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来说,液体肥皂的配方并不算林乔的。
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了下,“这个国外应该早就有了。”
倒把齐副校长说得叹了口气,“咱们现在研究的东西,有几个国外没有的?咱们的老百姓不还是照样用不上?国家搞这个,就是鼓励大家多创新,也是个推广渠道。”
这让林乔想到了季妍邮给她的卫生巾,据说国外早就有了,甚至一百多年前就出现了一次性用品,国内女性却是近些年才用上了卫生纸。
她没再说什么。
来之前,林乔还在复习准备参加高考,从齐副校长办公室出来,她手里却握了两条直接考研究生的渠道。
一条去读师范院校,一条想办法拿奖,然后推荐理工院校。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她郑重地向齐副校长、曾校长都道了谢。
“这算什么?”齐副校长笑着推推眼镜,“你为学校做了这么多,还不值得学校给你个推荐?”
曾校长没说话,但他刚刚给林乔指那条路,已经敌过了千言万语。
这些老一辈的人身上真的没什么官僚气,就连曾校长,虽然被十年下放生活磨去了进取心,可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给他一个机会,他还是愿意为学生,为他们这些真心教书的老师做点什么。
好像建国初期这些人身上都有种精神气,是后世人身上所没有的。
无论多苦,多难,多贫穷,他们永远能以最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对国家的建设中去。
林乔本来都走出门了,突然又折回来,目光直视向齐副校长,“齐副校,我还是更想做实验。”
读师范固然更省事,更稳妥,不像另一条路,她还得想办法先拿个奖项回来。
可她最开始爱的就是化学实验,不是三尺讲台,比起当老师,她还是更喜欢她的实验室。
而且她之前做出那些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只是因为她是从四十年后穿过来的,她很清楚自己擅长的是什么。
这些人不忘初心,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园丁,她也不想忘了初心,只因为读师范更省事就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
就像她明知道做液体肥皂很赚钱,也从没想过放弃高考放弃读书,去做一个纯粹的生意人。
林乔眼神坚定,话语真诚,“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也会带学生,但首先我更想去探索更多的化学世界。”
这就有点拂了齐副校长的好意了,齐副校长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笑了,“很有自己的想法嘛。”
他目光里露出些赞赏,“读师范只是提供给你的一种选择,到底怎么决定,还要看你自己。”怕她心里有负担,还又笑着补充了句:“好好准备报名,要是还有什么新发明,也都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一定。”林乔也笑起来,这次走出办公室,感觉比上一次还要轻松明快。
到底拿什么参赛,她还得仔细琢磨琢磨,液体肥皂毕竟已经出来好久了,配方简单,还曾经泄露过。
最好就是再拿出点新东西,确实有用的新东西。
不过要拿什么她还没太多想法,倒是举报信这事得计较计较了。
大概是刚从那十年过来,人都还有些惯性思维,但凡想搞点事情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写举报信。她这半年来所遇到的,比上辈子学生跟教育局举报学校假期补课还要频繁。
以前还只涉及到她自己,这次却扯出了液体肥皂厂,谁知道是想针对她,还是想针对季铎?
中午季铎一回家,她就把这事和男人说了,“你那朋友没碰到这种事吧?”
季铎重点完全不在他那个所谓的朋友上,“你又被人举报了?”眉心拧着,眼神也沉了几分。
“我倒是没事。”林乔说,“反而因祸得福,被学校知道我手里有配方,给我指了条直接考研究生的路。”
“直接考研究生?”林乔都不知道还有这事,季铎一个教育体系外的人就更不知道了。
林乔就把情况和他说了说,“不过也只是条路,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能不能拿奖。”
季铎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你会做液体肥皂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吧?”
这让林乔顿了下,但还是抬眼直视着他,“确切知道我会做液体肥皂的,只有家里的人,对外我都说是我朋友做的。”
而学校里的人要想拿这个做文章,早就举报了,曾校长和齐副校长也不会到现在才确定配方是她的。
那要么是家里人,要么是家里人传出去的消息,季铎眼神有些凉,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这件事我来处理。”
不在周日,他找了个时间单独回老宅,进门就碰到季钧正垂着头往外走,见到他明显有些尴尬。
对方尴尬,他也不是很想多说,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刚好看到老爷子一脸未消的余怒。
这些天老爷子脸色一直不好,但这么把怒火摆在明面上还是头一次,他就问了句:“怎么了?”
