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偷听
在宋瑜儿犹豫的十几秒内,纪轻舟见她这般的难以启齿,就猜测她是不是看上了给方碧蓉设计的那套衣服,想要一套一样的,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在脑中设计类似款式的套装了,谁知这小姑娘一开口,竟然是想拜师!
纪轻舟下意识地望了眼宋又陵,见那家伙正沉迷牌局无法自拔,就只好看向眼前的小姑娘问:“你应该还在念书吧?怎么来给我做学生?”
“我已经从女中毕业了,刚毕业的。”宋瑜儿忙解释道,“您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您问我是不是想学裁缝,我说还在考虑中吗?那会儿我刚参加完毕业礼,正考虑是去南京的女高念书呢,还是做我想做之事。”
既然都已经张开口了,宋瑜儿也就不再觉得难为情,只想能够顺利地拜师。
她神色认真道:“在读书一门上,我着实不大有天分,也定不下心学习,但我很喜欢研究服饰,也喜欢做裁缝。我会踏洋车,会绣花,手工活也不错,您可以先让我跟着您干活,考察我一段时日,再决定是否要收我为学生……”
纪轻舟蹙了蹙眉,拿这小姑娘有些没法子。
在他看来能念高中自然是要去念,倘若真心喜欢做衣服,那晚几年再做也可以。
“你家里人是怎么个看法?”他委婉地问道。
“我父亲说过,不论我想继续念书还是学做衣服,他都随我意愿,我哥则是一向很支持我的。”
宋瑜儿在外人面前虽然性格腼腆,口齿倒是流利,“况且我已经十六岁了,能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了。”
才十六岁……纪轻舟轻轻咋舌。
纵使他的确需要一个劳动力,但就他那复杂繁重的工作量,哪怕人家小姑娘自愿给他干活,他都觉得自己在虐待未成年。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打完一局扑克的宋又陵总算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不仅是他,连带着骆明煊几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见小姑娘一派恳请地仰着脑袋注视着长衫青年,一时间那几位报届中人都不禁脑补了一些小说剧情。
骆明煊刚要出声询问是怎么回事,宋又陵就起身过来,打断众人的遐思道:“纪兄,我方才正想同你说,我妹妹很是热爱裁缝一行,你若是不介意教女学生,可否收她做个学徒?”
纪轻舟没料到他居然真的很支持妹妹学做裁缝,愈发地感到为难。
袁少怀见状,看热闹道:“哦,我说宋兄您今日这礼送得这样大方呢,原来是有求于人哪!”
“别听他挑拨离间,纪兄,这武财神我是纯送您做开业贺礼的,和我妹妹之事无关,您无需顾虑太多,若不想收徒,就让她来做个帮工,等干上一段时日,她兴许就觉得累了不想再做这行了。”
“此言倒是有理,”邱文信理着纸牌,一副感触良多的语气道,“再大的喜好,一旦成为职业也就毫无生趣了。”
“行了,打你们的牌,我同她去聊聊。”
纪轻舟懒得听那帮男子多废话,接着就带宋瑜儿到了门厅里,直言问:“你住哪,来我店里工作的话,上下班方便吗?”
宋瑜儿一听此言,便知此事多半有着落了,连忙回道:“我住在爱多亚路,离这不远的。”
纪轻舟点了点头,考虑了几秒后,吐字清晰地说道:“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带过学生,收徒一事,现在没有办法
给你答案,但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的假期,来我店里工作学习一个月,也就是俗称的打白工。
“事先声明,我的活很多,没有多余的闲心去照顾你的心情,你确定要来工作的话,就要做好每天一睁眼就是诸多杂活累活的准备。当然了,我也不会特别压榨你,你只要上午十点前到达,下午五点我会让你准时下班,午餐咖啡我会承包,想要休息请假也可以提前跟我说,但不能无缘无故就不来了,会让人担心。
“等一个月结束后,你要是依然想从事这份职业,我再依据你的表现考虑是否收你为学生。”
虽然没能成功拜师,但对于宋瑜儿而言,能够来这里干活已是达成了她当前这一阶段的目标。
并且,她也知道,纪先生的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既然给了彼此相互了解的时间,日后倘若她真的表现不错,对方应当也不会反悔。
于是嗓音清脆地答应道:“好,那便这么决定了,明日起,我便来您这工作。”
纪轻舟微微摇头:“后天吧,你回去再考虑一天,还有,这件事,你必须和你父母说明情况,得到他们的同意才行。”
“没问题!”宋瑜儿用力点头应声。
接着就怀着满心的亢奋情绪走向会客室,准备和她哥哥分享这个好消息。
结果刚踏进门,她便撞见了一个高大人影,惊得浑身一哆嗦。
转头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门后的原来是那位蒙眼先生,身旁还跟着那个沉默寡言的仆人。
她踌躇不定,不知是否该打声招呼。
关键她并不知晓对方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从一开始他就没介绍过自己。
门厅里,纪轻舟稍微调整了一下财神爷的方位,转头见宋瑜儿还站在会客室门边,就走了过去。
正欲开口询问怎么回事,结果视线一转便发现了静静伫立在门后的解予安,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这站了多久。
考虑到宋瑜儿以后也许会经常过来,难免要与房主碰上,他便指了指解予安,朝小姑娘道:“给你介绍下,我表弟解予安,也是这座房子的主人。”
“解先生,您好。”宋瑜儿有些拘谨地问候。也不知为什么,分明对方看不见,在此人面前,她还是会有种被观察和审视的感觉。
解予安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面无表情的模样很是具有疏离感。
纪轻舟见状给宋瑜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回沙发坐,旋即看向解予安问:“你鬼鬼祟祟地站在这做什么,偷听吗?”
