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
声音如滚过砂砾时,粗糙干涩。
林晋慎对自己身体了解,一年到头也没生过一回病,他不过是作息紊乱后的短暂的不适,休息就好。
陆宜本来不想多管的。
都是成年人,自己病没病应该清楚,何况他身边一堆人,等他再严重些,助理发现总会送他去医院。
但他挺高大的身形,靠在单人沙发里,脸色红得不正常,平时漆黑没情绪的眼里,像是高温蒸出水汽,湿润的,他也会生病,也会难受,更有人味儿。
退一万步讲,他是她老公,他的身体也算是他们夫妻共同财产。
“去医院吧。”陆宜说。
“不用。”
陆宜没听他的,拿出手机:“你习惯去哪家医院?你不说,我就找我认识的医生,先替你预约。”
“陆宜。”
林晋慎蹙眉,他还有一堆事,没时间去医院,他说:“别小题大做,就算发烧也用不着去医院。”
“药不能随便吃。”
“我心里有数。”
陆宜停顿,怎么感觉在跟小朋友交涉,她说:“你再这样烧下去,人都可能没了,我刚结婚,还不想丧夫。”
“……”
林晋慎板着脸,其他时候或许挺可怕的,但现在生病眼神没攻击力,他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渐渐瘪下去。
他用手背探过自己的温度,的确不正常,吃药怎么也要几天,反而更耽误工作,不如去医院输液见效快。
他沉默半晌,说:“我让江询安排。”
意思是不用麻烦她。
林家一直在长信私人医院就诊,在长信有占股。江询按照要求,提前跟医生约好时间,汇报情况时深感抱歉,因为不怎么敢看林晋慎的脸,他没注意到老板的异样,更没看出老板生病。
“跟你没关系。”林晋慎去拿外套。
陆宜在收保温桶,江询过去帮忙,同时将林晋慎的就医卡之类的资料袋递给她,说:“太太,辛苦您了。”
“……”
她根本没打算去。
但资料袋已经递过来,她身为人家老婆,在对方生病去医院,自己先回家,的确说不过去。
陆宜接过来:“应该的。”
江询说:“这些您放在这,我会收拾送回去的。”
“麻烦你。”
林晋慎已经拿过外套,走过来,跟她目光相撞:“走吧。”
“好。”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到医院时,已经有人在待命,做几个常规检查。
林晋慎烧到38度,再拖久些,只会烧更高。
风热感冒,应该是这段时间作息紊乱,免疫力降低,受凉后导致的。
作息紊乱是最近工作原因,受凉是为什么,空调的夜间温度一直调在27度。
“你受凉了,昨天晚上吗?”陆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林晋慎偏转过脸,生硬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就好,跟她没关系。
“赵医生,直接输液。”
“好的林总。”
医院安排上单独病房,几瓶药,保守估计也需要三个小时才能输完。
陆宜不能将他单独丢在这,硬着头皮陪同,看他手背上扎针,两人坐在病房沙发上,各自占据一侧。
“你先休息一下,等这瓶输完,我叫护士。”
“好,麻烦
你。”
声音好像比刚才还哑, 嗓子难受,他也不愿多说。
林晋慎闭眼,仰头,脖颈线拉扯着,长腿随意地支着,他这时候,倒像是静物图。
只是这沙发,对他而言有些小,陆宜提议过让他在病床上睡一觉,他摇头说不用,坚持拘束在这方寸之地。
他坚持,她只有尊重病人。
林晋慎没闭眼几分钟,他手机一直在响。
他睁开眼,单手拿过后刷两遍,跟工作有关,他准备回复时,手背上还扎着针,只能靠单手的拇指。
“要不然我帮你?”陆宜将他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又说:“如果涉及商业机密就算了。”
林晋慎已经将手机递来。
单手太麻烦,他嗓子也不行。
陆宜拿过,他手机是黑色机身,朴素的没有手机壳,符合他冷淡无趣的风格,林晋慎只手抵着嗓子缓慢口述,她负责敲字发送。
配合得还算不错。
陆宜退出聊天界面,一眼看到置顶位置的熟悉头像,是她的,备注是——太太。
平淡无奇的两个字,在此刻,像是骤然掀起的海浪,照头撞上来,她没想到,在他的手机里,他会给自己备注这两个字,而且是置顶的位置。
与他的家人在最顶端的位置。
“你给我备注的是太太?”递回手机时,她随口提起,装看不见就太假。
林晋慎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平静接回:“不然备注什么?”
因为是太太,所以备注太太,这是他世界的运行法则,她看见之前以为会是名字。
“我在你那备注是什么?”
林晋慎冷不丁地问起,透亮的目光凝视着她。
……唔。
他在她这,没有备注,pioneer,他的微信名。
但陆宜才看到他给自己的待遇,实话就有些难说出口,她噎住,后悔提到这茬。
林晋慎的目光像是具备穿透力一般,轻易从她脸上,读到心虚的滋味,他眉毛微挑:“没备注?”
“!”
“我现在备注。”陆宜去拿手机。
林晋慎问:“现在备注什么?”
