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雪放下玻璃酒杯, 特酿的粉红色水晶香槟悠悠晃荡着。
他抿了抿唇部的酒色。
到了休息的间隙,道具组工作人员四散开,导演和编剧还坐在监视器前, 反复观看刚才的摄像。
辛禾雪看见裘远在摇头。
这幕戏已经ng了四次。
和他搭戏的威尔扯了扯西服的领带,松一口气,坐到辛禾雪旁边,“累了吗?裘导他就是这样, 有点完美主义,吹毛求疵, 我觉得刚刚你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
辛禾雪对他笑了笑, “谢谢, 我可能还是有哪里不足, 让裘导不满意吧。”
时间已经晚了。
夜间的最后一场戏,到了九点还没有结束。
为此, 辛禾雪还拒绝了席正青带他去吃夜宵的邀请。
“好, 那我在家里等你回来。”通话的最后,席正青是这么说的。
剧情已经过了中间的毕业舞会高潮, 伊思和卡特兄长之间的亲密录像在舞会上人尽皆知,撕破脸后得知这一切都是卡特兄弟的游戏, 上流社会针对平民优等生的一场狩猎, 所有人都在清醒地看着他逐渐沉沦,陷入圈套, 最终尊严尽失被抛弃。
伊思甚至在这之后了解到导致父母车祸身亡的真凶正是卡特兄弟的父亲。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悲痛里。
因为毕业舞会上的丑闻, 校方取消了他的毕业资格,这意味着伊思将无法进入上城区的大学, 即使他的成绩完全可以进入最好的那一所, 并且实现奖学金全覆盖。
当初资助伊思的富商被卡特氏施压, 无法再支持伊思的生活和学业。
没有住所和工作,没有推荐信也没有学校愿意接收他,伊思的去路只有被上城区的警察遣送回下城区。
只是这一回去,伊思几乎不可能再进入上城区,颓败混乱的下城区足够吞没他的后半生。
伊思决定孤注一掷,他打听到了卡特氏一家分公司的年会将在国达兰酒店举行,已经进入分公司历练的卡特兄弟会在年会一开始的环节进行联合致辞。
伊思应聘了国达兰酒店的侍应生,得幸于他有一副漂亮皮囊,顺利通过了面试。
他需要回到卡特兄弟身边。
虚与委蛇,再找到机会一击毙命。
酒会上和卡特兄弟再遇,这一幕戏辛禾雪已经重拍了四次了。
第五次。
“卡——”
裘远摆摆手,“辛苦了,今晚大家先回家睡个好觉吧,明天再来。”
从取景地出来,夜风有些大,助理上前给辛禾雪披上外套,“辛先生,现在回去吗?”
保姆车等候在路旁,这里离洋南湾的高级公寓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远。
辛禾雪看见了裘远的身影,同时,对方也朝他看过来,目光相接的瞬间,金发Alpha对他咧齿笑了下。
说实话,大晚上戴墨镜,看起来就怪有病的。
虽然辛禾雪知道裘远这是为了遮掩眼睛的特征,但是这不妨碍他认为裘远有病,因为裘远明明可以选择佩戴美瞳。
想了想,辛禾雪对身旁的助理道:“你先去车里等我。”
他向身处避光角落里的裘远走过去。
辛禾雪发出疑问:“你能看得清吗?”
“可以啊。”裘远薄唇扬起,笑容有几分得意,“毕竟我是八爪鱼,章鱼的夜视能力可比人类强多了,而且我的视觉没有盲点,我可以看见周围三百六十度的环境。”
他和求偶的动物一样展示着自己的优势。
辛禾雪扫了他一眼。
这样一来,就算采取从背后刺杀八爪鱼的策略,也有着极大的不稳定性,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可以让章鱼看见后方来敌。
真是非常棘手。
辛禾雪说话的声音有点轻,也可能是因为夜晚衬托下产生的错觉,裘远听他的声线比平时要更黏软,还以为辛禾雪在撒娇。
当然话语的内容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对我今天的表现有什么意见吗?”
青年直截了当地问。
和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裘远笑了一下。
好喜欢。
裘远:“你觉得我是故意针对你?”
辛禾雪:“我没有这样说。”
裘远一想,耸耸肩,“好吧,我好像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
“嗯,不过今天不是。”他又补充,“你不觉得你演的有哪里不一致吗?”
