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炽 作品

第 13 章 妒忌【三合一】

次日上下午,季凡灵又各参加了一场面试,谈不上顺不顺利,只是下午结束得迟,她来不及吃饭,就匆忙赶往复兴路川腾府。

川腾府原本是开在四川的著名川菜馆,最近才在北宛开了分店。

一进门,扑面而来地道的麻辣辛香。

季凡灵上了三楼,找了一圈,在窗边的两人座上找到了程嘉礼。

桌上已经上了四个菜,男人一个人坐在桌边,浓颜系的长相,正戴着耳机,低头看着手机。

直到季凡灵走过去,程嘉礼摘下耳机,抬头时眼里明显亮了下,眼尾微勾:“你来了?”

季凡灵向他伸出手,谁知程嘉礼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季凡灵:“……珠串呢?”

“怎么跟个讨债鬼似的。”

程嘉礼鼻腔笑了声:“你不说自己是谁,我怎么把东西给你?”

“东西到底在不在你这?”季凡灵声音扬了起来。

程嘉礼见她急了,才好笑道:“行了,又不是不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珠串,晃了晃:“喏,应该是里面的线老化断了,断的地方给你找人补好了”

季凡灵接过来,认出确实是自己的珠串,往手腕上套了两圈:“谢谢。”

她转身要走,又听到程嘉礼“嗳”了声,

回头,只见男人在灯光下笑眯眯地望着她:“说声谢谢就走了?”

季凡灵:“……那你还想怎样?”

“来都来了,陪我吃个饭呗。”程嘉礼示意他对面的座位。

“我不饿……”季凡灵刚开口,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抗议:“咕噜噜……”

程嘉礼眼里的笑意更明显了,吊儿郎当地挑眉:“不饿?”

季凡灵:“……”

“吃个饭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就当认识一下呗。”

季凡灵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

就当是告别。

一开始,程嘉礼追她的时候,季凡灵压根没有心动,何止没心动,甚至觉得很不爽。因为程嘉礼总是莫名其妙找各种借口来跟她说话,周围的人跟救护车似的呜噫呜噫起哄,还会有别班女生莫名其妙来找她示威。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事情出现了转折。

那阵子季国梁去赌友家昏天黑地的打牌,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没钱吃饭,又找不到家里的钱,晚上饿得实在受不了,在冰箱里找到半份麻辣烫,也懒得加热,就这么囫囵吃完。

结果麻辣烫不知道是哪天吃剩的,变质了,季凡灵半夜爬起来吐了一晚上。

可能确实太饿了,第二天下午的体育课,季凡灵刚做了三分钟热身运动,突然感到头晕发冷,下一刻径直倒了下去。

模糊的视野中,隐约映出跑来的人影。

那人把她抱起,嗓音惶急带哑,如突破冰层的涌流:

“季凡灵……季凡灵!!!”

……

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务室了。

洁白的窄床,干净的蓝色窗帘在风里起伏,操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凡灵,你醒了?”

程嘉礼坐在床边守着她,见她睁眼,立刻俯身把她扶起来。

季凡灵还在冒冷汗,耳边嗡嗡地听不清楚,直到灌了一杯糖水下去,好像才回过神:“……你怎么在这?”

“这节课去实验楼做实验,路过操场,我

要是不在你可怎么办?(<a href=".co)(com)” </p>

程嘉礼皱眉道,“校医说你晕倒是因为低血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了,当然吃了,怎么可能没吃。”季凡灵挪开目光。

程嘉礼接过空杯子,又给她倒了一杯葡萄糖水,忍不住问校医:“阿姨,这边没有别的吃的了吗?”

“没有。”校医说,“况且葡萄糖见效快,不好喝也忍着点咽下去。”

季凡灵觉得葡萄糖还挺好喝的,抱着杯子没吭声。

程嘉礼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有点不自在,女孩抬眼,干巴巴地问:“怎么,你也想喝?”

“我想什么我想?”程嘉礼嗤笑道,“我还能抢你的?”

“那你看什么?”