陆宜照葫芦画瓢,点开林晋慎的资料页,输入两个字的备注,退出时,迟疑一下,又设置成置顶,这样,他不算吃亏。
她抬头,望向他,轻声说:“先生。”
林晋慎闭着唇,闻言只是鼻腔里发出声轻哼,并不作任何评价。
半晌他转过脸,闭眼,仍然仰头假寐,输液并没有立刻见效,反而让大脑更昏沉,像注铅般。
林晋慎输液,陆宜无事可做只能玩手机。
余音发消息问她周末什么安排。
陆宜:【去不了,林晋慎感冒发烧。】
余音:【这位哥不是每天晨跑,身材壮硕的跟什么一样,大夏天的感冒了?】
【难道是你们俩夜夜笙歌,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女把人身体掏空了?】
陆宜:【……】
【是工作原因,他最近忙的。】
余音:【他又不是第一天这么玩命工作,对他而言,这种都是常态好吗?】
【实验里的控制变量法你还记得吗?宝贝,你就那变量。】
你就是那变量。
陆宜盯着最后几个字看数秒,心里在反驳,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半个小时后,她叫来护士换药水。
林晋慎
半睁开眼,目光模模糊糊落在她身上,说:“你回去吧,这里一时半会不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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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还有两瓶药。”陆宜总不能真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输液,毕竟:“你看起来有点虚。”
你看起来有点虚。
他虚吗?
林晋慎彻底睁开眼,眸光幽黑,哑着嗓子反问:“我虚不虚你不知道?”
“……”
护士刚还完药水,人还没走,冷不丁听到这句,抿唇辛苦憋笑,弯腰点点头,说有事再叫她。
还没出门就已经想到怎么跟同事八卦。
谁家好人好好工作,一辆卡车就压过来,如果不是职业素养在,她也想听到底虚不虚,有多虚。
“我没有说你那方面虚。”陆宜耳根发烫,低声解释。
“那是哪方面?”林晋慎问。
“当我没说,你再睡会。”陆宜深呼吸,想着他是病人,不跟他一般计较。
林晋慎也没机会休息,电话一直不停,他摁着嗓子,忍着不适接听,听清楚那边的问题,尽可能简洁地回,给出方向。
陆宜看着,帮不上别的什么忙,只能给他倒热水润喉。
输完液,林晋慎还需要回公司,陆宜建议他别工作太晚,回家休息,毕竟生着病,身边需要人照顾。
林晋慎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说好。
到十点,林晋慎到家。
他看起来也没比白天好多少,跟陆宜打过招呼后,先上楼洗澡,等她上去,人已经躺着睡着,脸上仍然是高烧的红,皱着眉,睡觉也没多舒服。
陆宜睡前,将空调温度调高到28度。
这样,应该不会再受凉吧。
—
生病的感觉并不好受,睡梦中,全身烧得滚烫,呼吸都觉痛,像是不用游泳的人掉入深绿色湖中,口鼻进水,他在溺水,身体沉重地不断往下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沉到底,那种不安稳,失控的感觉,占据着整个大脑。
林晋慎在极度难受中睁开眼,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他迟缓地转过头,看见熟悉的装饰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酒店,是在家里。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林晋慎看过时间,九点,他稍有睡到这个点,继而挣扎地起身去洗漱。
他昨晚安排里就空出周日时间,以他现在的状态,强撑着在公司反倒不利于工作效率,预备休息一天,等恢复些再回公司。
昨晚的睡衣被汗浸过,他重新换套干净的家居服。
林晋慎下楼,他听到有声音,以为是陆宜,往中岛台走几步。
方姨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带笑,说:“林总你醒了。”
他点头,余光瞥过四周,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他问:“陆宜呢?”
“太太出门去了,”方姨解释:“带着泡芙一块,给她洗澡,大夏天,小胖猫是该洗洗澡了。”
林晋慎的目光移至角落的猫窝,空荡荡的,没有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盯着他。
一人一猫都不在。
他皱眉,唇线抿成直线。
方姨问:“我听林总你嗓子不舒服,咳不咳,给你蒸个冰糖雪梨,吃了会舒服一点。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冰箱里有我自己包的云吞,还是想喝点清淡小粥?”
“不用麻烦。”
林晋慎懒懒地掀起眼皮:“我不吃。”
“生病没胃口是正常的,但可不好什么都不吃,煮点粥吧。”
“我
不饿。”
林晋慎往楼上走,留给方姨一个背影。
他不舒服。
现在比刚醒来更不舒服。
陆宜的确是带泡芙出来洗澡,预约的那家常去的宠物馆,泡芙不是很喜欢洗澡,需要专业人士,沾水就乱叫的泡芙,在对方手里,乖得跟假的似的。
她合理怀疑泡芙是喜欢人店长,因为店长个高人帅,性格温柔,洗澡时会温声安抚它,嗓音磁性。
店长给小猪咪洗完,擦干后放去宠物烘干箱,小家伙乖乖地蹲着,舒服地眯起眼。
“泡芙被你养得像小公主。”店长擦干手,过来跟陆宜聊天,“我记得它才捡回来时,才那么大一点,现在都胖成球。”
“小声点,小公主可听不得这些,”陆宜笑道:“它现在已经在减肥中。”
“目前来看,成果还不太显著。”
店长注意到她手指的婚戒,目光停滞几秒后,问:“你结婚了吗?”