季老爷子面色一僵,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你大哥回来问我,能不能让乔乔把配方卖给你大嫂她娘家大哥。”
叶敏淑那天虽然很气,但主要气的是娘家大哥大嫂打歪主意,想从她儿子手里白得一大份家业。
可拖得越久,季泽越不妥协,她就越觉得还不如答应了大哥大嫂,让儿子赶紧回部队算了。
然而季泽显然是不可能同意的,没办法,她又想出一个招,让林乔把配方卖给她大哥,她大哥也开个厂子把小泽那个挤黄了,小泽不就不得不回部队了?
只是她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求林乔,就让季钧回来求季老爷子。
“我没同意。”老爷子脸黑如锅底,“配方是乔乔的,他不去求乔乔跑来求我,怎么我还能压着乔乔卖给他大舅哥?”
林乔答不答应是一回事,但连点诚意都没有,这就是老大一家办事的态度?
叶敏淑这病有蹊跷, 老爷子早就知道, 之所以一直不管不问,就是等着看大儿子什么时候能跟他开口。
结果季钧愣是瞒到现在,一个字都没和他透露,生怕他们老两口知道,还叶敏淑一撺掇,就什么都跑来求他。
老爷子本来还维护着大儿子的颜面,现在是彻底不想维护了,“他怎么就不自己长脑子想想?刚好了两天,媳妇这一病,一可怜,他老毛病就又犯了!”
自家大哥能干出这种事,季铎既觉得意外,也没一开始那么意外了。
他提提军裤,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正好我也有个事要和您说,乔乔被人举报了。”
“乔乔被人举报了?”徐俪去给老爷子沏败火的茶,刚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谁举报的?举报她什么?”
“举报木子液体肥皂厂就是她开的,她在职期间从事私人经营。”季铎看了眼季老爷子。
果然老爷子闻言,脸色愈发差了,徐俪听了表情也不是很好。
季铎垂了垂眸,“我已经仔细查过了,对方只举报到了他们学校,教育局、教育部都没有。”
但这对季老爷子来说并不能算什么好消息。
因为林乔为学校做了很多,学校的立场天然就更偏向于她,真想搞林乔,最好的办法是举报到教育局甚至教育部。对方不这么做,不是脑子不够用,就是投鼠忌器,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能这么膈应她。
“乔乔会做液体肥皂这事,您跟妈应该不会随便往外说,更不可能举报她吧?”季铎淡声道。
听得季老爷子竖起眉毛,“你这是回来质问我们的?”
“那倒不是。”季铎说了句,“既然不是您跟妈,那不管是谁,我就全算到一个人头上了,终归跟她脱不了关系。”他突然倾身向前,问季老爷子:“家里闹成这样,您还不管管吗?您要还不管,我可就帮您管了。”
显然是被这左一出右一出彻底搞烦了。
老爷子有些无言,半晌才问:“你想怎么管?”
“大哥跟大嫂其中一个调去外地,或者两个都调去外地,分开。”季铎言简意赅。
话虽简练,可却是釜底抽薪,抽走了叶敏淑最大的倚仗。
叶敏淑凭什么在季家立足,又凭什么搞这些幺蛾子,还不是仗着拿捏住了季钧,有人撑腰?
不管是季钧被调去外地,还是她自己被调去外地,调得远远的,她再想做什么,都没人能给她撺掇了。
这次老爷子沉默了更久,”不用你,我自己动手,把你大哥调走。”
声音低哑,好像整个人都瞬间苍老了几岁。
老大媳妇总说他偏心老二,但其实他真正偏心的是老大,反而最对不住老二。
他总想着老大从小没有妈,人又没本事,他不放在身边提点着,照看着,哪里能放心。
倒是老二从小就有主意,也有能力,不用他操心,他也就关心得少一些。
谁想到老大媳妇这些年下来,脾气越养越大,性子也越来越左,以前还只是有点小心思,现在什么都敢做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犯到老二头上,老二只是这么做,已经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总不能真让老二动手吧?
只不过叫他把一个女人家远远丢出去,老大家还有小玲呢,那就只能丢他自己的儿子了……
季铎没再说什么,站起身,“那我去趟医院。” 显然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事。
老爷子点点头,等人走了,长叹一口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算豁出去让老大怨我,也不该如他的意。”
徐俪也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无非是有出息的儿子严着养,没出息的反正也没出息了,严格要求也没用,有时候反而放松些。
不是偏心,是对孩子的期望不同,对待方式自然也不同。
她把手里的茶碗递过去,“喝一口吧,再不喝该凉了,我费劲给你泡的。”
老爷子接过,忍不住在老妻手上捏了把,“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倒是难得一句软和话,徐俪声音也低下去,“委不委屈的,我当初跟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前面有个儿子。”
可她把老大拉扯大,还没了个孩子,老大娶了媳妇,心依旧偏到了媳妇那里。
老爷子刚想再说什么,门一开,季铎又回来了。
他刷一下缩手,表现出了跟年龄不相符的敏捷,徐俪脸上也露出些不自在,问儿子:“还有什么事?”