解予安一愣,没想到“鬼鬼祟祟”这词有朝一日竟会被用在自己的身上,闷闷不乐道:“去洗手间,谁知你堵在门外。”
“那你去啊。”纪轻舟道:“不就在旁边吗,还要等我给你把尿不成?”
“……注意言辞。”
“就会这么句话是吧?”纪轻舟侧着身倚在门旁,“注意这注意那的,一天要说上好几遍。”
“是谁整日口无遮拦?”解予安不痛不痒地反讽。
听纪轻舟只是哼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他便转开话题,语气稍显低沉地质问:“你要收那女孩儿为学生?”
纪轻舟眯起眼盯了他几秒,接着口吻懒散道:“也不一定,得看她资质。”
解予安尽管方才在门后已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也知晓这二人最多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心里却无端地感到烦闷不安。
本想刺他一句“孤男寡女
的共处一室,不怕传出闲言碎语吗” ,又觉得此言一出,自己必然又会被对方被扣上迂腐老古板的帽子,便还是作罢。
“你到底去不去卫生间?”见他干站着不动,纪轻舟都为他感到尿急。
“嗯。”解予安表情不变地淡淡应声,朝他伸出手道:“带我过去。”
纪轻舟低头看了眼他伸出的右手,手掌是侧面朝上的,虎口是打开的,显然是个要握手的姿势。
“几岁了你?就这么十几步路也要牵手手啊?”
纪轻舟略带笑意地说着,伸手虚虚地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接着就转身,迈开步子带他去门厅后方的卫生间。
“别撒娇。”
解予安似乎不满这种若有似无的触碰,一边脚步紧随,一边就抽出手掌,像是想要吸取他肌肤的温度般,缓慢地握紧了他的手。
“说叠词就是撒娇?那我还叫你解元元,叫你宝哥哥呢,你怎么不说?”
两句话间已经到了卫生间门外,纪轻舟打开门道:“到了,马桶在右手侧,你进去吧。”
“……”解予安被他调侃得多了,如今已对这些绰号无感,连一句“幼稚”都懒得批评,直接不做理会走进卫生间,咔嚓一声清脆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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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在下午四点左右结束,施玄曼二人提前一个小时就先行离开,而那些打牌的则是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了不得不回去工作的时候,才一哄而散。
报馆的那几位还连吃带拿的,打包走了桌上剩下的零食点心,说是带回去做加班宵夜,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客人离去后,纪轻舟同阿佑一块收拾了残局,花费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清理干净卫生,并将桌椅都搬回了原处。
招待客人并不费什么精力,反倒是这收拾打扫的过程更为劳累。
回去之时,一坐上汽车,关上车门,纪轻舟便往座位上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
稍后,他又觉得椅背不怎舒适,看了看身旁坐姿端正的解予安,说了句“肩膀给我靠会儿”,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就没骨头似的身体一歪枕在了他的肩上。
解予安听着身旁传来的平缓呼吸声,嗓音偏低问:“有这么累?”
“你不干活,当然不觉得累了。”纪轻舟语气软绵绵道,“他们进进出出的全是脚印,不得拖一遍啊,还要洗一堆的杯子碗碟,楼上楼下地搬凳子,幸好有阿佑帮忙,否则我一人干完就直接瘫了。”
解予安仿佛就等着他这几句话,语气平静地谈起道:“这么说,这里还需要雇个杂役,那姑娘应当做不了这些杂事吧?”
