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这个时代为何能生
宋书生主动提议把两封藏着惊天大密的信拿给万商看。詹木舒没有多想。詹木宝倒是多看他一眼,但宋书生做出了乖顺模样。詹木宝觉得他这份“乖顺”不是装的。
于是,信被第一时间送到了荣喜堂。
万商震惊地看着手里两封内容一样但断行不一样的信。
很多讯息在万商的脑子里呼啸而过,然后终于串连起来了。
第一,木严被过继后,主动放弃了不少本该属于他的财产,只收拾了亲生父亲留下的手抄书,满满当当的一马车,跟着安信侯府的管事进了京。而木严的父亲算是木家这几十年里比较出息的一个人,偏被嫡系拦着没能出仕,只能在老家教书为生。
木家族长虽然拦着不叫木严的父亲出头,但早年也培养过他,从不禁止他去书楼看书。除了一些真正的孤本只能在书楼里看,不得外借、不得抄录,再无其他限制了。那么,当木家某先祖将好友的书信集结成册并存于书楼里,确实有可能被抄写。
第二是木蕾说的,她的亲娘是陈家庶女,当年之所以嫁给木家病秧子,是因为木家给出了一份特殊的聘礼。这份聘礼并不在单子上,木蕾亲娘作为新娘子,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根据她们的猜测,那应该是木家向陈家投诚给出的“供品”。
陈家背后站着申屠家。陈家当时的当家主母就来自申屠家。所以确切地说,这应该是木家向申屠家投诚献出的礼物。但申屠家并没有因此重用木家。或许在申屠看来,陈家嫁了一个庶女给木家,两边就钱货两讫了。这导致木家对木蕾母女很不好。
第三是庞大用不久前说的那些前朝秘事。自打皇后命人开了金玉楼,庞大用的那帮老伙计们就终于过上了还算体面的生活。他们心里感激万商,又觉得之前害了他们的应是世家,所以他们就搜肠刮肚想起一些往事,通过庞大用的嘴说给了万商听。
据说前朝惠帝时期,惠帝从民间接进来一位美人,封她为德妃。惠帝对德妃非常好,在她有孕时甚至想要把已经长成的长子过继出去。但德妃没福气,生下的孩子没多久就夭折了,她也香消玉殒。这个德妃,从官方记载来看,生于民间小户之家。
但前朝的老太监们却说,他们怀疑德妃其实是世家的外室女。那时,惠帝最心爱的妃子是德妃,最宠信的臣子是司马家旁支的司马度。而德妃和司马度关系密切。
联合宋书生的发现来看,德妃果然是司马家外室女,却和司马度乱/伦,她生的那个孩子不是惠帝的,而是司马度的。且那个孩子估计存在非常严重可怕的畸形。而申屠家从某种途径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史官临死前传出了消息,才有意收集信件?
木家手握信件多年,倒是什么都没发现。之前皇上见世家全力打压木家觉得奇怪,于是特意安排苟太监试探木家,但任由苟太监百般手段使出来,依旧一无所获。
由此可见,宋书生真是个人才啊!
木家连着几代多少人都没能发现的隐秘,他一下子就发现了!
“也该庆幸木严年纪虽小却心有成算。他当时若选择争夺其他财产,没留亲爹手抄书,更没因为关心木蕾而月月送书上门……宋书生上哪去发现这些?”万商心道。
万商手里的两份信一封是木严抄的原始版,一封是宋书生换了格式另抄的。
看着两封信,万商大概弄懂了藏字的原理。
木
严抄的信里藏着一串密码,但这个密码需要拿到正确的密码本才能解出来,如果没有密码本,最后就只能得到一串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那么密码本在哪里呢?
