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支司衙门外。
“奴婢是司使家的下人,有急事……见司使,劳驾通传一声。”枫红赶到度支司衙门时,累得一句话只说得出气音。
一见到谢宥,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娘子出事了。”
谢宥收起文书,抬步朝明堂外走:“怎么回事?”
枫红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用最快的速度将前因后果道来。
谢宥面色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
枫红只想要个对策:“郎君,现在该怎么办?”
“你回府去,和母亲说我和阿妩今日要去一叶寺求……生子药,赶不及回府了,就在城外住下。”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偏偏云氏会信。
枫红立刻会意郎君这是在给娘子不归家打掩护,忙点头应是,又说:“六大王的护卫已经追过去,待会儿宫里怕是也会派人追查。”
“我去与他们会合。”谢宥骑一匹快马出了城门。
城门之外,官道尘土飞扬,一色穿着禁军甲胄的皇城司司兵如同压境的黑云,司兵不说办何差事,只在季梁城西面展开了的搜寻,寒剑肃甲,官员百姓见到无不退避三舍。
谢宥紫袍白马,与黑色甲胄的皇城司兵相遇。
他拱手道:“展副使。”
展洪对这位官家面前的新贵态度不错,知道他家的娘子也牵涉其中,回了礼道:“谢司使,这事官家已经知道了,找到六大王和贵夫人便派人知会你。”
谢宥摇头:“六大王和内子安危一日不明,舒原寝食难安,请让我同行。”
展洪点头:“官家有吩咐,您自然可以随行。”
“刺杀六大王的人可追到了?”
“杀了几个,还有些逃了,没有留下活口。”
谢宥闻言,沿着官道继续找,先去找的周卯来报:“西面官道五十里外,车辙印戛然而止。”
谢宥立刻策马前去。
官道旁被马车压塌的草丛格外显眼,谢宥仔细查看马蹄印和车辙痕,断定二人在此马车倾翻……摔得定然不轻,怕是有伤,凭二人之力不可能把马车挪回来。
二人所处形势又凶险了几分。
“搜查官道周围的村落,看可有人目睹。”
很快,司兵带过来一个老汉,他申时初曾赶牛经过此地,见到一驾奇怪的马车。
老汉道:“好像是衙差抓人!一个女子跳了马车,她还说是里面的人丢她出来的,在那儿求饶。”
两个人……
谢宥又问:“那女子是何模样?”
“穿白衣服,想是家里死了人,又被衙差抓住……她说自己什么是三十,四十夫人,还有大相公家里的话……”
谢宥立刻意识到这是阿妩故意留给自己的讯息,那些人伪装身份被阿妩识破了,他们逃不走,因而留下口信。
歹人既然做了伪装,那就不会立时要了他们性命。
衙差……
不该是衙差!季梁府的衙役不会出现在这里,那就是……
“马车往哪儿去了?”
“南边。”
展洪道:“官道再往南五十里,就没有路了,也不见马车的踪影。”
线索难道又要断掉了?
谢宥转道去了万年县的县衙,这里的县令之位暂缺,只待崔珌休养好补任,县衙一应事情由县丞代管。
谢宥拿出司使令牌,道:“清点库房!”
很快库房账册就掌在手中,谢
宥一查,果然少了几件衙差衣服,县丞对衣服去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宥走了一圈,说道:“看柜子上的灰尘,应是近日丢失的,门和锁没有蛮力破开过。”
县丞被立即扣拿下来,审问起平日与何人接触过。
展洪也立刻下命令:“立刻搜查季梁城方圆百里!看到有穿衙差衣服的,捡到的,立即捉拿!”
—
马车跑得越来越快,很快变得颠簸不堪,像是在山里跑。
崔妩觉也睡不了,只能坐起来尽力稳住身子,让自己别滚出去。
赵琰的伤腿使不上劲,他抱着床沿,断腿跟面条一样甩来甩去,碰一下,他痛呼一声。
“你说他们会给本王请个郎中吗?”赵琰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腿。
一个皇子若成了个瘸子,就再也没有承继大统的可能了。
崔妩实在听不下去了,抓住他的腿往上一推一拉,赵琰惨叫一声,伴随着清脆一声响,腿已经复位了。
“你不是说不会治吗?”赵琰气愤,他痛了那么久!