“我在看什么你不知道?”程嘉礼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伸手掐了下她的脸,懒洋洋道:

“你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风哗啦啦地鼓起湛蓝的窗帘。

季凡灵仓促地低头,盯着晃动的水杯。

不知道该说什么。

恨不得能再晕过去。

……

程嘉礼还得上课,陪了她一会就匆匆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校医过来检查她的状况,顺便递给她一大袋吃的:“刚刚背你来那个男生买的,你可以吃点东西,休息一会,然后打电话让家长接你回家。”

季凡灵愣住。

北宛一中的超市和医务室一南一北,横跨校区,跑一趟不知道多热。

塑料袋里装满了各种食物,水果糖,巧克力,果酱面包,常温的果汁和牛奶,易拉罐装的八宝粥,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包擦手的湿纸巾。

……

仿佛有根小小的针,酸涩地戳了一下她的心脏。

要命。

程嘉礼好像真的很关心她。

那是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让人希望时间可以变慢的下午。

远处的操场上同学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她躺在空调房间里,像只准备过冬的松鼠一样吃吃吃,直到心脏和胃一起被撑得酸胀。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她被这样小心地照顾,是什么时候的事。

正因如此。

在当年那个堆满玫瑰的教室里,她没舍得说出拒绝的话。

*

川腾府。

桌上是毛血旺,爆炒鱿鱼,宫保鸡丁。

洒满干辣椒的水煮肉片被浇上红亮的滚烫热油,激出爽口的麻辣鲜香。

季凡灵要了一碗米饭,用肉片拌饭,吃得很凶。

碗沿遮了大半张脸,长长的睫毛柔软地垂着。

程嘉礼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狐狸眼情不自禁地眯起。

……果然很像当年的季凡灵。

不愧是他一眼注意到的人。

“你还在上学吗?”程嘉礼给她倒茶。

“准备工作。”季凡灵含糊道,顿了下,看着程嘉礼的眼睛:“你呢,在做什么?”

“四年前我组了个乐队,叫落日放逐者,我是其中的吉他手,也是主唱。”

程嘉礼一边说一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去年出了张专辑《金属玫瑰》,下个月还要在冰雪音乐节演出,要不要听听看?”他递来一侧的耳机。

耳机里流淌出响亮的重金属摇滚,情绪激昂,像很多粗细不一的金属管子在狂风中胡乱碰撞。

季凡灵艰难地辨识出程嘉礼的嗓音:“还行吧。”

“只是还行?”程嘉礼挑眉。

“你跟你……老婆, 是怎么认识的?”季凡灵换了个问题。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圈里朋友组的局上认识的,”程嘉礼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厌烦。

“我学音乐她学建筑,也都算是创作领域,虽然后来她研究生毕业回国,异地了几年,主要是,她家父母催得紧,希望我们尽快结婚……算是联姻?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

“你很喜欢她么?”

“结婚和喜欢是两码事。”

程嘉礼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她不太能理解我,有时我俩虽然离得很近,但她好像和我在不同的维度,你懂我的意思吗?”

季凡灵:“不懂。”

程嘉礼闷笑了声,给她夹菜:“就好比你,不能跟我结婚,但不影响你喜欢我。”

女孩呛了下,掀起眼皮:“谁他妈喜欢你?!”

“好比,好比。”程嘉礼尾音懒散地拖长,“你知道么,我总觉得,我们好像之前就认识似的。”

“……咳咳咳咳。”

季凡灵被辣椒呛到嗓子眼,还在一个劲咳嗽,程嘉礼话说不下去,无奈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吃辣,要不点几个不辣的菜?”

“犯不着,”季凡灵辣得满脸通红,嘴依然很硬。

“这才哪跟哪?我自己平时都吃变态辣。”

*

另一边,303包厢里。

十人座的桌子并未坐满,包厢里大概七八个人,动筷子的没几个,倒是聊得热火朝天。

“就刚刚下班前,我还拿到一个新的订单,加上之前的,总共已经有五家医疗组织的po了。”一个高个男人笑容满面道。

“我发现他们主要还是对智能医疗感兴趣,直线加速器被瓦里安和西门子垄断了推不动,倒是智能机械臂和影像深度算法被他们追着问。”

旁边的人接话,“昨天三点我还在回邮件,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噢哟,韩经理辛苦。”苏凌青笑着举杯。

“确实还是这两年做出了技术壁垒,等Bio-robot3.0的Ce认证通过,我起码能拿到五百台订单。”高个男人又说。

“哈哈五百,”韩文韬话里夹枪带棒,“格局打开嘛,要我说五千也不是没可能,是吧傅总?”

