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陇 作品

第 16 章 【含入v通知】王...

剧院特将抽签箱设在舞台中央。

选手们登台之后,需将自己抓到的号码牌展示给台下的评委和观众们看,以此来彰显比赛的每一个环节的公正和客观。

宣读完决赛规则,兆先生将全体选手领到舞台侧方静候台上的指令,趁此间隙,闻亭丽悄悄透过猩红厚帘的空隙向外看。

如兆经理所说,全场一千多个席位,竟是座无虚席。

只一眼,她便体会到了一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那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几乎要把人溺死在舞台上,她喉咙有点发干,悄然攥紧了拳头。

评委们坐在第一排,黄远山作为比赛的发起人并未担任评委,此刻正兴致高昂地在台下招呼电影协会的两位会长。

往下看,又看到了第二排的米歇尔校长,她是代表务实中学来的,所以坐在前列。

米歇尔身边则是各大中学的校长、各电影公司的制片人、以及沪上某些著名文艺协会的负责人。

忽听台上说:“让我们有请今晚的十名选手轮流上台抽签。”

选手们的呼吸不约而同都粗重了几分。台下却是掌声雷动。闻亭丽第五个上台。

一上去,一道雪白的光柱就朝她打过来,放眼望去,观众席犹如一座浩瀚无垠的汪洋,每一道从台下投过来的目光都像是一朵浪花,汇聚成在一起,形成了汹汹的巨大浪潮,相形之下,舞台上的演员如同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渺小、干涸、无所遁形。

闻亭丽在全场的注视下抽出一块号码牌。

主持人是一位梳着中分头的滑稽戏演员,对着台下高声说:“闻同学,请向大家展示你抽到的号码。”

闻亭丽怡然转向观众席。

“十号。”主持人接过号码牌高高地展示一圈,又对第一排的评委说道,“请林会长宣读对应的十号剧本。”

“剧目是《孤儿寡母》。”

原来每个号码牌都对应着男女演员两套剧本。闻亭丽是女选手,按照十号(女演员)剧本,她将扮演一位名叫阿香的女佣。

剧本里,阿香的丈夫两年前随同乡到南洋谋生,独留阿香一个人在沪照顾女儿,第一年丈夫偶尔会寄钱回家,之后便彻底失去了音讯。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女儿患上了肺炎,阿香为给孩子治病花光了手头的全部积蓄,又因带孩子看病耽误上工被主家开除。

女儿仍在发烧,阿香抱着女儿无处可去,忽在街上看到一个肖似她丈夫王金生的男子,男人提着一个皮箱,似是刚下火车,阿香起初不敢相认,毕竟男子装扮十分阔绰,没想到她一喊,男子就应声回头,阿香抱着女儿向丈夫奔去,近了才发现,丈夫身后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女郎……

林会长当众朗读完剧本:“请选手自行设计台词和肢体语言。”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这场戏一听就不好演,先是大苦,继而大喜,旋即希望又落空,别说一个小姑娘,连经验老道的演员都未必驾驭得了。

关键这十套剧本都是黄金影业公司请编剧新编撰的,目的就是防止选手们从已上映的影片中借鉴到前辈们的表演经验。

没有蓝本,一切都要靠选手自己临场发挥。

闻亭丽在脑海中默诵剧本。黄远山在台下抱着胳膊望着台上的闻亭丽,眼神中充满期许,自己发掘的这个新人究竟能不能挑大梁,稍后就能见分晓了。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沪江中学的徐维安同学上台抽签。”

全场轰动。一片炙热的声浪中[(.co)(com), 徐维安自信满满迈上台,上台后先是朝台下笑着一鞠躬,接着在全场观众殷切的注视下,抽了一个“七”出来。

“选手请听好了,七号剧本的题目是《最贫穷的富翁》。”

按照剧本,徐维安将饰演一位五十岁的陈姓富翁,陈翁做人的信条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尽管他富可敌国,却也树敌颇多,他生平最大的缺憾是早年带家人逃难时不慎跟儿子走散,为此,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儿子的下落,最后一场戏,是陈翁误将亲生儿子当作敌人派来的细作枪杀,得知面前这死去的年轻人竟是自己苦寻多年的小儿子之后,陈翁震骇地跌坐在尸首旁。