崔妩摊手:“我不会啊,但我见过郎中正骨,我看你腿上没血,推测大概是骨折了,看你实在着急,反正这腿没得坏了,就试着拽一下,怎么样,好了吗?”
赵琰试着动了一动,腿好像真的归位了,痛感减轻许多。
“你真的是胡乱拽的?”
崔妩更正:“我是凭着记忆拽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儿,崔妩又开口:“六大王,你们宫里,对救腿功臣都是怎么赏赐的?”
“……”
“我救的可不只是一条腿,还是六大王您将来登极御宇的本钱啊!”
“不准胡说八道!”
赵琰虽年纪小,也知道涉及立储之事,必须三缄其口,以免留下话柄。
崔妩撇嘴,在离他远远的角落坐着。
几个“衙差”驾着马车不知道往何处去,一直走到日头落下,赵琰看着将脸藏在角落里,一直不说话的崔妩,有点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语气过分了,她在生气。
一个自小众星拱月的皇子这样反思,说出去定然没有人相信,但长久的沉默让少年确实有点不知所措,他伸手:“诶——”你在生气吗?
崔妩靠着车壁迷迷糊糊的,就被车壁拍打声震醒:“下车!”
赵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到了?”崔妩半梦半醒,擦了擦口水。
原来只是睡着了……赵琰气得砸了一拳木板。
崔妩掀开帘子,才看到一片断壁残垣,倒伏的石柱上长满青苔,藤蔓纠结,头顶绿荫参天,只闻鸟声,看不到飞鸟的痕迹。
这儿应该曾是深山中的一座庙宇。
“头儿,他们要的人就在这儿了。”
“他不用下车了。”开口的是佛像石座下的一个人,嗓子跟被烟熏过一样。
他挑得火堆荜拨作响,火星飞舞,在他脸上刺着字,两只手背上纹的是斑斓猛虎,见者无不骇其面目凶残,不敢招惹。
“是,小的再问他们一点话,”领头的“衙差”朝那头谄媚说完,掀开帘子,举起一块东西,凶神恶煞地问:“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手里是一块撕碎的果脯。
原来崔妩刚刚根本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往木板缝隙里塞东西,想要留下线索跟后面追踪的人。
没想到的还是被发现了,这些人经验丰富啊。
赵琰看
向崔妩▔(笔趣阁小_说)_[(.co)(com), 紧张得忘了吞口水。
“是他!是他!是他丢的!”崔妩的手指差点戳到赵琰的眼睛。
“我阻止过他!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崔妩双手合十诚心请求,“我家里有钱,金银珠宝,地契银票,你们跟我家要,我夫君都会给的,季梁河码头还有几个铺子日进斗金……”
赵琰扯了她一把:“你在胡说什么?”
崔妩道:“他们不敢杀你,但指不定要杀我呀,事不过二,我不能再惹恼他们了。”
“那是事不过三……”
“衙差”正想让他们住嘴,火堆那坐着的头领走了过来:“怎么多出个女人的声音?”
离了火堆,夜色昏暗,彼此都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她说自己是谢府的息妇,司使夫人,我们就一块儿带回来了。”
头领不满:“带她回来做什么,一早就该把这个女人扔了!对面只要一个。”
“要不,杀了?”手下说道。
“不行,皇帝老儿的已经派皇城司的人出城来找了,我们再多惹一个谢家干嘛,扔半道上去,让一个人悄悄盯着她回去。”
“是。”
黑暗中,转危为安的崔妩心花怒放,朝赵琰摆了摆手,无声道:“六大王,再见。”
然而来放她走的人刚靠近,赵琰忽然开口:“姐姐,你出去之后,带着这个进宫门……”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外头的人听见。
靠近的脚步很快又跑远了,显然是去告密。
那头领听了,说道:“还是先带着吧,等把那小子交给对面,再把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司使夫人杀了。”
这死小孩!
崔妩无力说道:“出去之后,我本来就打算去通风报信,带人回来救你的嘛……”
赵琰阴沉着脸:“我信不过你。”
“那你还能信谁?这都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了,你的护卫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我们吧?”