几人都看向座位尽头的年轻男人。

傅应呈穿着深色的大衣,面容冷峻,闻言掀起眼皮,不轻不重道:“事做成了再说也不迟。”

刘主管拍大腿道:“哎呀,还是傅总说到点子上了,没签合同那都是虚的。”

韩文韬脸色很不好看。

……

在座的几人固然是同事,但也是竞争对象。

九州医疗在国内市场独占鳌头数年,扩张的余地并不大,然而海外仍留有大把的机会让他们开疆扩土。

饭桌上都是从medica国际医疗展回来的人,有资历也有意愿外派欧洲项目部,一旦被任命总负责人,驻外几年镀金,回总部便几乎板上钉钉直升高管。

问题在于——谁来当这个总负责人。

饭桌上话题还在继续,一团和气的聊天里暗潮涌动,针锋相对,话里话外都是自己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傅应呈坐在一边看着,不置一词。

只是中途,低头看了眼手机。

聊天界面是他和季凡灵的对话。

关你屁事:【出门了,晚上不在家吃饭。】

c:【我也。】

过了一个小时。

c:【到家了吗?】

季凡灵一直没回。

傅应呈眉心稍紧,手指焦躁无序地敲打了几下,点开电话拨号界面,又退了出去,不耐地锁屏,将手机丢在桌上。

其他人看到他的动作,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不悦的情绪,一时集体噤了声。

在工作中,傅应呈绝不是那种亲民的领导。

恰恰相反,他完全担得起杀伐决断四个字,以铁血手腕掌控这个他一手创办的公司。

表面上人员的调整和任用是明天董事会上审议表决的事项,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表决不过走个形式。

最终欧洲市场总负责人是谁,全在傅应呈一句话。

苏凌青瞥见桌上的几人脸色都不好看,笑着圆场:“好了好了,难得出来还聊什么工作,我听得头都大了,吃饭吃饭。”

没过一会,傅应呈起身走出包厢。

苏凌青放下筷子,跟了上去,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嗳,你不要冷着脸,怪吓人的,大家都不敢吃饭了。”

傅应呈蹙眉:“我什么时候冷脸了?”

“好好好你没冷,”苏凌青心想你没表情的时候就已经够冷了,“我知道,他们今天是邀功邀得狠了点,但那不确实是个肥差嘛,想在你面前表现一下,人之常情,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

傅应呈语气很淡:“结果怎么样,不会因为他们在饭桌上说两句话就改变,他们想聊也无所谓,只是没必要而已。”

“况且,”

男人瞳孔清黑,侧目看他,冷嘲似的笑了声:“比邀功,谁能邀得过你?”

苏凌青语塞:“……”

嘴这么毒!活该你寡。

苏凌青没好气地转身回了包厢,傅应呈去了趟厕所,出来时顺便结账,等待收银员操作时,视线无意间扫过大堂。

然后僵在了原地。

远远看去,落地窗的二人座上坐着一男一女。

任谁看,都像是一对情侣。

他们戴着同一副耳机,男人还给女孩夹菜,谈笑风生,举止殷勤又暧昧。

因为角度问题,女孩的脸被遮挡了大半,可哪怕只露出那么一点,他也能一眼认出。

季凡灵。

她坐在程嘉礼对面,低着头。

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傅应呈冷眼看着,额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下,身侧垂着的手指缓缓收紧。

眼前这一幕。

硬生生把他扯回2013年的盛夏。

当时体育课,同学都在按部就班地热身,后排突然嘈杂一片,夹杂着季凡灵的名字。

傅应呈回头,一眼看到人群中女孩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脑子刹那间空白,什么都没想,冲了过去,沙哑地喊她。

体育委员跑去喊老师,班长冲过来就要掐她人中,被傅应呈一把拍开:“别动她!”班长收回手,看见一双漆黑冷戾的眼。

少年毫不顾忌地单膝跪在地上,字字清晰:“扶她到我背上,去校医院。”

