定有一部分是假的。”
他一直用精神力分析众人的情绪,发现傅家人说话半真半假。
当初裴家夫妇或许真的是为治疗自己的病症从而投靠傅氏集团,傅氏集团也确实给予过他们资助。
可他们哪儿想到对外口碑良好的傅氏集团,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坑,害惨了他们,也害惨了裴玉衡。
亲手摧毁研究大半辈子的项目资料,果断结束自己的性命,又何尝不是在为裴玉衡的未来着想?
这些事情,谢叙白作为一个旁观者能轻松想通。
但对裴玉衡来说,那是他的亲生父母,容易被情感蒙蔽双眼,得看见实质性的证明才能安心。
魔术师不置可否。
傅家主当众一巴掌抽翻傅夫人的异常举动,一看有蹊跷,就算谢叙白不说,他也会深入调查裴家夫妇的过往。
“话说回来,既然你有那么大能量请得动那个劳什子的江氏,为什么不直接让江氏摧毁傅氏?”
谢叙白倒是想,但是历史不允许。
能够说服江氏和许氏出手,也是仗着他身为“未来人”未卜先知的优势,唬得住一时,唬不住一世。他清楚傅氏或许会元气大伤,却不会在这个时期垮台。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动荡,也够傅氏的人好好喝一壶。
城南的荒废卫生所,是裴玉衡建立起第一医院的起点。
谢叙白不是没有尝试为裴玉衡从傅氏那薅来更多启动资金,问题是但凡能为傅氏集团创造利润的产业,都有见不得光的暗幕,联盟政局还在头顶盯着的。
兜兜转转,只有这个卫生所最干净。
谢叙白忽然有种亲眼见证历史的恍惚感,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宛若挡在眼前的迷惘被大风吹散,豁然开朗。
久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是冰冷无机质的机械声,温文尔雅,侃侃而谈,无限接近于谢叙白自己的声音。
【我能感觉到,自己对第一医院的了解得到了进一步的加深。规则在二十多年后的未来目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它似乎对我产生了一丝亲昵和期待?】
【原来,我亦是历史的一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