“反正你走不了了。”
暗处,赵琰甚至抓住了她的衣摆。
毛病!崔妩翻了个白眼。
那边已经在架火做饭了,顺道跟头领禀报起情况。
一个人说道:“现在外头查得紧,跑到这么远才安全些,想在搜查之下把人交出去不容易啊。”
“毕竟劫的是个皇子,那边早有前言,要是实在接不了头,干脆咱们杀了也行。”
“杀一个皇子,这可是大事!”
“怕什么,谁知道会是咱们杀的,朝廷就算追查,也是查一开始追杀的杀手,那可跟咱们没关系。”
“行了,这种事不是你们能讨论的,赶紧把这身皮烧了。”刺字头领语气里都是不耐烦。
“是,老大看到这身衣服就烦,快脱了。”
几个人脱了衙差的衣服丢到火里。
一个平日就好色的手下找到了话口,说道:“我白日里看到那位司使夫人,真是肤如凝脂啊,难得见到这么娇贵的人物……”
另一个也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瞧着也真是……模样销魂得很。”
头领不满:“外面动静闹得都大了,本来就只是来做生意的,早干完早回去,别节外生枝!”
开口那人有些可惜,不满道:“啧啧,那位谢三郎真是艳福不浅啊……”
谢三郎……
头领抽出一根火把,大步朝马车走去。
车帘子又被掀开,火光照亮
里头,崔妩立刻睁开眼,警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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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照见一张美人面,刺字头领看到,跟被雷劈了一样。
“……”
“……”
崔妩本来怕了一下,结果看到对面脸上刺字的家伙,头歪了一下,眉梢微抬。
后头跟来的手下兴奋道:“老大,怎么样,不错吧!”
祝寅额头冒汗了,开口道:“你——”
“六大王救我!”崔妩忽然惊叫一声,打断了祝寅要说出口的话。
她挤到赵琰边上去,实则看向祝寅的眼睛含着杀气。
“走,走开——”赵琰跟挨着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要往后退。
但他只是不习惯崔妩突然挨近罢了,想到是自己连着两次牵连她,才害她被这些人觊觎,又强忍着伸手把人护住,“你们别欺负一个女人!我……我是皇帝的儿子,你们有事冲本王来!”
赵琰自诩敢作敢当,怎么也要帮崔妩把事情扛下来。
崔妩小小惊讶了一下,这小鬼竟然还算有点担当。
祝寅握拳轻咳了一声:“咳!柴鸡一样的女人,好看个屁好看!”
说完把帘子一甩,将好色手下的脑袋一推,坐回火堆去了。
“老大,您要是不喜欢哎哟——”小弟话没说完,就被一火棍打在身上,只顾着哀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祝寅。
“正事不做,再敢开口,撬了你们的牙!”
其他几个见老大动气,也不敢提动人质的事了。
等饭做好,祝寅下巴一点:“把汤端过去给他们。”
汤加了肉熬煮,滋味鲜美,手下们不敢多问,把汤端了过去。
赵琰早已饥肠辘辘,放在平日他当然看不出这粗食,但饿了一天又受了伤,他急需补充一下。
可端着肉汤,他又有些犹豫:“这汤里会不会有……”
话还没说完,崔妩已经咕噜灌下了肚,见他看过来,问道:“六大王你不要吗,那给我喝吧。”她伸手去接。
赵琰手一缩:“不,本王要……”
算了,自己人都在他们手上了,犯不着再下药来害,他照着崔妩的样子灌下了肚。
喝完竟觉得味道还不错。
半个时辰之后,赵琰呼呼大睡。
崔妩蹑手蹑脚下了马车,一脚踹在祝寅背上:“怎么回事?”
其他兄弟大惊失色,只有祝寅求饶:“定姐儿,饶命啊,我真不知道是你,我本来想把你放走的啊。”
他虽知道崔妩嫁入谢家,但久不在京城,谁知道那谢三郎升官升这么快,他还道司使夫人是什么鬼东西呢,不愧是定姐儿看上的男人,就是有本事!
崔妩听不到他心里的马屁,眼睛一横:“还有这几个……”
她要杀人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刚刚还逼得她求饶,传出去自己岂不是英名尽毁。
“他们几个没见过您,一时冒犯了,您多担待。”
几个手下蹲成一圈,被祝寅挨个抽打:“不要命了!不要命了!这位娘子你们都敢抓!下次再见到,给老子夹着尾巴走!”
