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宥看向元瀚,元瀚点头打起了伞去将仵作带了过来。
崔妩看着刘彦的尸首,摇了摇头:“瞧瞧,前头才说人家是腌臜之职,若是没有仵作,连个给你申冤的人都没有。”
还被捆住的三人面色各异。
谢宥无奈拉回她:“死者为大,莫再玩笑。”
“知道,我不说了。”崔妩坐在圈椅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谢宥陪在她身边,周岷见此,更不敢去坐主位。
睡眼惺忪的仵作小老头被元瀚从温暖的被窝里喊出来,头巾还是歪的,很是不满,嘟囔着过来了。
待看向尸首时,老仵作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刘彦的死状很不寻常,几盏灯笼围上来,他上下看过,才让人将刘彦摆正,仔细查看的四肢,又小心擦去脸上血迹,五官检查过一遍,说道:“舌头也没了。”
老仵作又扒开他的衣襟,胸口三个红字赫然醒目。
“无、来、处。”周岷念了出来。
仵作随即把刘彦裤子扒了。
谢宥捂住了崔妩的眼睛,她刻意偷瞧晋丑,晋丑果然朝周岷看了一眼,被她抓个正着。
两人视线碰在一起,一个惊讶,一个笃定。
刘彦整个盆骨下都被挖空,仵作摇摇头:“老夫已经许多年前没见死成这样的人了,说起来这还是宕村的习俗。”
等刘彦重新穿上裤子,谢宥放下手:“这种习俗有什么说法?”
“把死掉的人命根子砍了,流下的‘脏血’涂面,就是让阎王分不清男女、看不清面目、没了舌头不能申冤,再写上无父无母无来处,就不知死者是谁,更找不到凶手是谁,来日凶手死了下地府,阎王这不会把这笔账记到他身上,不必下十八层地狱受罪……”
崔妩皱眉:“真是阴邪的做法,宕村是什么村,在这附近吗?”
周岷说道:“那是春安县东边大山里一个老村子了,那儿民风剽悍,生了一些……不要的孩子,还有跟邻村争地打死了人,村里祭祀就要这样做,不过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吏治清明,杀人偿命,已经没有这样的事了。”
没人做了……崔妩是不相信的。
“如此凶手就可能是春安县本地人,甚至和宕村有关联,毕竟只有本地人才知道这种奇怪的习俗。”谢宥说道。
“那倒不一定……”
蔡师齐谨慎看了崔妩一眼,“《春安县志》上不就记载了这个村子的习俗,那本书就放在大堂之中,人人都能看得到。”
谢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侧的崔妩。
崔妩说道:“我等你的时候翻看过,但是那么厚一本书,我并未翻看到这什么奇怪的习俗上去。”
不管她看没看到,总归凶手不会是她。
谢宥说道:“本官与娘子今夜从未分开,若她是凶手,那本官也是。”
他此话一出,没人能再说什么。毕竟提举相公只要想,金口一碰就能要了几人性命,根本不必半夜偷偷把人杀掉。
“你们谁是宕村出身?”
几个人你看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若说宕村出身,那刘彦所住的村子还近些。”
“刘彦可与你们三人有过争执?”
“也没有……我们四个家境差不多,又同住县东,同进同出关系都不错,刘彦性子有些急,脸上又长花疮,平日我们会玩笑他就算上了集英殿也会被官家赶出去。”
“那县令呢?”谢宥看向周岷。
周岷拱手:“下官是登州人士,一年多前才来春安县,听闻有此地,但从未去过,与刘彦并不相识,只是跟县学学正交好。”
晋丑紧随其后:“在下江南人士,也未去过宕村。”
他又说道:“难保凶手不是为了混淆视听,才把刘彦摆成这个样子,想借这个宕村习俗嫁祸他人。”
那就又查不下去了。
“我还是觉得你们几个有嫌疑,杀了刘彦,杀了刘拱藏起来嫁祸给他,然后三人串供……”崔妩绕着两根柱子走了两圈。
安守辰说道:“至少该给我等自由,还有凶器,才能杀了刘兄,我们都被捆住,随便一个护卫就能把我们杀了,逍遥离去。”
“是这样不错,但你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就很可疑了。”
崔妩提着灯笼,安守辰面前蹲在,二人四目相对,她突然说道:“你被下药了,这事你都不知道吗?”