季铎那表情倒是瞧不出什么,也不知道刚看没看到,“当初定亲的时候,有没有乔乔的照片?”
之前家里人没提过,他也没往这方面想,刚才准备去找季泽,顺便问问相机的事,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徐俪也早就忘了这茬,还想了下,“我记得有,你等我给你找找。”
东西显然没在叶敏淑那里,她回去翻箱倒柜了半天,翻出张有些眼熟的黑白照片,正是林乔四五岁时那张,扎着冲天揪,眉心还点了个应该是红点儿。
季铎接在手里,这次仔细打量了下,估摸林乔要是有个女儿,应该就长这么小只,这么软。
他把照片揣进口袋,“那我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这小子。”徐俪忍不住说了句,转头看季老爷子还端着面容坐在那,又道:“比你强。”
突然受到攻击的季老爷子:“……”
该处理的都处理完,晚上回到家,厨房里又飘出了那种熟悉的白烟和怪味。
季铎脱了外套走过去,林乔脚边已经放了好几个小桶,看浓度,看色泽,都和之前的液体肥皂不太一样。
“这又是做的什么?”见林乔伸手又要拿桶,他弯身帮她递了过去。
林乔就抬抬手里刚刚做好的液体,“这个是洗衣液。”指指旁边一个透明的,“那是洗洁精。”
等将东西倒完,又指了旁边另一个色泽较深的,“那是洗发水。”
“这么多?”
“嗯。”这些都是液体肥皂的进阶产品,林乔之前之所以没搞,主要是功能分得太细,怕接受度差不好卖,这年代石油化工技术跟不上,也没有塑料瓶装。
该弄的都弄完了,她摘下手套,问男人:“你觉得哪个更好?”
季铎凝眸看了半天,又看看她的脸,“有什么区别吗?”
他是真心不懂这些,林乔一听,却叹了句:“是啊,都是液体清洁剂,有什么区别?”
这反应倒让季铎顿了下,重新将那几个桶又打量了遍,“要不你再细讲讲?”
“细讲也是液体清洁剂,就是配方调了下。”林乔坐在了餐桌边,“明天下午没有竞赛辅导,我出去找找灵感吧。”
家用化学品她暂时就能想到这些,哪一个她都不是很满意,需求决定市场,还是得出去转转。
季铎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只问:“我叫小方送你?”
“那倒不用,坐在车上哪能找到什么灵感?”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林乔就坐上公交出门了,也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就是商场、工厂、居民区四处转。
最近开始化冻,太阳照在身上的时候还行,一到了阴凉的地方就格外冷。林乔走累了,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下来休息,没想到有辆自己改造的三轮从她面前经过,又停下折了回来,“林同志?”
林乔听着有些耳熟,抬起头,竟然是有阵子没见的陈招男。
大概是捂了一冬天,陈招男比初见时白了不少,身上有肉了,头发也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见林乔抬头,她难掩惊喜,“还真是林同志!上回我给您送那个毛线包您背了吗?好不好背?”
不仅样貌,普通话也比之前标准多了,这么短的时间还真是难得。
林乔就提了手边的包给她看,“背着呢,我带去学校,我们同事都说好看。”
“那我下次再给您钩。”陈招男就像是得了夸奖的小孩子,眼睛都亮起来。
“太麻烦了,这个就很谢谢你了。”林乔注意到她身上的马甲,“你这是去给液体肥皂厂送货了?”
