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波伊斯夫人犹豫不决时,另一边,工人们工作的旧谷仓里,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因为今天来了萝拉她们村子的一批‘新人’,在玫瑰园管家的安排下,所有人被刻意打散,夹杂在旧人中间。这样,被简单教过要做什么事的新工人,立刻就能上手了——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做,看两边的人怎么做就跟着做,慢慢也就会了,无非就是最初做得慢一些而已。
本质上这就不是一个多需要技能技巧的工作,细心就足够了。
萝拉和女邻居就被分开了,夹在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妇女,和一个才12岁的孩子间。
一开始,是做今天的新抹油板。一个个干净的抹油板发下来,每个人面前都有。端着化开、混合好的油脂的工人,一手拿一个特制的大汤匙,在每个人面前的抹油板上舀一勺的分量是刚刚好的。
萝拉就见两旁的‘熟练工’,拿着木质刮刀,迅速在脂肪凝固前推平刮匀。她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个工,但手又稳又快,照样一次就做好了。注意到她的动作,和她年纪差不多的邻座妇女还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并不是计件算工资,只是座次近的工人是编到了一个工作小组。而同一个工作小组完不成应做的工作,就得所有人推迟下工时间。所以小组内如果有人拖后腿,是会让所有人不高兴的这次加入新工人,出于公平每个工作小组都有新来的。
大家有新人拖后腿的心理预期,但如果新人不那么糟糕,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因为摊得足够薄,刮平的脂肪迅速凝结成白白的一层,像是蜡一样。这时候,桌子中央已经摆上了一篮又一篮新摘的玫瑰花瓣。这些玫瑰花瓣之前盛放在铺着干净亚麻布的扁筐里,沾上的露水被亚麻布吸收了大部分。再稍微晾一晾,现在拿来做脂吸法的,都基本干了。
一日清晨,天不亮的时候摘下的玫瑰花,这是香气最浓郁的。于是就在天蒙蒙亮时,萝拉这些工人,将它们均匀地铺在了雪白的脂肪上——不是花瓣铺得越多越好,那样很容易浪费花瓣。基本上以肉眼看不到白色的脂肪,但又不会有任何花瓣,一点儿没贴到脂肪为准。
萝拉只是稍微看看就知道要点了,这一步也做的一点儿不错。巡查的管事从每个人背后经过,确保花瓣铺得不多不少,又很均匀。中间重点看夹在熟手中间的新人,见萝拉和熟手做的一样快一样好,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时,拉着一个四轮推车的工人也从桌子中间穿过,将铺好花瓣的抹油板收上来。一张压着一张,恰好封盖密封。这些抹油板要放到旁边的房间存放,明天再拿出来换花的。
做一张新的抹油板,这已经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工作了。等到今天的新抹油板量足够了,接下来就要为前几天做的抹油板换花,这个就麻烦很多了。
前期,花肯定是越开越多,所以抹油板也要每天增加。等到鼎盛期,预备着之后玫瑰花减少,就暂时不必增加抹油板了。直到花瓣供应超过旧的抹油板换花所需,再准备一些抹油板就是了。
依旧是工人推着四轮小车过来,每个工作小组都先分到了一车需要换花的旧抹油板,做完再说。
他们做玫瑰园这份工,开工较早,但一天只用做到中午左右(期间包一餐早中饭,大约在上午9点半到10点钟吃)。这么半天多下来,一个工作小组至少要给30车抹油板换花!