安守辰愣了一下,他低头想把脸上残存的粉蹭掉。
崔妩笑了一下。
一提他中药了,立刻就能反应过来是脸上没有干净,说这人是反应快好还是反应慢好,这粉是真被人迷晕了沾在脸上,还是涂了给她看的呢?
谢宥抓住她的手臂,一个收力就提了起来,提司相公的眼睛凌厉如刀,安守辰未来得及反应,鼻子下那点粉就被帕子拭去。
崔妩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又没打算碰这个人。
仵作过来看过,说道:“似乎是蒙汗药。”
周岷道:“所以凶手在安守辰被迷晕的时候,杀了刘彦?”
仵作道:“可是那时刘彦该有察觉啊?”
“会不会刘彦也睡着了?”
谢宥在心里慢慢思索起来。
宕村的习俗,蒙汗药,孙拱……
种种疑点不过是为了阻挠他们看到真相,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推测三人有没有合谋撒谎,孙彦是怎么悄无声息被弄死,孙拱的失踪又是否跟这宗命案有关?
那头周岷说:“既然衙门里的人都有嫌疑,各人屋里都仔细检查一下为好,”
他说得不错,正好谢宥也要时间想清楚。
“将这三人分开审问,另外搜查所有人的屋子,不要有任何线索遗漏,”谢宥顿了顿,“我们和周县令的屋子也不能放过。”
他得排除掉串供的可能。
晋丑走出一步:“县令与下官同挤一间屋子,搜了他就是搜了下官。”
原本谢宥还让人去搜,现在干脆牵着崔妩起身,说道:“主簿同样也有嫌疑,走吧。”
他们沉默太久,崔妩正打盹呢,莫名被牵起来,留下了一个懵懂的表情。
搜就搜,拉她一块儿搜做什么?
这人还有点小脾气。
路上,崔妩问:“官人怀疑县令和主簿?”
“你不怀疑?”
“会不会太明显了,他们图什么呢?”
谢宥意有所指:“你要是有图谋什么,也会说来吗?”
“我当然就图官人一辈子对我好。”崔妩不正经走路,歪头靠他肩上。
“在说正事呢。”谢宥真是头疼,扶稳困得打摆还要甜言蜜语哄他的崔妩,推开了房门。
这间屋子比她和谢宥住的主屋要小许多,一进门所有东西都尽入眼帘。
陈设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只有一张床,一张光溜溜现支的榻,一个放衣裳的柜子,上面搁了一个空碗,碗干干净净,大概是喝水用的。
屋里的土都是夯平的,若是挖起一块藏凶器不可能不被发现。
两人扫了一圈,转脸就算汇合了。
谢宥拉崔妩过来搜查,当然不是刻意针对晋丑,他只是想和崔妩交换一下彼此的猜测。
他道:“如今看,安守辰嫌疑很大,不过他被捆了手,我查看过绳结,没有松动过。”
“就不能有人帮他重新捆上?”
“那还是得找他的帮手,可既然这样,为何帮手不直接杀了刘彦,还要多此一举?”
崔妩点头:“所以当务之急先确定了孙拱的去向,跑了还有待商榷,若是死了,凶手差不多就明白了。”
谢宥点头。
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欣赏。
话说完了,谢宥点评起这间屋子:“奇怪是有一点奇怪,但也确实没有凶器。”
“哪里奇怪?”