徐维安思考数秒才下台。

轮到乐知文上台抽签时,剧院一下子炸开了,掌声如潮水般哗啦啦啦涌向剧院的各个角落,观众们纷纷从座位上立起来鼓掌,就连楼上的雅间也有不少人激动到探出上半身朝台上的乐知文招手。

见此情景,侧台几个工作人员低声感叹:“还是黄姐有远见,特地将抽签和表演两个环节分开,还没正式比赛,现场氛围就搞得这样火热。”

乐知文抽到的是“九号”。林会长宣布:“你要表演的剧目是《狼兄虎弟》。”

在该剧本里,乐知文名叫莉莉,是一名过气演员。

莉莉本是孤儿,幼时被养父母送去戏班子学戏,一次演出时,因歌喉和身段出众被某位名导演相中,在该导演的邀请下莉莉出演了某部影片的女主角,从此得爆大名,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趁此机会,莉莉养父母生的几个儿子主动提出担任她的保镖,养父母也以怕莉莉大手大脚花钱为由,将莉莉的全部收入牢牢把在手中。

在那之后,莉莉拍一部火一部,一跃成为最当红的女明星,养父母开始担心再这样下去,莉莉早晚会脱离他们的管束,某个儿子便出主意说不如引诱莉莉吸大烟,人一旦吸上了大烟,就不愁不好管教了(注)。

莉莉染上烟瘾后,拍戏时经常迟到,还频频忘记戏词,渐渐地,片约越来越少,这一天,她好不容易在朋友的推荐下获得了一个试镜机会,结果惨遭淘汰,回到家后,可怕的烟瘾再一次找上了她,她备受折磨,偏在这时,养父母带着儿子们闯进她的寓所趁火打劫,莉莉怀着强烈的恨意冲上去……

林会长朗读完九号剧本,全场集体陷入了哑默,这场戏先不说情感上的激烈程度,光是表演技巧上的难度就堪称今晚之最。

可那毕竟是乐知文,别人做不到的,她能做到。短暂的寂静过后,剧院沸腾起来,观众们兴奋得交头接耳,那嗡嗡嗡的声浪压都压不住,主持人充满期待发问:“乐同学都听清了?”

乐知文平静颔首。

“好了,十套剧目已公布完毕,所有配戏演员均已在后台等候。”

乐知文一下台,立马有助手和化妆师提着巨大的衣箱簇拥着乐知文下去换装。

兆先生跑过来对剩下的选手说:“快,台上要搭景了,你们先跟我到后台化妆,还有,把你们自备的戏服拿走,主办方早将十套剧本的戏服都备好了。”

给十号闻亭丽准备的服装是一件灰色的粗布棉袍,底下是一双破棉鞋。闻亭丽试了试妆,棉袍略嫌宽大,棉鞋倒是不大不小。

由于时间有限,化妆师帮闻亭丽随便盘了个光秃秃的圆髻就算完妆了。

赵青萝在三号剧本里要扮演的是一位富家小姐,化妆师却仅仅用

鬈发卷帮她做了个简略的西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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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丽和赵青萝刚下台,郑主就冲过来一把搂住她们:“刚才你们比赛的时候,先生大气都不敢出。到后头闻亭丽等分的环节,先生紧张得要昏过去了。”

又指了指后方:“米歇尔校长也来了,走,过去打个招呼。”

米歇尔刚好从二楼雅座下来,却只遥遥立在那里冷淡地一点头,就随同其他校长向出口方向走去。

闻亭丽下意识抬头朝二楼雅座看,才发现陆世澄已不在那儿了,兆先生跑过来对人群中的黄远山低声说:“有个董事要过来跟陆小先生谈事情,陆小先生准备在后面贵宾室里歇一歇,大概要等外头彻底清净了再走。”

黄远山面色凛然:“快沏茶,我稍后就来。”

这厢郑主任继续开心地提议:“燕珍珍她们在出口等你们,等下我们到对面的仙乐丝吃些冰淇淋再走,老师请客。”

正说着,报社的记者要过来采访闻亭丽,赵青萝和郑主任自觉地担任起了监护人的责任:“感谢诸位抬爱,闻同学是我们务实女子中学的学生,要采访她可以,但要提前跟我们艺术部报备,烦请见谅,她还是个学生,多谢多谢……明天是周末……请各位礼拜一再联系务实艺术部。”