昨天的鲜花,今天已经蔫哒哒的了。但好歹花瓣本身的韧性还在,形状完整,
用镊子去捡, 一板旧花瓣不算慢的就被捡干净了——说起来,脂吸法制取精油,玫瑰算是比较好做的了。因为花瓣够大,主要也是花瓣香,所以不用在意细碎的花蕊什么的,直接用花瓣就好。
这样,铺、捡都比较好上手。
如果是比较难搞的花,譬如茉莉,得一朵一朵将花头方向压在脂肪上!捡的时候还得注意将细碎的花瓣、花蕊得挑干净想想都要挑得头晕眼花。
这一次萝拉依旧做得很好,学其他人的动作,捡干净旧的花,又给铺上新花瓣,是又快又好。不过显然不是所有新人都像她那样,能飞快上手的,所以负责巡查的管事,时不时就会用她手中的戒尺重重敲某个人的背。这是惩罚,也是提醒做的不好。
这样的体罚在后世当然是可以去告的,但在此时非常常见,正常的雇主对雇工都会做到这个程度。
“你这个笨蛋!别用你的手去碰!当我瞧不见吗?你只是想偷吃脂肪!”忽然有人听到了巡查管事大声呵斥道。
一般做的不好,巡查管事只会用戒尺敲背。至于高声呵斥,让所有人都听到,这要是每次都这样,一天下来嗓子也不能要了。所以一旦呵斥,就是很大的麻烦——这种,巡查管事就会记录下来,罚掉今天的早午餐。
罚工资是不会的,因为那样工人就不会干今天的活儿了,而且其他工人看见了也很打击积极性。再说了,巡查管事可以随便罚掉一个人的工资,这样的权力太大,很容易引发其他的管理问题呢。
萝拉也顺着看了那边一眼,之前来的时候,管家也说过规矩。偷吃抹油板上的脂肪属于绝不允许的事之一,犯一次被巡查管事发现,还只是罚掉一餐饭。累计三次,这个人就会被赶出去,不会再雇佣了。
“别看那儿了,那可真是个馋鬼!连香膏也偷吃——这样的脂肪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给那些老爷、女士们涂手涂脸的。这样1磅香膏,如果换来购买普通脂肪,不知道能买多少了!”邻座妇女给萝拉解释了一下情况。
然后又说道:“更重要的是,他用舔过的手指去碰那些脂肪,那张抹油板说不定就完蛋了。就像家里炼制的猪油,也是不能乱碰的,乱动就很难长时间保存.你是看到了的,每张抹油板都得经过一次次的换花,成本是很高的。”
虽然开始工作前,每个人都在监督下洗了手,之后又主要用镊子工作。但就舔那么一口的手指碰过,说不定就会导致脂肪发生变化
萝拉点点头,又继续工作。直到9点半,桌上的抹油板都被放到了一边,送上来的也不是新的抹油板或装满了花瓣的花篮,而是食物——包的这一餐早午餐,要比工人平常在家吃的早一些。这主要是雇佣他们的雇主很清楚,他们都是没吃东西就来了的。
饿着肚子做到12点以后,还要保证眼不花、手不抖,这可有些困难。既然本来就是要包一餐的,干嘛不干脆早点儿吃,也能之后干活儿的时候精力满满呢?
“这这都是给我们的吗?”萝拉看着食物咽了口口水。这顿早午餐在萝拉看来,可以说是‘丰盛’。主食是面包,配菜则是猪肉炖卷心菜,另外每个人还有一杯葡萄酒可喝。
必须要说的是,在很难种植葡萄并酿酒的地区,葡萄酒的确是有钱人的专享,毕竟此时运输成本是明摆着的。但在普罗万这种盛产葡萄酒的地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本地产的当季葡萄酒很便宜,不当季时会贵一些,但也不会贵太多(主要是此时的酿酒技术,葡萄酒能存放到第二年夏天的,
是比较少的)。
当季的葡萄酒便宜,看似是因为新鲜出产的葡萄酒多,供大于求,但主要原因其实不是这个。
至少在本地,主要是因为那段时间,普通人家可以轻易弄来葡萄园酿酒的下脚料,回家自酿葡萄酒。只是这样用下脚料酿制的葡萄酒会非常、非常淡,加上私人酿酒手艺的下限极低,葡萄酒可能就能保存几天而已,很容易喝出问题。
“是的,又是卷心菜.我是说,几乎每天都是一样别的食物炖卷心菜。” 邻座妇女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不奇怪,卷心菜永远都有,而且永远吃不完,是最便宜的蔬菜,对不对?”