密码本就是宋书生重抄的那个。
宋书生重抄时,按照此时的行文习惯是竖着抄的,每一列字数不等,简直要逼死强迫症。某列只有三个字,就换列了。但某列一连写了二十多个字都不见换列的。
万商看了两眼,倒是琢磨出换列的规律来了。
看似没什么规律,其实规律非常明显。
史官在信里说惟愿下辈子化成风、化成雨。
宋书生重抄时,一旦写到“风(<a href=".co.co)(com)” 、“雨”及以它们为部首的字,就另起一列,把这个字写到新列的最上端。这就符合“下辈子”的说法了,下辈子是新生,自然新起一列。</p>
这样重新排列后,宋书生的抄写版就成为了密码本,把从木严抄本中拿到的数字密码套进去,将第几行第几个字挑出来转化谐音,就显出了史官想要传递的真相。
而万商能轻易看出规律,是因为宋书生已经重新抄录过了。如果她只拿到最原始的那封信,她哪里能想到“下辈子化成风、化成雨”竟然会是一句大有深意的话呢?
不过,如果事先已经知道这份信里藏着暗语,再带着这种心思去读信,那还是能找到规律的。所以申屠家透过陈家,从木家拿走信后,肯定已经顺利完成了解密。
问题宋书生是第一次看到这信!他之前不知道信里有问题!
结果他成功解密了。
只从这一件事上,万商就领略到了高智商的碾压。她有些佩服宋书生。但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大了。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也不乏野心,为什么不去考科举呢?
他耗在安信侯府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信里的隐秘是他发现的,他完全可以瞒下来,什么都不和詹家兄弟说。
他偏偏说了!这么一个大便宜,轻易就送给了安信侯府。
可便宜从来都不是好占的。尤其是聪明人的便宜,万商绝对不会占。
万商又看了一眼信。前朝史官在写下这封信时,只怕怀着莫大的哀痛。他肯定在心里构思了很久。他知道一旦写直白了,信件被查抄,真相就会随着他的死亡被永远埋葬。而记录真相是一位史官的基本素养。即便只是七品小官,也当尽忠职守啊。
万商忍不住为那史官叹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说:“如果你泉下有知……我可以向你保证,到了合适的节点,我肯定会把这份信公开。如果世家最终被灭,你必能在历史上留名。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只靠着这个信,万商没法扳倒司马家,更不可能重创其他世家。
她还需要拿到其他的证据。
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心态收拾好了,万商叫人领了宋书生来问话。
其实宋书生已经候在荣喜堂的小茶室里了。过去的好几个月里,他始终没能等到万商的召见,于是这一次就自己创造机会上了。而万商确实也无法再忽略宋书生。
宋书生徐徐走来。虽然早就从下人那里听说宋书生长得好看,但真见到人,万商还是惊艳了一下。宋书生有点像是大家念书时,高中学校里见到的那种名列前茅的贫寒校草,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衣服虽是旧的,却带着一股皂角清香,笑容很温和。
万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古代人见到这种长相的,只会觉得是天人之姿,认为他应
该是带着老天赋予的某种使命投生来的,所以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对于万商来说,她只会感慨说这人父母的基因该有多好啊。再换句话说,万商会怀疑宋书生的父母肯定都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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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他父母两边都世代富贵,嫁娶时很讲究,所以经历了多次基因改良。
当然,也可能是基因突变,就不兴人家歹竹出好笋吗?
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万商指了指两封信,用高深的口吻问:“你怎么看?”
这话问得非常宽泛,是典型的上位者在试探下位者时会问出的问题。
当万商还是一个学生时,她很不喜欢老师问,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当她进入社会成为一个打工人后,她很讨厌领导忽然不明不白地来一句,你怎么看?因为这样的问题太过宽泛,她不知道老师和老板究竟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偏偏她还不能乱答。
万万没想到自己现在也成为这样的人了!
宋书生却好似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其实之前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太明白。为何世家会联合起来,就因申屠家出了一个贵妃?这个贵妃还生下了皇子?可就算贵妃和皇子大有前程,最终得利的还是申屠家,其他世家何必涉足这一摊浑水?”
打个比方,世家好比是山下乡绅,皇上则是山上土匪。因为担心土匪会不讲原则地直接杀过来,世家明面上会臣服土匪、定期纳贡。但是山上的土匪已经换了好几波,世家依然是世家,这说明世家其实有他们的一套生存法则。这个法则就是土匪在时,我让点利益哄着你,等你颓势了,我立马抽身。等新土匪来了,我还是这一套。
申屠家是例外。他们竟然和土匪联姻了,所以他们没法像以前那样干净清爽地抽身。也或者他们其实不想抽身。他们试图制定一种新玩法。他们的野心大得可怕!