见他镇定自若,其他同学都好像有了主心骨,手忙脚乱地帮傅应呈把女孩背了起来。

傅应呈背着她是冷静的,一路跑去校医院仍是冷静的,好像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慌得好像把心脏都不会跳了。

到了校医院, 校医检查了下季凡灵的状况,说她只是低血糖,马上醒来喝点葡萄糖就好了。

傅应呈听完,脸上依然没有情绪,只是死死盯着她看。

校医见状,露出几分见多识广的笑:“行了,你去继续上课吧,小姑娘没事的。”

傅应呈摘下眼镜,抬起手背,擦了下眉眼上的汗,重新掀起眼睫:“就……”嗓子全哑了。

傅应呈顿了下,清了清嗓:“就喝葡萄糖吗?没别的?”

“我这哪有什么吃的。”

“我去买。”傅应呈又看了眼季凡灵,往医务室外跑去。

这个时间食堂还没开门,傅应呈只能去学校超市。

买东西的过程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心脏却仍自顾自在胸腔里重重跳动,震得发疼。

他背着季凡灵跑去医务室的时候,是迄今为止离她最近的一次。

当时他什么都没想。

此时,记忆却在悄然复苏。

女孩很轻。

明明燥热的酷暑,她身上仍是冰凉的,像井水洗过的白玉。

随着跑步时的起伏,鼻尖和唇瓣无意识地,一次次蹭过他的脖颈。

迟来的心乱像荒原上的野火,灼灼跳动。

滚烫地淌过每一根神经末梢。

……

傅应呈拎着食物一路跑回校医院,短袖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走到门口,定了定心跳,抹去额上的汗,恢复成漠不关心的冷淡状态,抬手推门。

却突兀地听到医务室里男生的嗓音。

“你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傅应呈猝然抬眼。

透过推开窄窄一条的门缝,看见程嘉礼正坐在床边,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脸。

季凡灵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仿佛浑身长满戒备的刺,即便是和周穗,也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跟闺蜜手挽手走路,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男生随随便便伸手摸她,多少得做好被锤爆脑壳的准备。

然而,她却没有躲。

女孩浑身都绷紧了,却一动不动,只是垂着眼睫,抿着唇,耳朵尖通红。

……

很乖。

乖得让人心软。

傅应呈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原来也是会听话的。

只是不是对他。

身前的门骤然间重愈千斤,少年像是被钉在阴影中,门后的景象映在冷寂的眼底,刀子一样刻得生疼。

正好校医从隔壁诊室走出来,奇怪问道:“怎么站在这?”

傅应呈沉默着,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丢下句帮我给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十年前如此。

十年后依旧。

她还真是一点没变。

傅应呈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晦暗,转身快步走回包厢。

如果说他离开前还只是喜怒不辨,现在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冷意,桌上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揽功,只说些无伤大雅的场面话,只有苏凌青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片刻后,傅应呈举杯站起,其他人哗啦啦跟着起立。

“我临时有些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不好意思。”

傅应呈淡声道,“虽然是苏凌青组的局,但今晚算我私人请诸位,前阵子在杜塞尔多夫辛苦了。”

几人立刻附和道:

“不不不辛苦!”

“谢谢傅总。”

“傅总有事快去吧!”

“就是就是!”

傅应呈离开后, 韩文韬忍不住开口:“傅总是不是不高兴了?”

刘成明恼火道:“还不是你一个劲吹吹吹。”

张简:“我看你俩都够呛。”

“行了,别猜了。”苏凌青支着下巴,嗤的一声笑了,“跟你们都没关系。”

其他人不解,苏凌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这还不明显吗?

……有人酸味大得都快醋淹川腾府喽。

*

另一边。

季凡灵快速吃完,擦了擦嘴,起身就要走。

程嘉礼话说到一半,见她要走,哭笑不得:“你从来到走,有十分钟么?至少等我吃完。”

“还等你吃完?那是额外的价钱。”

“要多少,我转给你。”程嘉礼作势真掏出手机,“你加我好友。”

“算了,我最近呢,富得流油。”季凡灵慢吞吞道,抬手敷衍地挥了挥,“走了。”

她快步下了楼,走进户外冰凉的夜风里,把拉链往上拉到顶,哈了口气。

程嘉礼还是对她很好……好得甚至有点奇怪。

季凡灵没多细想,只是单纯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和程嘉礼待在一起,让她浑身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结婚了。

对程嘉礼而言,她还是当个死人最好。

季凡灵插兜慢慢往外走,路过停车场时,一辆黑色轿车甩方向驶出车位,从后方追上,跟她并排行驶。

车前灯快速闪烁了一下。

又闪烁了一下。

然后鸣笛。

季凡灵皱了皱眉,转头去看,愣住:“傅应呈?”

