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了江又翎身旁。
面色冷淡的男人对刘松顺视若无物,站在江又翎面前，眼眸低垂，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秦总！”
星空出版社的主编拼命迈着步子追赶他,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叫了一声,却停住了。
直觉告诉他,此时的氛围有些微妙,不容他人打扰。
江又翎抬起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出意料地见到了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悄眼打量着秦郁。
相比起两年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秦郁的身形依然极具压迫力，只是变得更加瘦削了些,让他五官显得成熟了许多。
气质也悄然有了变化,如果说曾经的秦郁肆意张扬,锋芒毕露，现今那些锋锐便尽数转化为了冷淡内敛。
他分明是以近乎奔跑的速度冲了过来,然而过来之后却没有说话，神情莫测，不辨喜怒。
虽然从前的秦郁也总是面无表情,但江又翎其实可以从细枝末节间看出他的情绪如何，而如今，就连江又翎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这和他所认知的秦郁差别太大,如果不是那副仍旧深邃锋锐的眉眼,江又翎几乎要怀疑眼前的是个陌生人。
这样的秦郁，威慑力反而更强了。
或许是他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秦郁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喉头上下滚动,最终只是简简单单喊了一句：“江又翎。”
江又翎惊醒过来,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即使是离职也没能改变，条件反射地回道：“秦总。”
被沉寂变得愈加微妙的氛围被对话打破，旁边被迫围观的主编终于能找机会插上话：“秦总和江先生早就认识？”
秦郁没接话，几人间流淌着尴尬的沉默。
看来不管多久，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比如秦郁社交时候不管人死活这一点。
江又翎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面上却十分温和地笑了笑，回答：“是的，我跟秦总以前认识。”
他面上轻松，但心里完全不是如此。
辞职后偶遇前领导，大概是每个社畜都不会想拥有的体验。
尤其是在离职时闹得很不愉快，领导还冲他放了狠话的情况下。
他只希望秦郁跑过来，不是来找他寻仇的。
幸好秦郁也没那么无聊，他转移视线，看向旁边被当了半天空气的刘松顺：“这是？”
刘松顺正要张嘴，就被主编抢了介绍词：“这是刘松顺，我们出版社的员工。”
刘松顺急忙伸出手，语气殷勤：“秦总好，久仰您大名。”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良久，秦郁却没有回握的意思，将刘松顺晾在了原地。
他语速缓慢，直视着刘松顺，问道：“两位刚刚在聊什么？”
虽然会场开了充足的空调，但面对那双纯黑如墨池的眼睛，刘松顺却出了一身汗。
他尬笑：“我跟江先生……随便聊聊，对，随便聊聊。”
“是么。”秦郁应了一句，随即道，“我刚刚在洗手间偶遇了一位挂着工作牌的张小姐，她自称星空的实习生，告诉了我一些有趣的事情，让我也长了不少见识。”
刘松顺脸色瞬间煞白，嘴唇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氛围越来越诡异，主编强装镇定，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她跟秦总说的是什么事？”
秦郁还看着刘松顺，声音平静：“听她说，
她受刘编辑管理， 刘编辑应该知道她的情况，不如让刘编辑来说说吧。”
当着所有人的面，刘松顺冷汗涔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郁的语气没有起伏：“看来贵社内部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我只是外人，就不越殂代疱了，等回井江再转告邓总。”
他抬起眼，同一旁的江又翎对视了一瞬，便移开。
江又翎笑了笑，掏出手机：“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两段录音，可能对了解情况有帮助，还请秦总帮个忙，一并转交。”
所有人都看见，他十分自然地展示了手机停在录音的界面，显然两段中的其中一段，就是刚刚他跟刘松顺的对话。
他脸上的笑意温柔而安定，令人如沐春风：“在场的都不是外人，不如我放出来，大家先听听？”
秦郁自然地接过话头：“可以。”
完了。
录音播放的过程中，刘松顺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面如死灰，站在原地，全身都颤抖不止。