但其他的世家呢?
世家之间不可能亲如一家兄弟。历史上,世家与世家之间也不是没有互相坑来害去过。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世家更不是没有。那些世家消散后,利益自然都被其他世家瓜分了。所以,其他的世家不可能因为同为世家的身份,就选择和申屠共进退。
宋书生缓缓说:“我之前以为是科举制兴起,世家开始警惕了,而且当今圣上在封后的选择上叫世家看出了他的不友好,所以世家被迫联合起来。但发现这封信后,我有了更好的解释。那就是……至少在司马家这边,申屠家是拿到了他们的把柄。”
万商:“!!!”
万商知道那份特殊聘礼的存在,因此她觉得宋书生说得全中。
真是好强的政治敏感度。
他明明都不知道那份聘礼的存在!
宋书生道:“读书人常说南济民北秋蕴,秋蕴书院背后是司马,司马凭此在朝中控制了一个秋蕴派利益团体。申屠正是因为有了秋蕴派的支持,他们才敢生出夺嫡的野心。若是灭了司马,散了秋蕴派,那就好比断了申屠的右臂,叫他们废了大半。”
“但这封信不是原件。”万商缓缓地说,“就算我们把这封信公布出去,世家那边也可以众口一词说是伪造的。据我所知,至少从前朝所有官方记载来看,惠帝的德妃一直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和世家没有任何关系。”证明不了德妃和司马家的关系,就不能说她和当时的宠臣司马度乱/伦。而世家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有外室女存在?
宋书生却好似对德妃外室女的身份并不怀疑。
他说:“如果原件不在了,那谁又能
说我们手里的不是原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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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商:“!!!”
宋书生说:“世家那些人常常自诩君子。我乃白衣,对于朝堂上的事看得不够分明,只隐约觉察到申屠和司马之间的合作非常顺滑。而从这两年的联姻来说,申屠和司马也是如胶似漆。所以我大胆猜测,申屠拿到把柄后,没有捏着把柄去威胁司马,而是当着司马的面把所有证据销毁了,这样的’君子行径’显然给了司马很大的颜面。”
单靠威胁并不能叫司马心甘情愿为申屠所用的。
申屠要表现得君子,要赢得司马的敬重,司马才会心甘情愿上了申屠的马车。
万商眼神复杂地看着宋书生。这小子对人心的揣摩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她选择开门见山:“你若入朝,不出十年,朝中定会有你一席之位。”赶紧去考科举啊,赶紧去混朝堂啊,何必窝在我安信侯府内。我又不是皇上,没法赏官给你做。
宋书生却叹了一声,知道太夫人不喜欢勾勾绕绕,便也开门见山地说:“可小子我户籍有瑕,为保家人平安,此生还是不入朝为好。”入朝当官,当然很有意思。但要是连累得舅舅舅母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萌生出自缢之心,那么他宁可不当这个官。
可他确实又不甘贫贱,更不甘平庸。
于是他想到的办法就是投靠某个人,成为他人幕僚。
但投靠一事需慎重。主子不能是随随便便选的。
如果选错主子,回头捏着他的身世当把柄,那他还不如冒险去当官的。唯有像太夫人这样,心里自有一份正义,且这份正义高过了当下的普世正义,他才敢投靠。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为何能生出太夫人这样的人。
但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而既然都决心要投靠了,那自然不能再做出一副扭扭捏捏之态。
他就坦然地说了实话。
万商果然被震住了。
等了等,见万商没有话,宋书生继续往下说:“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申屠当着司马的面毁了原件,那既然世上已经没了原件,谁又知道我们手里的不是原件呢?”
宋书生轻笑一声:“我们完全可以借刀杀人,就说这是从申屠那里拿到的。申屠只能百口莫辩。他们不能说自己早就毁了原件,因为一旦说了就是承认有原件存在。他们只能说,这绝对不是他们家里的东西。但就算世人信了这话,司马信不信呢?”