一看就是季铎帮着安排的,估计也是怕她在这燕都人生地不熟,给她寻一门生计。
果然陈招男点头,“多亏了季同志,我本来想找点针线活干干,但我谁都不认识,接不到,季同志就给我找了个液体肥皂厂的活。不过我不送货,最近老板不在,人手有点紧,我才帮着送。”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陈招男不用依靠任何人,凭自己的双手在这燕都立足,还真是季铎的风格。
林乔就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送,我跟你一起走一段。”
“不耽误您时间吗?”陈招男有些不好意思。
“我下午本来就没事,正好碰到你,问问你字认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陈招男随身还带着识字本,一听立马掏出来给她。
林乔边走边看,别说进度还挺快,不多一会儿,两人就到了附近一家不小的染布厂。
“这附近都是工厂,没有小卖店,我们都是在厂子门口卖,染布厂女工多,卖得快。”陈招男小声跟林乔说。
话刚落,正好碰到厂子下班,一群女工涌出来,看到液体肥皂立马围上来购买。
林乔见人多,就帮着卖了一会儿,没想到一桶才卖完,厂里的警卫突然出来赶她们,不让他们堵在门口。
“我们这就让开这就让开。”陈招男小声跟对方道着歉,又不好意思地看了林乔一眼。
那警卫倒也不是不近人情,见她们真退后了,就跟她们说:“你们要是真会卖,就弄点洗涤剂过来。我们这染布染前染后都要用,一次最少好几吨,要是卖这个,领导肯定不让撵你们。”
“知道知道,回去我就跟我们老板说。”陈招男连连点头,一转头,却发现林乔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了?”她小声问了句。
“没怎么。”林乔回过神,笑起来,“就是觉得这一趟真没白来,也没白认识你。”
她知道做什么参加展览会了,去油灵。
这东西属于高效去油剂,家用不多,但在纺织、医药、食品、交通、电器、金属加工等方面都有广泛的用途,尤其适合涤纶和涤纶混纺材料的印染。能将水和油混合在一起形成乳液状,从而使织物上的油污分解到水里。
这也完全跳出了她之前做那些液体清洁剂,主要成分是无机盐和表面活性剂,成品是白色的粉末。
林乔回去就列了长长一个单子,交给季铎,“这些能不能帮我弄到?”
里面有原本配方要用的,也有万一哪种原材料不好找,最合适的替代品。
季铎什么都没说,从头至尾仔细看了遍,将单子折起来收好,没出一星期,第一批材料就送了过来。
又十来天,剩下两样最难找的也齐了。
林乔调试了一阵,还在家试用过,赶在报名截止前将成品和几种液体清洁剂一起提交了上去。
接下来就等着展览会正式开幕了,林乔把这事放到一边,先专注学生的学习。
也就再这时,季钧突然收到调令,要调去南省,季老爷子曾经下放的地方。
消息传出来,别说叶敏淑,季钧都是懵的,中午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去老宅问季老爷子。
“你这些天也没好好上班吧?”
事已至此,季老爷子反而比前些天平静,眼神就那么望着儿子,望得儿子满面羞惭,才放下手里的茶碗,“每天四处奔波,被你媳妇指使得团团转,我再不给你换个地方,你就要把工作丢了。”
“我、我……”季钧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那边虽然穷山恶水,可是个干实事的地方,你过去干两年正事吧,别对不起国家给你开的工资。”
季钧被老爷子说得哑口无言,在那一直站到下午快上班,老爷子也没有再理他,只能垂着头,悻悻然走了。
等晚上和叶敏淑一说, 叶敏淑更是眼前一黑, 外套都顾不得穿,就这么跑去了老宅。
老爷子就知道她会来,提前和徐俪走了,去老干部疗养院住一阵。
叶敏淑扑了个空,实在没办法,甚至找来了季铎跟林乔这里,问两人知不知道老两口的去向。
林乔认识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软下身段和自己说话,“南省那么远,路上都要两天,水土又和燕都不一样,你大哥去了肯定不适应。还有小玲,她肯定会想爸爸,你最疼她了,就告诉告诉我吧。”
连季玲都搬出来了,然而林乔是真不知道,“你说咱爸咱妈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叶敏淑一见她这反应,心里就是一沉,再去问季铎,这位更是个看不出深浅的,“我帮大嫂打听打听。”
叶敏淑回去就病了,这回是真病,只是没等季钧这事解决,又有消息传来,季泽的转业申请批下来了。
她都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打的转业报告,那一瞬间感觉什么希望都没了。
林乔没回老宅,自然也不知道,倒是季铎蹙眉盯着日历,说了句:“真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林乔正在做这次化学竞赛初赛的试题,前两天刚考完的,成绩还没下来。
“我说这雨。”季铎看一眼窗外,“明天有训练。”
那是挺不是时候的,看这雨势,就算明天能停,地面肯定也干不了。
林乔低头继续做题,然后就听男人道:“这周日不回老宅吃饭,我让小泽过来,跟你说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