辛禾雪看着他,神色认真,像是十全十美的优等生等着被老师点评。
真是特别难办。
裘远低头,揉了揉眉心,“之前学生时代的戏份还能遮掩住,不太让人能注意到。”
辛禾雪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解释。
裘远打量他。
青年气定神闲,结束工作后换了简单的白衬衫黑裤,是简单到极点的常服,偏偏人的身姿颀长,夹带上微冷的气质。
“你看起来像是王子。”
裘远没头没尾地夸了辛禾雪一句。
不像是下城区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
诚然,伊思是一个成绩优异性格坚韧的好学生,但是他从小在下城区长大,如果硬要说没有一点缺陷,是不真实的。
过早接触下城区混乱的社会,伊思会喝酒,也会抽烟,有时候必须用这样的伪装来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惹,为了上下学路上的安全,他甚至还得会一点三脚猫功夫。
但在上城区,他很快就意识到,他做的一切都是不管用的,连他强于常人的学习能力也一文不值,在这里,金钱和权力才是硬通货。
他是围在笼子里的小雀,马戏团里走钢丝供人取乐的演员,上等人的绝对权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伊思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为了给父母报仇,不被遣送回下城区。”裘远说明,“他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在往上爬,再遇卡特兄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抓起来,能不能活下去,站在强权的对立面,伊思起初是没有一丝把握的。”
裘远道:“但你看起来太胸有成竹了。”
“太聪明,有魅力,游刃有余,卡特兄弟会被玩弄在你的手掌之间,变成淋雨的狗。”
“你是王子,不,你是国王,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你之后会把他们踩在脚下。”
他说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对辛禾雪的褒奖,而不是针对演艺不精的批评。
“看着你表演,”这边僻静无人,只有他们两个,裘远坦诚地说道,“我硬了两次。”
辛禾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刚刚那句话其实可以不用说。我就当没有听见。”
粉色的猫耳尖尖向内折起来,唯恐脏了耳朵。
宿主不搭理自己的时候,k都在进行猫塑,并且尽职尽责地将刚刚辛禾雪的样子三百六十度留影,加入文件夹中名为【嫌弃情绪】的小分类。
裘远简洁明了地下结论,“你演得很好,只是缺乏一种铤而走险的感觉。我猜你以前应该少有事情脱离掌控的感受吧?也没有试过心提在嗓子眼的刺激?”
辛禾雪唇角微微抿起来,对于裘远想要进一步了解自己过往经历的试探,他表现得有些抵触。
裘远:“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
他向辛禾雪走近一步,满足地发现青年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后退,“想试试吗?”
辛禾雪掀起眼皮,和他对视,“什么?”
“体验一下我刚刚说的感觉。”
裘远认出来辛禾雪肩上搭着的,不合尺寸的外套属于席正青,他把这件外套扯下来,抛给远处保姆车门前等待的助理。
递上自己常备的猎装夹克,“风有点大。”
见辛禾雪默不作声地穿好,裘远问:“出发?”
………
裘远在北城有一个车行。
相较于游轮和飞行器,对财阀子弟来说,机车是毫不费钱的小玩具了。
裘远给辛禾雪扣上头盔的卡扣,严实地佩戴护肘护膝,“不用太紧张,我初高中玩赛车长大,技术还不错,如果有危险,我也会让触手们裹住你,它们的再生能力很强,断了也没关系。”
辛禾雪冷声回应:“……不要。恶心。”
裘远反应过来他是说触手裹住很恶心。
副脑传来心碎的声音。
“好吧。”裘远摘了墨镜,深蓝色的眼睛因此露出来。
辛禾雪在观察他,直到裘远将墨镜别在领口,戴上头盔。
裘远提醒他,“不要盯着我的眼睛看太久,它会扰乱人的精神,有的时候会致幻,算是被动技能。”
原来大晚上戴墨镜也不戴美瞳是这个原因。
辛禾雪:“……嗯,去哪?”
裘远问:“看海去吗?”
他告诉辛禾雪坐在后座时要踩在哪里。
机车的后座略微高于前部,辛禾雪需要前倾一些,抱紧裘远的腰。
一缕绿檀冷香,极淡极柔地萦绕在裘远身边。
这让裘远忍不住绷紧了上身,在这种状态下的腹肌是硬的。
他忍不住想,自己今天穿的上衣会不会面料不够薄,辛禾雪能摸到吗?
裘远又开始了求偶。
辛禾雪发号施令,“出发。”
机车发动的时候,是令人肾上腺素一下飙升起来的轰鸣声。
裘远从最近的大道开出去,在不远处的岔路口选择的是一条滨海路线。
视野范围内没有一辆车,只有靠海的一侧有着白色护栏,速度表的指针超过一百二十公里,长如纽带的滨海道路就变成了跃动的白线。
机车一路狂飙,车轮急速旋转,好像把人的魂都甩在了后方。
缺乏对骑行者的信任,辛禾雪用力抱紧后忍不住道:“慢点……”
裘远没说话。
在经过弯道的时候,车身甚至有意地向内倾斜下去。
辛禾雪眼睛睁大了,他搂紧裘远的腰,手背能够看见因为用力而凸起来的淡蓝脉络。
心脏这下是真的提到嗓子眼了。
转过弯道的一瞬间,机车像是灰喜鹊直线蓄能起飞,一下子摆正。
安然无恙。
辛禾雪额头沁了一点点汗。
其实还挺刺激的。
但他呛了一口冷风,立即开始咳嗽起来,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碎了。
吓得裘远赶紧问:“你怎么样了?”