司马肯定不信。他们不信,那他们和申屠的合作就会破裂。申屠依然要断臂。
万商忽然意识到宋书生话里说是“我们”,谁和你是“我们”啊!你这就打蛇上棍了?
宋书生说:“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要如何从申屠家拿到这份信了。再或者如果我们手段了得,直接把这信混在申屠的书籍信件里,然后由第三方从申屠那里翻出。”
“你难道没有主意吗?”万商故意反问。
宋书生摊了摊手:“小子只是一介白衣。”我没法调动任何资源去陷害申屠家。我作为幕僚只管提出主意,我自觉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很高呢,接下来就要看主子你啦!
万商显而易见地听懂了宋书生的言下之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所以,虽然你是一个强行送上门来要我收下的幕僚,但如果我没点本事,还没脸收下你了,是吧?
万商此时对宋书生还谈不上信任,于是就只淡淡说了一句:“此事需从长计议,这种关键性的证据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来,才能
达成绝杀。不然就是浪费。”
宋书生于是又恢复成乖顺模样,道:“确实如此。再有一些日子,太夫人您就正式出孝了。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把《詹水香传》的杂戏排出来,叫它短时间内风靡全城。乘着这股风,正好您结束孝期、开始社交。这会帮您快速融入武勋中。”
万商只需要守一年孝。除了詹木宝,府里其他人都要陆陆续续出孝了。
宋书生不知道叫他好奇不已的白兔子后面是百花会,也不知道百花会给万商留了一个元老的位置。因此等万商出孝之后,自然会有百花会为她引荐、为她铺路。但如果万商在京城中确实一点人脉基础都没有,那么把杂戏弄出来,这确实是好办法。
宋书生如此面面俱到,万商能说什么呢?
她越发觉得这种人才留在自己身边浪费了。关键是这种人不是她能控制的。
倒不是担心宋书生噬主,还想不到那么远,他短时间内肯定是好用的。但幕僚和主公的关系很微妙,幕僚肯定想从主公身上得到什么。若主公没法给予那么多呢?
万商便做出大方的样子:“说说你的户籍吧,若问题不大,我想法子帮你平了。”平了之后,你该去参加科举就赶紧去吧,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这点香火情就行。
宋书生沉默片刻,道:“我应当是世家的外室子。”
“什么?!”万商一脸吃惊。她今天都因为这小子震惊多少次了?
她之前推测过宋书生的身世,觉得他肯定不是豪门里出来的,所以不觉得他和世家有关系。但如果是外室子……外室子就是被养在外头的,估计亲娘身份有异,不能被世家接纳。说不得他们被放在一个小宅子里养着,那当年确实能趁乱把他抱走。
宋书生却以为万商吃惊的是他身为世家血脉,为何热衷对付世家。
他坦然地说:“我若入仕,不被世家发现还好,一旦世家发现了我的身份,哪怕他们不会认我,也会在暗中联络我、要挟我、控制我。而世人皆推崇父为子纲,其他势力很难信我。”最重要的是如果世家恨他舅舅舅母抱走了他,说不得会逼死她们。
世家肯定难以理解宋书生对舅舅舅母的感情,或许还觉得宋书生应该恨她们。
但宋书生从不觉得是舅舅舅母害他没了富贵生活。
都知道外室子不可能受重视,世家又那么重视名声,绝无可能把他抱回去。他不感激舅舅舅母的真心疼爱,反倒是心心念念去当一个被人轻贱的外室子,他疯了?
为了舅舅舅母的安全,世家最好就是从此走在下坡路上,再也起不来了。
除了在意舅舅舅母之外,他还怀疑生母的死和世家那边有关。说不得就是世家长辈知道家里有人养了外室,然后叫人来灭了口。因为他生母不是在生他时难产去世的,哪怕他没有记忆,但从舅舅舅母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生母应该养了他几个月。
再又或者站在大义上,他即便身负世家血脉,但他自幼养在市井,眼中看到的从来不是世家风光,而是市井中的民生多艰。他只想作为贫寒书生踩着世家爬上去。
父为子纲?
呵!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