驾驶位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黑眸直视着前方,并不看她,嗓音带着落拓的寒意:

“上车。”

季凡灵钻进副驾,顿了顿,莫名觉得傅应呈心情很差:“你也在川腾府吃饭?”

“公司聚餐。”没什么情绪的回答。

“那还挺巧。”季凡灵哦了声,不自在地往外扯着扯了扯安全带。

或许是吃撑了,胃被勒得隐隐作痛。

傅应呈冷冷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还等着我问吗?

“我是和程嘉礼……”胃部突兀传来一阵拧痛,季凡灵皱眉顿了下,“吃了顿饭。”

车里变得更安静了,只有空调制暖吹出的单调风声,悬在后视镜下的平安符随风缓缓晃动。

又过了会,男人状似无意地开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吃得怎么样?

好吃是好吃。

但她后悔了,不该图一时嘴快逞能吃辣。

这会儿胃是真的开始痛了,放射性的绞痛牵扯着腹腔,跟刀子似的一阵阵翻搅。

她本想说是程嘉礼是为了还她手串,临时起意请她吃饭,之所以手串被他捡到,是因为她去了程嘉礼的婚礼,知道他结婚,是因为周穗大学学生会的学弟……

一下子扯出一长串,实在让人懒得解释。

趁着疼痛短暂平息的间隙,她草草回答:“还行吧。”声音有点虚弱的哑。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

女孩小脸惨白,睫毛低垂着发抖。

攥着衣服的手指忍痛似的蜷着,指尖压得泛白。

她就这么在乎他。

哭了还不够,还要见面,还要吃饭,还要叙旧情,还要魂不守舍。

连话都不肯说。

车窗外路灯金黄的光影像栅栏快速交替,晃动着照亮男人冷峻的半边侧脸。

只有那双眼始终沉在暗处,深不见底的黑。

半晌,傅应呈指尖搭在方向盘上,压着情绪开口:“你知不知道,他结婚了?”

“知道。”

季凡灵望着窗外,又忍了会,艰难道:“但,我没生他的气。”

克制不住的,男人喉间逸出一声冷笑:“没生气。”好。

季凡灵奇怪地看了他眼,以为他不信:“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运转的。

要么像妈妈一样离开她,要么像季国梁一样抛弃她,要么像程嘉礼一样放下她。

终究她还是会变成一个人。

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他恋爱结婚也没做错什么吧?”她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看向窗外。

“——毕竟,谁会等一个死人十年。”

昏暗的光影交替。

车厢里陷入怪异的沉默。

季凡灵半天没等到傅应呈开口,想了下,今天是她胃痛没心情说话在先,八成是他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所以也懒得接她的茬。

季凡灵趁着胃痛缓下去一点,试图解释:“其实程嘉礼对我挺好的,你记不记得,高二有次体育课,我晕……”

“行了,不想听。”

男人蓦地打断,话里夹着点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伸手,不耐似的在中控台上按了下,响起的音乐瞬间填满了车厢,墙壁一样挡在两人中间。

季凡灵:“……”

不想听你问什么?

季凡灵微妙地不爽,转过头,歪在靠背上,额头抵着车窗,难受地蜷了起来。

轿车像黑色的闪电一样,在空旷的路上疾驰。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抵达小区,停入地下车库。

傅应呈快速熄火,解开安全带,先下了车。

季凡灵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一手捂着胃,一手推车门,感觉车门都沉得推不动。

季凡灵咬了咬唇。

胃痛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强行睡一觉,忍到明天早上就好了,远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

季凡灵慢慢走进电梯间,男人已经按着开门键等了几分钟,不耐地掀起眼皮:“要不干脆打个车回……”

就看了一眼。

傅应呈脸色微变,单手按住快要合拢的电梯门:“你怎么了?”