几个脑袋跟钹子一样,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
崔妩一个踹一脚,道:“够了,说正事!”
“滚滚滚,赶紧滚!”祝寅把几个人赶到一边去,不让他们听见和崔妩的谈话。
“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京畿附近,还要抓皇子?”
祝寅说道:“抓这个是顺手
而已,寨主要和京城里的魏国公做生意,让我带人来接头,打算开辟一条从蜀中直通西南和京城的商道,以后专门走这种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听说这个在京城价比黄金,京中人人追捧,我们寨里的兄弟有用过,飘飘欲仙,精神大振,也觉得这是好东西!往后咱们负责开商道运过来,魏国公有门路卖出去,到时候有钱一起挣。”
崔妩打开一看,是一包白色的细末,她猜到了几分。
她把药包丢进火堆里。
“诶!定姐儿,你这是做什么?”祝寅急得要去救。
崔妩按住他的手:“回去告诉方镇山,这生意不准做,是我说的。还有,寨里也不准有一包药粉出现,凡有还敢用的,直接打死,不准留情。”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谢宏的下场深深刻在崔妩心里,这种邪物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你听着,这种东西绝不是沾染上,先朝有士大夫服食五石散,长久下来气虚力乏,骨酥皮脆,天不假年,这东西比五石散更邪性,
初用精神振作,如达天境,长此以往,瘾重不能断,昼思夜想,若是没了,人就要变成发疯的畜生,就是方镇山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怕他,只想掐着他的脖子,要他把这药给你。”
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敢掐寨主的脖子,祝寅打了个寒噤,“定姐儿,真有这么严重啊?”
“上一个用这个的断药之后已经疯了,廉耻尊严皆不存在,跟个废人差不多,你想要将来满寨无一人可用,将生意做大,引得人人吸食,大靖遍地走地骷髅,就继续做这个生意,
还有,跟你做这个生意的人绝不是为了赚一点银子,你们雄踞蜀中,多年来都是皇帝的心腹大患,
这魏国公此时跟你们一起挣银子,等你们瘾重,又利用这瘾让整个寨子为他做事,将来用不上你们了,轻易就可瓦解,剿匪有功,去了皇帝一块心病,一箭三雕,其心可诛。”
祝寅面色凝重起来:“魏国公只是一个搭桥板,背后的真神是谁,只有寨主知道。”
“不管是哪个皇子王公,他们的目的绝不只是挣钱,你早点让方镇山清醒过来,别想着占这一趟便宜。”
“是,定姐儿,我马上回去告诉寨主,他一定听你的。”祝寅恨不得立刻就出发。
崔妩问:“既是接头,为什么又抓皇子去了?”
“我的人扮作衙差与魏国公接头,他背后的主子要杀了赵琰,结果追杀路上被赵琰的护卫拦住了,一时走不脱,追不上你们的马车,正好我们兄弟接头离开之后走的这个方向,临时传了消息让我们帮忙,先把人找到抓起来,
他们穿着衙差的衣服接头,正好假借查案子的名义你们抓了,带到我面前来,准备等对面绕过搜查来提走。
要不是我听到谢三郎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抓的竟然是你,真是一群短命鬼!”
祝寅久不在京城,不知道谢宥升任度支司使,才没有及时与崔妩相认。
崔妩冷笑了一声:“怕是根本没想着来提走,就想着赵琰死在你们手里,到时候就与他们无关了。”
祝寅砸了一个碗:“妈的!这魏国公还真是老奸巨猾!”
崔妩不安地朝马车看了一眼:“你小声点!对了,你嗓子怎么回事?”
这把沙哑的嗓子,害崔妩都没听出来是他。
祝寅摆了摆手:“来季梁水土不服,吃上火了。”
“……”
“对了,晋丑在哪儿,他得不得空?”崔妩的生意需要一个聪明人打理。
他摇头道:“晋丑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琰:我觉得我和这夫妻俩有些羁绊。
谢宥(危笑):我老婆要是找不回来,我让羁绊出现在你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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