陆宜低头看眼无名指上的戒指,点头:“是,一个月前。”
店长苦笑,他曾经动过追求陆宜的念头,但自知条件配不上没有行动过:“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娶到你。”
“他工作忙,成熟稳重。”
陆宜大概思考下林晋慎在她心里的形象,没说古板老干部,在人背后不讲人坏话。
“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祝你幸福。”
“谢谢。”
陆宜等待间,收到一条消息,林晋慎发来的。
林晋慎:【我不舒服】
四个字,连平时习惯性的标点符号都没带。
陆宜看着那四个字,想不出他是在什么精神状态打出来,又发给她的,不过她此刻很想修正刚才对他的评价。
倒也没有那么稳重。
烘干结束,陆宜带泡芙回家。
刚洗完澡还香着,她抱着,狠吸几口。
到家时,方姨在打扫卫生,见她回来,主动上前说林晋慎早上醒过一次:“看着好像很严重呢,都不想吃饭。”
现在快到午饭时间。
陆宜问:“什么都没吃吗?”
“是啊,我也不方便上去,你看看?”
“好。”
陆宜将泡芙从猫包里放出来,小家伙抖擞着毛,去找方姨撒娇。
卧室的门关着,她轻轻推开,里面没开灯,窗帘拉着,光线不好,林晋慎睡在床上,悄无声息地。
陆宜走至床头,他不适地清嗓子,她试探性地叫他:“林晋慎?”
一直睡下去,什么都不吃肯定不行,况且,下午他要输液。
连叫两声,林晋慎迟缓地半睁开眼,眉头难受地皱着,看她的目光陌生,像是不认识似的。
“起来吃点东西吧。”陆宜道。
“不吃。”
声音含糊不清。
陆宜耐心地低下身,说:“生病就是需要吃东西恢复精力,方姨给你蒸了梨,再没胃口,也喝点里面的汤。”
也许是觉得她烦,林晋慎偏转过身,拿后脑勺对着她。
“……”真像小孩了。
陆宜也没想就这么算了,她俯下身,想拉着他的肩膀转过来,手才碰到他的身体,腰上横出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带到床上,拖鞋“啪啪”两声掉在地板上。
她被抱上床,跟林晋慎面对面的,他手臂摁着她的腰,冷峻的脸近在咫尺。
陆宜呼
吸一滞。
“林晋慎。”
“你别……”
“别什么?”林晋慎拧起眉:“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生病,你有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声音嘶哑,又低又沉,又很像是埋怨。
陆宜满脑子问号,不是,他生病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没来得及说,因为林晋慎手臂收紧,抵着他的胸膛,她几乎被完全抱进怀里,他下颚抵着她的发顶。
他身上像烧红的炭火,烘烤得人发晕。
“你很烫!”陆宜被烧得也跟着烫起来,她好像要融化。
“嗯。”
林晋慎不为所动,执着地抱着她,嗓音低低地说:“我很热。”
“但这样很舒服。”
她身上是凉的,他贪婪地想抱紧一点,再紧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什么来着???
就是烧的!
本章50只红包~
——
推下好盆友习又的文《像昨天一样说晚安》,超好看!!!
十六岁那年,南依悄悄喜欢过一个人。
他耀眼夺目,恣意张扬,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夏日的球场上,少年手腕微动,投进三分球,无数女孩为他沸腾与雀跃。
相比之下,南依乖巧温顺,只是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的乖乖女。
她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高三的烟火大会。
徐曜和她并排而站,漫天烟火绽放的瞬间,在地面上拉出他们长长的影子。
南依靠近一小步,让两个影子的手“牵”在了一起。
*
南依一直将这份心事小心翼翼藏在心底。
直到徐曜转学那天,班上同学为他送别,她躲在角落里,悄悄红了眼。
徐曜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与她平视,笑着说,“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
“别忘了每天打卡,跟我说晚安。”
他没想过,临别前一句玩笑话,被她记了五年。
从高考结束到大学毕业,每个夜晚,她都认真地在手机上敲下四个字:“徐曜晚安。”
她以为他早就把她忘了。
直到多年后的某天夜里,暴雨倾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南依开了门。
徐曜黑发湿透,单手撑着门框,好看的眉眼里写满了疲惫,“我失眠三个月了。”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三个月没有和我说晚安了。”
*
徐曜永远记得那些稀松平常的午后,南依趴在窗边的书桌睡觉。
少女睫毛纤长,阳光镀在她身上,撒下一片柔光。
徐曜抬手,想要触碰她的发梢,却又克制地收手,如同先前无数次那样。
对徐曜而言,南依单纯,乖巧。像最纯洁的月亮,容不得任何人沾染。
哪怕是他,也不行。
直到后来,两人分开,再重逢,他躲在暗处远观,亲眼看她相亲了一次又一次。
“我喜欢一朵花,未必要把她摘下来。”
无数个日夜,徐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想,他必须去摘这朵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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