“胃有点……难受。”季凡灵直犯恶心,低头试图从他胳膊底下挤进电梯。

傅应呈怔了下:“不是心里难受?”

她心里为什么要难受?因为吃辣背叛了祖宗的信仰?还是她平时都用胃来思考啊?

季凡灵扯了扯唇,胃疼得说不出话,只弓着身,用斜挑的眼神发出虚弱的嘲讽。

她的嘲讽落在男人眼里,显然有了别的意味。

傅应呈按下开门键,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说走出电梯,他走得速度不快,但抓得很紧,季凡灵站不住,只能踉跄着跟上:“……去哪?”

“医院。”

“不去,放开我。”

傅应呈手劲简直大得出奇,一瞬间让人回想起当年那个冷着脸把

她拖到便利店前处理伤口的少年。

“不上医院等着自愈?”

“让我,回去……躺着。”季凡灵不情愿地挣扎,恨不得咬他一口。

“回谁家?你家?”

“……”

傅应呈停住了脚步,在极近处猝然转身,冷墨般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回我家这么理直气壮,我让你回了吗?”

这下季凡灵彻底哑口无言了,感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立场坚持去他家休息,妥协地挪开视线。

就在这时。

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喉咙。

“你快放……”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话没说完,季凡灵就猝不及防地吐了。

又见面了,毛血旺。

稀烂的肉泥混着米饭,点缀着鲜红的辣椒片,刺鼻的酸臭味汹涌而出。

季凡灵用最后的力气侧过头,没正对着傅应呈怀里。

但两人站得实在太近,傅应呈还抓着她的胳膊,呕吐物就这么顺着男人的衣摆往下淌,连带着裤腿和皮鞋全都遭殃。

吐就算了!

还!吐!了!他!一!身!

季凡灵腿软得站不住,如果不是傅应呈的手有力地撑着她的臂弯,半拎起她的体重,她几乎都要跪下去。

男人在她头顶上方沉默着,不知为何,竟也没有松手。

……

甚至微微拉近了。

连推远都不曾有。

*

季凡灵吐完,脑子逐渐复苏。

刚回神,就看见傅应呈身上一片狼藉:“……”

显然,她吐得太突然,他来不及一脚把她踹出去。

以他洁癖的程度,感觉能当场把她杀了。

季凡灵小心翼翼地抬头,果然见他脸色沉得吓人,像是要被活活气死。

“看吧。”季凡灵嗓子哑道,“……警告过你了。”

傅应呈一言不发,拎着她上车,俯身进来,快速抽了几张纸丢给她,又抽了几张,站在车外草草擦了下自己的手和衣摆,然后坐进车里。

呕吐物本来就很难清理,这样随便擦几下根本于事无补,就算他能把大衣脱了,也没法把裤子和鞋一起脱掉。

随着傅应呈进车的动作,车门、座椅、地毯上全都糊成一团,季凡灵身上也难免沾了不少,座位还要更加惨不忍睹。

连她这种没洁癖的人,看了都头皮发麻。

傅应呈驶出车库,余光瞥见女孩又在旁边兢兢业业地擦车,忍无可忍:“擦你自己。”

季凡灵:“……哦。”

路上傅应呈开得极其平稳,几乎都不怎么踩刹车,季凡灵还是吐了两回,拿车上装药用的塑料袋接着,到最后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好像胃都要呕出来。

她吐的间隙,听到傅应呈在断断续续打电话,嗓音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现在过去。二十分钟到。你现在在医院吗?……梁主任也行。”

“饭后一小时,胃痛,呕吐。”

“知道了。”