“这个碗放这儿,若是喝水的,茶壶又在哪里,白放一个碗,可能是喝完药随手放的,不过碗底一点残留都没有。”
崔妩端着空碗,碗在柜子上还流了一个水印,大概是特意洗过。
“端药到这儿喝了,屋中没睡,拿出去洗干净,再放回柜子上……是有些多余了。”
二人一时想不出其中联系,并未在这点小事上纠结,谢宥:“既然没有发现凶器,先这样吧。”
“我一直有个猜测,不知道官人你有没有发现?”崔妩突然说道。
“发现了什么?”
崔妩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
谢宥眉梢微抬:“被你这么一说,似乎有这可能,可这……可不合规矩。”
确实不合规矩,但谢宥也没那么冥顽好古,容不下这种事。
“你信了?”
“倒是……合情合理。”
“官人能忍得下。”有什么需要他忍?谢宥不喜欢的多管闲事,可他又想了想:“若官牒是杀人所得,那就不得不查。”
终究是藐视朝廷律法。
只要不贪赃枉法,女子为官谢宥并不在意,只是女子不能科举,那就没有做县令的途径,那官位来路就要追究了。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暂且按兵不动。”
“我是不是很聪明?”崔妩叉着腰慢慢逼近谢宥。
谢宥被她困在了角落里,随意答道:“很聪明,寻常人可猜不到那边去。”
说着想从角落里出来,可他往左,崔妩伸出手臂挡住,他往右,崔妩伸出腿挡住。
谢宥看着她一条腿一只手,姿势实在太不讲究了,表情欲言又止,“做什么?”
崔妩闭上眼睛抬起头,把唇撅了起来。
不言自明。
他笑得又好气又无奈:“外面的人还在等着呢。”
崔妩无动于衷,继续撅着。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动作。
又没结果……她正要睁开眼睛,谢宥就低头亲住了她。
是带着声儿的,甜脆地碰在一起。
他轻吮她的唇瓣,带着湿漉漉的温暖,细密的感觉让耳朵尖的绒毛都在舒张,崔妩整个人飘飘然了起来。
哼,这个人果然跟她欲擒故纵——
角落的两个人影叠在一起,唇瓣吻出了黏腻暧昧的声响,崔妩的下巴被他勾着,偏转着脑袋,被他扶着腰。
谢宥越吻越深,似乎立意要把这些时日缺失的亲密全都补足。
直到崔妩哼哼了,他才放开,崔妩听到他极重的呼吸声,看到眼尾绽着徐徐春意。
她抱着谢宥的腰喃喃:“昨晚还跟我装相呢……”
“我只是在跟自己生气,阿妩,我不能再容忍同样的事情,就算不是你的错,你知不知道?”谢宥将她抱紧。
崔妩不知道:“我明明一直很规矩,也听你的话,你在怕什么?”
“我明白,我只是……你主意太大。”
谢宥愈发明白,她不是一个依附男人的女人,她有本事、有想法、有苦心经营的事业,甚至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还藏着什么。
如今只是她想留,谢宥担心有一天她主动要走,自己想留也留不住。
“阿妩,你改了吧。”他说。
崔妩点头:“为了你,我当然什么都愿意改。”
“以后我都听你的,你比我聪明,又看得长远,万事我都让你拿主意好不好?”崔妩只想先把人哄住了,说完又亲了亲他的眼睛。
谢宥干燥的大手一直重复揉抚着他耳后,眼睛明灭如同隐藏在幽夜里的蛇瞳。
她柔声问:“官人你说,我们要不要出去?”
后颈被压住,两个人又吻在了一起。
片刻后,谢宥道:“走吧。”
走出房门,带着水气的夜风把脸上的热意吹散。
“昨晚让你亲你还不亲呢……”崔妩心情甚好,屁颠屁颠跟上去臊他,“阿宥,你看看我是不是被你咬伤了,可还见得了人?”
谢宥拉她到身前,手熟练地捂住了她不依不饶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