主编在一旁不停擦汗，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这位秦总。
整个星空出版社，对邓家来说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小一块，但和寰宇的商业版图比起来，整个邓家也相形见绌。
今天之前，如果有人跟他们说他们有机会得罪寰宇的掌舵人，他们肯定不会相信。
但事情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最后，在主编的极力求情下，江又翎还是将录音发给了他，让他们去“内部解决”。
主编带着抖若筛糠的刘松顺跌跌撞撞地走了，江又翎舒了口气，回头却发现秦郁还站在原地，此刻正低下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于是江又翎……也低头看了看自己。
虽然是来参加活动，但江又翎自觉是来凑数的，所以并没有穿正装出席，只随意穿了套平日里出门的衣服便来了，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反观秦郁，穿着材质高级，价值不菲的西装，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放在人群中足够显眼，衣物又完美衬托出他肩宽腰细的身材。
江又翎眉心微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秦郁好像比从前更加在意自己的外表了。
所以秦郁一直看他，是觉得他现在的打扮太随便了吗？
不光是秦郁，任何人路过附近，都会忍不住朝他们这边看几眼。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此刻的秦郁，也正眼眸低垂，注视着他。
终于可以近距离看见江又翎，秦郁一刻也不想移开目光。
不再被禁锢在单一的黑西装中，按自己喜好穿着便装的江又翎漂亮得惊人，有一种无法让任何人忽视的魅力。
在江又翎的视线之外，秦郁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江先生！”女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张梦跑过来，急切地看向江又翎：“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事，都处理好了。”江又翎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之后刘松顺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你想留在星空，还是去其他地方，都是你的自由。”
张梦眼角红润，想来是不久前才哭过，但听完他的话，眼神却亮着：“谢谢江先生，我会好好考虑。”
她看向另一个方向，鼓起勇气道：“也谢谢秦总。”
面对江又翎投来的询问目光，张梦小声解释：“刚刚我在洗手间门前
哭⒚(笔趣阁小$说)_[(．co)(com)， 秦总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之后又答应帮我。”
听了她的话，江又翎反应过来，好像刚刚秦郁的话里是有这么一回事。
秦郁对她倒是也给了回应，不过十分冷淡：“不用。”
同样都是在人群中能第一时间吸引目光的存在，但如果说江又翎能让人情不自禁心生信任的话，秦郁的外表便天然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距离感。
所以尽管是刚刚帮了自己的人，但张梦也没敢和他多搭话，反倒是下意识往江又翎旁边靠了一点。
江又翎见状，同她又聊了两句，就送她离开了。
等张梦走远，他往后看去，发现秦郁还站在他背后。
想不出秦郁笔直站在这里的理由，江又翎索性直接问道：“秦总还有事么？”
秦郁嗓音低沉，比从前更有磁性：“刚刚的两段录音，发给我。”
录音？刚刚不是播放过了么？
江又翎怔愣瞬间便反应过来，刚刚录音里，刘松顺话语中暗示了，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有后台，这个后台多半还很硬，至少硬到他做出这种事还能庇护住他。
星空出版社是邓家的，邓家的继承人，邓临……他跟秦郁关系确实一直不错。
秦郁确实不能直接插手，但他拿到了录音，可以转交给邓临，让邓临去清理自家门户。
江又翎理清思绪，不由得开始感慨，换做以前，这些事应该是他先行想到，替秦郁去完成，现在却是等秦郁出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可见安逸的生活过久了，确实会让人变得迟钝。
这些思考只在短短几秒内便完成，江又翎抬眼，见秦郁已经拿出了手机，看样子是在等他发录音过来。
江又翎也掏出手机，正要打开，中途想到什么，身体僵了一下。
他看向秦郁，试图把这件尴尬的事说得十分轻松：“秦总，我现在换了个手机号。”
秦郁仍旧看着他，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