傅应呈带她去的是一家她从没听说过的私人医院,装潢富丽堂皇,比起医院,更像是五星级酒店。

兴许是傅应呈提前通知了的缘故,一进医院就有专人在大厅等着他们,检查,抽血,化验,开药都有医生引领,一刻不耽误。

季凡灵这次胃痛比从前还要来势汹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人摆布。

检测结果出

来是急性胃炎,很快被安排输液。

傅应呈一直跟在旁边,或许因为被领导叮嘱过,或许因为季凡灵还是个未成年,医务人员不约而同绕过女孩,直接和傅应呈沟通病情和治疗方案。

傅应呈虽然也是B大生物医学工程专业,但并不因为懂行就随便插手医生的诊治。

只是偶尔点头,全程一言不发。

这画面多少有些怪。

与其说他像病人家属,倒不如说……像是带孩子的监护人。

输液的效果称得上立竿见影。

半小时不到,季凡灵明显感觉胃不疼了,也不想吐了。

人一缓过劲,立马无声地,瞄了人群后的傅应呈好几眼。

男人脸色很差。

他立在窗边,高挑的轮廓被光影裁减得凛冽,垂下的手指无意识屈起,转着漆黑的乌金尾戒。

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压抑。

季凡灵心如死灰。

她吐的那身衣服,应该很贵吧。

傅应呈平时自己开的那辆车她不认识,应该跟迈巴赫也差不多吧。

完了。

全完了。

感觉彻底把他给得罪了。

女孩欲言又止地盯着他,傅应呈注意到她的视线,神色缓了些,往这边走了几步:“什么事?▓(笔趣阁.の小说)_[(.co)(com)”

季凡灵:“……对不起。”

傅应呈蹙了蹙眉。

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道歉。

季凡灵见他蹙眉,心说一句对不起确实太轻巧,拿出了自己的最大诚意:

“你知道的,我有两个肾。”

傅应呈:“?”

“可以卖一个的。”季凡灵说,“赔你。”

男人稍显缓和的脸色,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想道歉?”傅应呈嗓音很冷。

季凡灵点头。

傅应呈冷冰冰丢下一句:“今晚不要再说话了。”

季凡灵:“……”

*

季凡灵所在的安升医院,三年前就被九州医疗以收购股权并增资的方式纳为全资子公司。

当时傅应呈在车上电话联系的,正是院长罗正祥,然而他人在外地,只能电话安排主任医师给季凡灵诊治。

等罗院长匆匆赶来时,已然夜深露重,他来不及喘气,就去见傅应呈。

“真不好意思,您来一趟我还偏偏不在医院。”罗院长说。

“不必特地赶过来的。”傅应呈淡声道,“梁主任很负责。”

“是是,她的病历我也看过了,先输三天液看看情况,经常性胃痛的话,可能是胃粘膜受损,平时要注意饮食,改天来做个胃镜检查稳妥一点。”

“好。”

罗院长又看了眼化验单,忍不住疑惑:“不过,她这也不算严重啊?”

傅应呈深夜亲自开车送人来,足以见其紧急程度,他虽然自己不是医生,但从事医疗行业,平时见断胳膊断腿半死不活的人多了去了。

能让他在电话里说出“严重”两个字,至少得是急性胃穿孔吐血休克需要抢救的程度。

——谁知就这?

傅应呈面无表情道:“是我误判了。”

“哎!哪能呢,重视是对的。”

罗院长赶紧弥补,“小小年纪就得胃病,以后不好养回来。”

……

吊水大概要三个小时,傅应呈给助理高义去了个电话,让他送两件衣服和

笔记本过来,之后站在外边走廊僻静处,用手机处理工作。

他处理完工作,回到病房,女孩已经侧身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似乎是玩到一半没抵住困意,手机还虚虚握在手里。

傅应呈放轻脚步走近,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显得女孩更瘦了。

下巴尖尖的一小点,好像半个手掌就能拢住,睫毛细密垂下,衬得脸颊愈发苍白得像纸一样。

脸侧的一缕头发,还粘着凝固的秽物。

傅应呈蹙了蹙眉。

他让她擦自己,她就敷衍了事。

估计是疼得厉害,连脏也顾不上了。

……她对待自己的态度,甚至比不上在旁边偷偷擦车的百分之一。

傅应呈无声垂眼,漆黑的夜色沉缓地,敛去眼底某种难以描述的深重情绪。

*

马路上,助理高义开着车,载着后座上的大号纸袋,紧赶慢赶去往医院。

这个点商场都关门了,傅应呈突然通知他送衣服,他手里只有一件傅应呈的大衣,刚干洗完取回来,实在没别的,只好又带了件自己准备过年穿的羽绒服。

到了医院,前台听到他找傅应呈,立刻上前引路,将他带到了楼上的病房。

高义走到病房门口,正要敲门,突然愣住。

透过门上的窗口,能看见吊水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蜷缩在沙发上,身高腿长的男人穿着深色的衬衫,站在沙发前,微弓着肩背,一手捏着条白色的毛巾。