看出萝拉似乎是饿极了,邻座妇女又朝她笑了笑:“吃吧,吃吧!面包不够,还可以去前面再多拿一块。你看起来很消瘦真不容易。”
萝拉确实很长时间吃的很差了,过去很长时间布商一直在拖欠她的工资。如果不是她居住的农舍有一小块菜地,可以自己种菜,养了几只鸭子(不是为了吃肉,而是攒鸭蛋换别人家的谷物),她早就饿死了!但就算没饿死,总是忍饥挨饿是免不了的。
吃饱喝足,10点钟之后又继续工作,差不多12点半时,萝拉他们这一组的任务就完成了。在几个工作小组中不算早,也不算晚吧。然后就是同一个小组的人一起结算报酬,萝拉从管家那里拿到了今天所得,总共是1个半芬尼。
这当然不多,不过正常的乡村雇工,还是非农忙时节,这个价钱很正常。何况人家还包了一餐,吃的不错的情况下,是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上工早了一些,这是缺点。但考虑到正午过不久就结束了,也算扯平了就是。
“这个报酬不坏,只可惜不是每天都有的,而且不能在家做.这又是不能和纺线这样的活计相比的了。”和女邻居一起结伴回家时,萝拉又下意识拿这份工作,和自己过去一直在做的纺线活儿比较。
是的,纺线活儿工作时间长,报酬低,但这份工作,和后世一些家庭妇女拿回家去做的计件手工活是一样的——如果那些家庭妇女选择出门工作,随便找一份全职工作,也比之前挣得多。真要计算工作时间,说不定还是后者少一些。
之所以那些手工活还有不少人在做,是因为她们可以做的同时兼顾家里,而且只要做,就可以一直做。
萝拉没有结婚,父母已经去世,活在世上的亲人,最近的只有一个堂兄。她倒是没有家要顾,但家里还养着鸭,作为非常重要的财产,心里也会惦记。更重要的是,来玫瑰园做工,就和很多农忙时节的雇工一样,都是临时性的、季节性的。
这种工作算日工资有什么意义?这就像后世的零工,真要算的话也比很多拿月工资的人日均高啊。
“不管怎么说,先把能拿到手上的钱拿到!”女邻居只是出来做工补贴家用,就没有萝拉想的那么多了。只要钱到手,她就高高兴兴了。
萝拉觉得也是,经历了布商长期拖欠工资,这种干脆利落日结工资的作风,实在让她原本沉重的心都轻快了起来。之后她又连续三天去了‘杜波伊斯玫瑰园’,4天就攒了6芬尼——她一个钱没花!
白天有雇主提供一餐,晚餐她就用菜地里的蔬菜,混合一些森林里采集的坚果磨成的粉,煮成糊糊吃.这都是不用花钱的。
这一天,她回到家,下午布商上门收毛线了。也不只是萝拉,村子里很多帮忙纺线的女人,所有人纺好的毛线都要收起来了。萝拉有了6芬尼,心里也有了一些底气,不再去想如
果反抗布商,和对方起冲突,她的那147芬尼会不会更没希望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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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按照女邻居给支的招儿,强调道:“先生,请您看在主的份儿上,有一些羞耻心吧!因为您一直拖欠我一个穷困潦倒的纺线女的报酬,我几乎没东西可吃.作为一个富有的人,这真可耻!如果您的钱财就是这样积攒起来的,我倒是不意外。”
“我得告诉您,如果您不付拖欠的薪水,至少给我一些足够生活的钱,我是没法儿交给您毛线了。我只会到集市上将它们卖掉,换一些谷物和盐巴,填饱我的肚子。至于之后的活儿,我也不会干了,反正没有报酬说实话,我已经不相信您了!”
“要我说,您再这样继续下去,这个村子附近,就不会再有几个纺线女肯为您工作了!”
这个布商绝对是个脸皮厚的家伙,听萝拉站在农舍门口这样数落她,住得近的人家都能听见。他却一点儿不脸红。反而笑着说:“哦,我的好小姐,您说的太严重了请您相信我,我并不是故意拖欠,实在是生意周转不灵。”
“别再拿那些词糊弄我们这些老实的乡下人了。”萝拉打断了对方,这样的说辞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或许还会相信,这么多次也该知道真相是怎样了。真相就是对方有钱,但有钱宁愿捏在手上,也不愿意结清一个纺线女的报酬。
大约是意识到萝拉已经是完全不能糊弄住的样子了,布商犹豫了一下,这才勉强答应付给萝拉36芬尼。这其实也是经过精心算计的——上次给萝拉的羊毛就是20磅的样子,如果全纺成了毛线,按照每磅2芬尼的市价,就是40芬尼。
也就是说,就算萝拉把毛线全给卖了,还卖上了市价(这对单打独斗的纺线女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能做到,她们大可以自己买羊毛纺线,然后拿去卖),才能得到40芬尼。
考虑到她不可能真卖到40芬尼,而且想想他还欠她的工资,萝拉如果不想和他撕破脸,完全没希望拿到工资.应该会接受他当下付给36芬尼。
萝拉确实接受了,意识到女邻居的建议的确有用(也是她不再抱有希望拿回全部的拖欠工资,硬气起来了,才有用的),她眼睛都不眨收下了钱。现在是能拿多少是多少,到手的才是真的。
布商还未意识到,萝拉已经和上次见时完全不一样了。付了36芬尼,收走了纺好的毛线,又留下了20磅的毛线,约定好半个月后再来收取,就离开了。
这之后,萝拉基本不再理会那些毛线,每天去玫瑰园做工。回到家后打理菜园,照顾鸭子,只偶尔有空的时候会打发时间一样,随手纺一些毛线。
这样等到半月后,布商来取毛线时,简直有些认不出萝拉了!