江又翎有些讶异，他预想会从秦郁那里得到的回复是“换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这才是正常的，毕竟以前，除了工作，秦郁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在他预想里，离职后就更不会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秒，秦郁的手机已经递在他面前。
“重新加一下。”男人的声音不容置疑。
江又翎点点头：“好。”
好友申请发送过去，瞬间被通过，速度之快令江又翎都怔了怔。
填写备注时，江又翎犹豫了一下，在备注栏写下“寰宇秦总”。
录音发完，江又翎也收拾好了心情，思索着自己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得体，最终选择道谢：“谢谢秦总刚刚帮忙。”
虽然秦郁不出现，他也能想到办法，但大都很麻烦，要费点力气才能解决。
不像现在，短短两句话，本来还嚣张至极的刘松顺瑟瑟发抖，简直想跪下来道歉。
面对这种靠着一点权力便飞扬跋扈的人，解决办法有很多，但最能击溃他的方式，无疑是让他被比自己强横无数倍的强权碾压。
秦郁收起手机，淡淡道：“不用客气。”
他顿了顿：“恰好看见你在跟他对话，表情不对，就过来看看。”
江又翎微微一怔。
长时间担任秦郁的特助，这份工作让江又翎养成了时刻注意秦郁的习惯，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了他的
意思。就像刚刚，分明没有发生任何语言交流，但两人的默契自然而然，像事先排练好该怎么做一样。
而他今天才知道，原来秦郁也会注意到他的神情。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经历过人心诡谲，所以被刘松顺威胁时，有了过大的表情变化。
“秦总怎么会来这个活动？” 江又翎问出了他最开始的疑惑。
星空这种等级的出版社举办的活动，根本就不会让秦郁注意到。
商业的圈子比其他地方更加残酷，阶级差距就是天堑，就连寰宇的管理层，都不会理会这种层次的邀请。
那吸引秦郁来到这里的……难不成是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便被江又翎自我否决：还是算了吧。
两年过去，他都已经很少想起秦郁，更不要说秦郁，天天日理万机，美人在怀，估计早都忘记他是哪位了。
不合时宜地自恋了一把，江又翎在心内哑然失笑。
望着他困惑的眼神，秦郁淡淡道：“恰好来云都出差，空闲了一个下午，就来看看。”
他的话很简短，但足够江又翎心下了然。
这事说起来跟他也有关系。
秦郁去出差，向来都是只谈工作，从不预留时间在应酬上，但时间久了难免落下脾气古怪的名声，如若正事做完还有空闲，江又翎便会随意给他安排趟活动，堵人的嘴。
看来他是走了，秦郁却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我明白了。”江又翎点点头。
见秦郁的眼神还放在他身上，他想了想，问：“秦总有什么想问的么？”
秦郁眸色暗沉，没有说话。
良久后，秦郁眼睫微动，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过得怎么样？”
江又翎因为他的话微微蹙眉，沉思着秦郁问这话的原因。
……大概只是随便客套一句吧？
他展开了笑容：“谢谢秦总关心，我过得很好。”
开口后，江又翎偶然瞥见秦郁面上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迅速得难以捕捉。
几乎是片刻后，便回归了他原先的表情。
心脏传来细碎的钝痛，身体像被定住，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生疏了。
望过来的那双眼睛澄澈坦荡，如同明亮的琥珀，却无法掩盖内里的疏离。
极具分寸感的语气并不陌生，秦郁曾经无数次从江又翎口中听到，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被这样对待的对象会是自己。
这标志着在江又翎的相处界限里，现在的秦郁，也被挡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外。
这和秦郁无数次想象的重逢场景，一点都不一样，他期待的事情，和他害怕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
秦郁将涌上来的情绪全数咽回心中。
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没关系，从前的事情江又翎忘了正好，他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这次的目的达成得很顺利，至少江又翎没对他的出现起疑心。
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让江又翎看见他的改变，一步步回到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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