他低着头,正动作很轻地,擦她的一缕发尖。

男人长睫低垂,眸色很深。

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

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高义手抖了下,门发出很轻的吱呀一声。

傅应呈抬头看来。

医院走廊上白色的冷光铺进昏暗的病房,照亮男人那张,和白天没有丝毫分别的冷淡面容。

高义瞬间清醒。

……他大半夜的发什么癫。

居然幻想在傅总身上看到人情味!

高义走进病房,送上衣服和电脑,手机打字解释说时间紧,除了干洗的那件,还有一件是他自己的羽绒服,没穿过。

傅应呈披上羽绒服,问他多少钱。

高义在傅应呈面前有问秒答已成习惯:【两千三。】

傅应呈给他转了四千六,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高义被金钱温暖了身心,点头表示明白,轻手轻脚走出去,转身合上门。

门缝缓缓合拢。

他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傅应呈抖开大衣,盖在女孩身上。

高义的脑子突然不转了。

不对啊?!

两人两件衣服,这没毛病,但是……

傅应呈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大衣不穿,要穿他的羽绒服?

*

输液结束,已经过了零点。

傅应呈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用笔记本办公,发现吊瓶见底,喊来护士给她拔了针。

季凡灵还没醒,傅应呈低喊了声:“季凡灵。”

女孩没什么反应。

“季凡灵,走了。”

还是纹丝不动。

女孩眼睑处泛着青色,都是熬夜早起一天跑四五家面试累出来的。

从来没人催她赚钱,她却总急得好像第二天就会吃不上饭一样。

……怎么就喂不饱呢。

护士收

拾完吊瓶,抬头对男人解释道:“输液的药物里含有一些镇静催眠的成分,所以可能睡得比较沉。”

说完,准备帮忙似的,伸手轻拍女孩肩膀,嗓音清亮大声:“季小姐!醒……”

傅应呈眉心突的一跳,抬手制止:“算了。”

护士:?

傅应呈心绪不定,烦闷地蜷了蜷手指,犹豫了下,蹲下身子,试探着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起身背起。

……背上的重量轻得让人一愣。

傅应呈俯身用手指拎起电脑包,又把她往上送了送,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又不是第一回了。”

*

季凡灵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在车上没醒,被扣上安全带没醒,一路回家也没醒,又被背起来还是没醒。

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降到一楼……女孩困倦地掀起一点眼皮。

第一反应是……周围好亮。

季凡灵下意识躲着光,将脸埋在男人的背上,定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在哪?

谁背着她?

怎么还在走?

她猛地睁开眼,打量四周。

电梯上显示的楼层缓缓上升,她身上包着件质感上乘的羊绒大衣,傅应呈没用手掌碰她,只隔着大衣用手肘架着她的膝弯。

男人骨架生得优渥,肩膀宽阔平直,衣料包裹的手臂有种绷紧的力量感。

只露出深色衣领上的一截后颈,乌黑的碎发,冷白的肤色。

银色镜框架在耳上,延伸出去的下颌线棱角分明,干净锋冷。

季凡灵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

潜意识里,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也曾被人这样背过。

季凡灵迟钝地转着思绪,冷不丁抬头,正对上电梯门反射的倒影里,自己趴在傅应呈肩头的半个脑袋。

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目光僵硬地一寸寸上挪,撞进傅应呈侧来的冰冷视线。

季凡灵:“……”

“醒了还装?”男人果不其然开了口。

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哂,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意味。

“——真行,就这么喜欢让我背?”

作者有话要说

她喜不喜欢让你背我不知道,你看起来倒是挺喜欢背她的。

ps.凡灵不可能跟前任哥搞暧昧的哈!

她早放下了,是(前)谁(任)还在念念不忘早死初恋,是(傅)谁(某)还在对前任哥耿耿于怀,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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