速度盘上的指针数字急速下降,机车缓慢得如同蜗牛行进。
越往海边去,白色护栏越是破败掉漆。
辛禾雪的咳嗽停不下来。
好在很快到了目的地。
机车驶出滨海道路的上坡,到达顶点的时候,波澜起伏的淡蓝月光簇拥到眼前,笼罩住他们。
裘远带辛禾雪到海边沙滩前的长椅坐下。
又把车上的保温杯拿过来,递给辛禾雪。
是温水。
辛禾雪诧异地瞥了裘远一眼。
裘远见他咳嗽停下来了,松了一口气。
辛禾雪垂着眼睫,“我确实很少有事情脱离掌控的体验,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这就是原因。”
他指的是他并不健康的躯体。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
他的骨子里其实也渴望刺激和挑战,很多时候,这种渴望只能受限于躯壳,压抑下来。
裘远坐在他旁边。
海岸有一片开阔的沙滩,沙滩尽头是防风林,树木被海风吹得前俯后仰。
裘远:“之前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辛禾雪:“什么?”
裘远:“给自己找条后路。”
裘远:“不然你真的要和席正青结婚,或者是裴光济?他们你一个也没有看上,对吧?”
他问到后面,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能看出来,辛禾雪对这两人没有爱意,只是演得很好。
“在他们发疯前,或者是你玩腻之后,总要全身而退。”裘远双手扣在一起,搭在大腿上,指节相互摩挲显示出他内心并不平静,“你和席正青下个月初订婚的消息,虽然还没正式放出去,但核心区内部已经知道了。”
下个月结婚的话,还是太仓促了,他们最终决定还是先订婚。
辛禾雪知道席氏继承人将要订婚的消息会很快流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裘远:“ 龚氏是席氏的家臣,原本不出意外,按照席氏的家族惯例,席氏继承人应该会和龚家的子女之一构建家庭,订婚的消息出来后,龚氏的股价震荡下跌,他们会找机会下手解决你。”
辛禾雪不由得疑惑地问:“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一个Beta,举目无亲,龚氏不会相信席家继承人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一个Beta,所以解决辛禾雪,是让一切回归正轨的最快方法。
道理是这样,辛禾雪看裘远好像是了解更多内情的样子。
裘远神秘地笑了笑,“龚氏有人找到了黑蛇组织,买凶杀人,就是你。黑蛇把这项业务外包给了火种,我和那些异种,还算有点联系。”
辛禾雪原本以为黑蛇只是一个盘踞在第六区的地下组织,没想到听裘远这么一说,第六区的势力可能只是黑蛇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它甚至还和以异种构成的火种组织有关联。
那裘远呢?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辛禾雪认为,了解裘远所有行为背后的目的,或许就是刷取对方所有爱意值和虐心值的关键。
裘远道:“负责这项业务的异种我认识,我可以保证他在订婚前不会向你动手。”
“一直到订婚宴当天。那时候你应该已经玩够了吧?”裘远隔着墨镜,和辛禾雪对视,“我向你提供一个完美的假死计划?”
到时候,拍摄的任务也已经结束。
裴光济的虐心值现在过半了。
至于席正青,才刚刚开始。
裘远:“这样的话,在他们发疯之前你可以全身而退。”
辛禾雪抿唇一笑,脸上的笑意盈着月色。
全身而退?
可他就是要让他们发疯。
发大疯才好。
“你说的伊思铤而走险的感觉,我大概有些心得体会了。”辛禾雪转过头,他问裘远,“你有烟吗?”
辛禾雪不碰烟。
那他大概是突发奇想,想要体验一下伊思的感觉,使得更加贴合角色。
裘远从侧方裤袋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别误会,我很久不抽烟了,这是给道具组备用的。”
辛禾雪生疏地将香烟夹在手指间,掀起眼皮,暗示地望向裘远。
他眼睛形状很漂亮,上眼睑撑开的弧度恰到好处,从内眼角到眼尾,睫毛舒展成鸽子的羽毛。
月光如盐,撒在上面。
裘远扣动了火机。
防风林的沙沙声淹没了火苗窜出时的低音。
火舌舔舐了香烟开端,一丁点火星子之后,是尼古丁的气味。
他们靠得很近,像是情人之间才会有的距离。
裘远看见辛禾雪夹着烟,香烟的尾端轻轻碰到唇瓣上。
唇形完美,唇色浅淡,透露出恹恹病气。
薄唇轻启。
下
【裴光济:抱歉,我这里的聊天记录没有了,备份服务器的密钥暂时未获取,我想了解更多有关我们之前的事情。】
【裴光济:我想找你谈谈。】
裘远滑了一下。
发现辛禾雪的通讯器没有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