工作人员护送闻亭丽和赵青萝回后台卸妆。弄完后从侧门走出剧院,一阵凉爽的夜风吹过来,闻亭丽一低头,惊道:“呀,我的书包落在后台了,等我一下,我回去拿。”

她沿着原路跑回去。

比起先前的热闹,这会剧院里安静不少,她的心仍沉浸在获胜的欢喜中,风一般掠回到化妆室,却没找到自己的书包,忙出来问人,恰巧有个年轻的场记路过,看到闻亭丽,他一改先前的敷衍态度,热络打招呼说:“闻小姐。”

闻亭丽忙问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的书包。

“噢,刚才有好几个选手落了东西在这,兆先生让人统一收起来了,要不你去问问兆先生,他在二楼对账呢,走廊尽头开着门的那间就是。”

闻亭丽道声谢,又寻到二楼去。二楼走廊上铺着猩红色的厚地毯,踏上去,悄然无声。

两边大约有十来个房间,但没有一间房开着门,刚要扬声喊“兆先生”,闻亭丽就看见右手边的房门漏出一点明亮的光。

她料定兆先生在内,转身推门而入。

看到室内景象,闻亭丽却一下子怔在门口。

那是一间极其宽阔的房间,左侧摆着一张杏色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的衬衣口袋里挂着一块打簧表。闻亭丽平日逛过不少百货商场,认得那是一个极昂贵的瑞士牌子,但眼前这一块表似乎分外奢贵,因为表盖上嵌着浓翠欲滴的翡翠,一看就是特制的。

视线再往上抬,她愣住了,陆世澄!

但面前这个陆世澄仿佛跟她往日见过的大不一样,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整个人正静静地散发出一股子冷气,那双安静的眼睛里更满含冰冷的嘲讽。

然而,等到看清楚进来的是她,他明显愣了一下。

电光石火间,闻亭丽已然看清了陆世澄手上举着的东西,那是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她的胸口。

闻亭丽脑中

一空,忙不迭要退回到走廊,陆世澄却便起身朝她走来,闻亭丽白着脸直摆手:“你……我……”

话音未落,陆世澄纵身一跃,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搂着她飞快向一侧滚去。

只听背后传来“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擦过闻亭丽的左臂,击中一旁的椅子。

陆世澄将闻亭丽的脑袋往自己胸前一压,反手朝门□□出好几枪。

闻亭丽只听得耳边“砰砰”作响,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正当这时,廊道里出现杂沓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那是枪响吗?”

“好像是!有人跑了!

“别追,当心中枪,快,先去巡捕房报警!”

闻亭丽脑子再乱,这会儿也知道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椅子上有个弹孔在冒烟。

这一看,冷汗涔涔而下,要不是刚才陆世澄拉着她一躲,这枚从后方射来的子弹想必已经穿透她的胸膛。

她想动,才发现自己仍被陆世澄压着。

有人闯进来了:“陆先生,刚才怎么回事。”

陆世澄一把将闻亭丽拉起来,低眉在她身上一扫,确认这女孩身上并未伤处,带着些歉意冲她点点头,握着枪便要追出去。

闻亭丽刚要说话,惊觉自己的左臂火烧火燎,联想到刚才那颗子弹,只当自己受了枪伤,吓得眼泪直飙,捂住那处眼泪汪汪地说:“痛痛痛,好痛。”

陆世澄回头。

灯光下,闻亭丽的脸色白得像纸。他眉头微蹙,蹲下来帮她检查伤处。

闻亭丽却因为惊吓过度,一味死死捂着伤口。

陆世澄好不容易才拽开闻亭丽的手,一看,掌心竟沾上了血。

闻亭丽的脸色更难看了,难道刚才那一枪还是打中了?她该不会就此变成残疾吧,顿时灰心至极,耷拉着胳膊任由陆世澄帮自己检查。

陆世澄凝神用枪管轻轻把闻亭丽残破的袖管向上一挑,露出雪白滚圆的一截胳膊。

是有血,但只是极浅的一片。

细看,仅是皮外伤。

再抬眸,闻亭丽已哭成了个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处参考了民国时期一位名叫夏佩珍的女明星的真实遭遇,夏佩珍自小父母双亡,由叔父和婶娘收养,因拍摄《火烧红莲寺》一举成名,她叔父因为担心她成名后不好控制,用鸦片来控制她,她染上烟瘾之后事业一落千丈,后来更在拍摄跑龙套时摔成截瘫,命运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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