“肯定需要啊。”纪轻舟想到这点就想叹气,絮絮叨叨说道:“别的不提,我总在楼上干活,楼下肯定需要一个接待客人的茶房。但这人不好找,既要会端茶沏水、打扫卫生,也要懂一点园艺知识,会打理花园,还要手脚干净,能识一点字,起码客人登门时,他得记录个名字,偶尔再帮我去收个定金尾款之类的……
“可惜爱巷那边的铺子也需要人照看,否则就把祝韧青叫过来了……我明日贴个招工启事看看吧。”
解予安状似寻常地应声,故意等了几秒,才再度开口:“阿佑有个表兄,在成叔手下做杂活,什么的都会一点,你可问问他是否愿意来此做工。”
“阿佑的表兄?”纪轻舟挑了下眉,“叫什么名字?我说不定还跟他聊过天。”
后半句话他是朝着驾驶座的方向说的。
“我表兄叫胡民
福,”黄佑树闻言便回道,“您肯定见过,他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平时就干干清扫草坪的活,也会帮成叔打理花园,大家都叫他阿福。”
“奥,是叫阿福……”纪轻舟有了印象,他刚来会儿就和类似长相的人聊过天,当时对方在修剪月季,他便认为是解家的园丁。
对于这个提议,纪轻舟有些心动。
虽说雇佣熟识之人的亲戚偶尔会有些许不便之处,比如万一对方闹了什么错误,或者一时疏忽得罪了客人,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也不好直接辞退人家。
不过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什么关系的疏近,真有失误,该罚钱就罚钱,况且他和阿佑也没熟到那种需要特别顾忌对方心情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杂活工在打扫卫生时必然会进出书房和工作间,那么难免就会接触到他的手稿,在这方面,雇佣熟人会比雇佣一个陌生人更令人放心。
而且对方还是解予安推荐的,沈南绮说过,解元元这人眼睛虽看不见,心里倒是跟明镜似的分外敞亮,纪轻舟觉得他看人眼光应该不错。
想到这,纪轻舟就问黄佑树道:“你表哥现在的薪水是多少?”
“这我不太清楚。”黄佑树和他的表兄虽是亲戚,但他自小就被挑选培养成为了二少爷的贴身随从,薪水是佣人里较高的。
相比之下,做杂活的表兄薪水肯定一般,他平时和胡民福聊天时便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此时只能毛估道:“大概二十几块吧。”
纪轻舟应了一声,正想再问问解予安是否知晓此事,结果他刚抬起头来,对方就毫无预兆地转过了头。
刹那间,鼻尖交错,发丝纠缠,连嘴唇都险些擦上。
纪轻舟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孔,不由得呼吸一滞,条件反射地回身撤回了自己的座位。
“二十四,馆外杂役的月薪都是这个数目。”
解予安先是这么补充,旋即察觉他远离的动作,问:“怎么了?”
纪轻舟轻轻吐了口气,一副后怕的口吻怪怨道:“你怎么突然靠过来啊,吓死我了,差点就亲上了。”
解予安闻言微愣,不知脑补了什么,霎时耳根通红异常,若无其事地回过头道:“那你离我远点。”
“已经离得远远的了,你这性格一看就是没谈过对象的,估计初吻都还在吧,我可不想对你负责。”
前方,正在驾驶的黄佑树听闻此言,险些打错了方向盘。
“……我亦无需求。”解予安毫无攻击力地反驳了一句,抿着唇,情绪不大爽快。
纪轻舟却没怎么在意,稍微冷静了一阵,便又接着方才的话题问:“你刚才说二十四块是吧,这薪水我还能付得起,那回去我问问阿福他愿不愿意到这边来工作,不过我这么挖你家墙角,你家里人会不会生气啊?”
“多他一个不多。”解予安不无冷淡地回道。
“那就好。”纪轻舟随口应声。
旋即观察了他几眼,后知后觉问:“怎么又板着张面孔,被揭穿了隐私不开心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话题,解予安便又想到了他方才那“不想负责”的发言,心情愈发不悦。
纵使这婚姻只是场合作,彼此间也没有感情,但婚姻本身便是一道庄重的契约,既然已经结婚了,他怎能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等不负责任之言?
解予安心底暗忖,越想越是不快,面孔也沉得跟个雕像似的,冷着脸闭口不言。
“别生气啊,洁身自好是好品格,我是在夸你呢,”纪轻舟还当他是羞耻于隐私暴露的事情,劝说道,“再说这里就我们三个,你什么样,阿佑还不清楚吗,不用在意这些。”
“闭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脾气真大。”纪轻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解予安亦偏过了头,朝向窗外,繁杂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般整理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