半个月的时间,每天算是能吃饱了,加上不用一直做活儿没个停的时候,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至少和半个月前,脸色苍白、脸颊消瘦的自己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您看起来还不错?”布商随口说道,然后很快进入正题:“啊,请问毛线——”
“托您的福,因为您付了钱,能吃到一些东西了,这才好一些的。”萝拉又打断了布商,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篮子,篮子里明显是一些纺好的毛线:“这都是新纺好的,嗳!先别说这个,钱呢?如果没有钱,我是不会将毛线交给您的。”
这其实是一个小小的误导,误导布商认为她纺完了所有的羊毛。而实际上,篮子里的就是她这半个月纺的全部毛线了,总共才2磅半!
“女士!这是不合理的!”布商心知这是萝拉也不好糊弄了,但又不能这样轻易就给对方钱,立刻大声道:“天呐!照您的要求,上次我已经付了您一部分的报酬了,就因为您的‘勒索’。您难道还想再来一次?”
“上次我不过是看您可怜,没有与您较真。真要说的话,我可以告您!因为您拒不交出我给您的‘羊毛’.不管毛线怎么样,羊毛是我委托给您加工,那是属于我的!”
“那么我立刻就可以告您拖欠报酬!”萝拉反唇相讥,过去她很担心这件事,但随着一些钱被捏在了手中,埋在了家里的炉子下,她一下有了勇气。心想,就算上法庭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可以出庭,还可以和其他被欠账的纺线女一起联合告他!
萝拉和布商互相瞪视着对方,仿佛是在比拼谁更有决心。最终是布商败下阵来——过去,萝拉担心上法庭就没法做事,然后就没饭吃。现在大概是布商更担心上法庭浪费时间了,真要说的话,他可比萝拉在乎自己的‘时间’。
“好吧.好吧算我倒霉!碰上了您这样刁钻的泼妇!”布商不停地咒骂着。
然而萝拉不为所动,就盯着他数钱的手,看他数出一枚又一枚的芬尼硬币。数了30枚后,就不肯接着数了。
萝拉只能催促:“这不够,先生这不够,您总共欠我131芬尼工资。原本是147芬尼的,上次交付毛线后就是167芬尼了,您当时一次付了我36芬尼这些都是写明了的。”
“我的天呐!就没人能治治你这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吗?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没法嫁人了。虽然有你长得难看且穷的原因,但许多和你一样难看,比你更穷的姑娘也能结婚呢!只因为她们至少懂得顺从”在不断的恶毒嘲讽中,布商艰难地又数出了6个芬尼硬币。
萝拉的左脸有一块面积不算小的胎记,这让她本来就不算好看的面容,更不能为世人所接受。再加上她也不是那种能有不错嫁妆的姑娘,这才成了老姑娘,二十几岁了还没结婚——当然,她非要结婚,也不是不能够。可那样的话,结婚对象会非常、非常糟糕。
萝拉至少看清楚了一点,结婚是为了找一个人互相扶持,而不是专为了受苦受难所以她选择了一个人生活。
她比较幸运的一点是,她的父母活下来的孩子只有3个,全是女孩儿。两个姐姐嫁人了,她就成了‘守灶女’,一直在家照顾父母。由此,父母留下来的农舍和菜地都照惯例法归她继承。只不过过去佃租了乡绅的田地,乡绅见她只是一个女人,便都收回去给别人租种了。
总之,好歹没让她作为一个罕见的单身女人,无处可去。
布商这样的嘲讽,要说萝拉完全不难堪,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用更冷硬的表情防御,仿佛这样就真的不能伤到她了。
36芬尼,萝拉知道这就是对方的极限了,没有再逼迫。收起来后,转身去拿收在羊毛袋里的羊毛。一边将羊毛拿出口袋,一边慢条斯理地算账:“您原本欠我131芬尼,这次我总共纺了2磅半地羊毛,就算2磅吧,谁让我们合作了那么久?便奉送给您——所以欠账达到了133芬尼。”
“这次您付了36芬尼,所以欠账减到了97芬尼可喜可贺,这可是一年半以来,您对我的欠账,第一次降到100芬尼以下。”
在布商看到羊毛袋里全是没动过的羊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时,萝拉露出了愉快的微笑——这样爽快地打击对方,这是她过去一直想做,但不敢做、没法做的。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过去的忍耐毫无意义。
哪怕会因此惹上麻烦,又算什么呢?当初的日子已经够苦了,还怕更苦?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