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骗子。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您所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在登机广播的提醒声中，江又翎登上了回云都的飞机。
他买的机票是商务舱,刚好坐在前排,正对着连接头等舱的门。
空乘打开了那扇连接两个机舱之间的门,江又翎无意间抬头一看，突然愣住了。
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只手。
那只搭在座椅上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手腕上还戴着价值高昂的腕表，有着鲜明的特征。
对于江又翎来说,更是如此。
那是秦郁的手。
但秦郁分明应该早就离开了。
他还想再多看一眼,确认一下，但门已经在他眼前关上了。
片刻犹豫后,他举手,喊来了空姐。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空姐走过来带着甜美的笑容问。
“麻烦给我办理升舱。”江又翎说。
……
空姐的效率很高，升舱的业务在飞机起飞前便办好了。
江又翎踏入头等舱,走向刚刚看向的那个方向,果然见到了熟悉的人。
秦郁的脸色不算太好，眉头微微皱着,让他俊美冷峻的五官更多了几分压迫感,此刻正闭着眼睛,靠在飞机座椅上休息。
江又翎站在过道中间,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他升舱,只是为了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秦郁。
虽说现在,他能确定自己被欺骗了，但仔细想想，他也没有质问的立场。
秦郁本来就没有义务听他的，听他的话从他眼前离开已经仁至义尽，现在回程，踏上同一班飞机也很正常。
正想着，眼前的男人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和江又翎四目相对。
那双墨黑色的眼眸中仿佛跳动着不息的火焰，里面还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江又翎心口微微一悸，直觉告诉他，同上次见面相比，秦郁又有了些变化。
只是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两人对视，反倒是秦郁先开口。
他抬起了头，声音暗哑：“真是巧啊。”
“……”江又翎把开口询问的念头按下，点点头，直接道，“是。”
他的座位刚好与秦郁相邻，他坐下之后，便靠在位置上休息。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有目光投射在他身上，十分熟悉。
一想到和秦郁的交集很快要结束，江又翎失去了深究这件事的兴趣。
他只是直起身子，淡淡道：“不要盯着我看，我睡不着。”
那边的男人微顿，随即移开了视线，江又翎轻轻舒出一口气，靠了回去。
这完全不是江又翎的风格，他也并不是因为情绪失控而这样做的，相反，他很认真地思考过，自己该怎么对待秦郁。
秦郁会产生错觉，无非是因为他从前对秦郁无微不至，温柔备至，让秦郁过得很舒服，又离开得很突然，让秦郁感受到了不习惯。
人总会美化自己的回忆，给原先觉得平平无奇的日常时光加上个人感情深重的滤镜。
江又翎希望，体会到他的冷漠之后，秦郁的自尊能受损，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温柔体贴的助理，进而对他的滤镜彻底崩坏。
秦郁没有再开口，江又翎闭着眼睛，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居然睡了过
去。
耳边传来了声音，声音很熟悉，模模糊糊，越来越近。
“江又翎？阿翎？(笔趣阁小#说)_[(．co)(com)”
江又翎眉毛一颤，眸子睁开，眼前景象从模糊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秦郁的脸。
他微微躬身，垂眼，贴近着江又翎。
江又翎甚至能感受到热意从他身上隔空传递过来，像要将他整个包裹。
江又翎眉心一跳，不太清醒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闪。
看见他的反应，秦郁身形一顿，低声道：“我只是想叫醒你。”
竟然能从中听出一点点委屈，江又翎把这归类为自己不太清醒时产生的错觉。
他小声说了句“抱歉”，便匆匆地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他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身后的景象。
飞机已然落地，此时是夕阳时分，金红色的晚霞从圆形的窗外映照进来，秦郁逆光站着，眼睛幽暗，锁定在他身上。
有如一个紧紧跟随的影子。
·
江又翎出了登机口，一眼便看见了冯捷。
还没等他反应，冯捷已经迎了上来，语气相当热情地招呼：“秦总，江特助！”
江又翎转头，果然见到了身后高大的身影。
“您要去哪，送您一程？”冯捷对着江又翎，殷勤道。
江又翎并没有推辞，平静道：“我回家。”
坐秦郁的车这件事，江又翎可以说极为熟悉。
只是以前，他是以助理的身份坐到车上，而现在，身份变了，体验却不会有什么改变。
在车上，江又翎难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回忆着，在飞机上时，秦郁是怎么喊他的。
是喊他“阿翎”了吗？
这是他的小名，从前只有父母会这样喊，即使是秦父，也是喊他“小江”或是“又翎”。
秦郁更是永远只会连名带姓地喊他，整整十年，没有一次例外。
从秦郁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他有些惊讶，疑惑着想开口问，又怀疑那只是自己半梦半醒间的错觉。
窗外景色飞快变幻，那股不明不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江又翎感到不适的同时，有些困惑。
他极少有这种心头仿佛堵了些什么的感觉，难以明确这股情绪的源头，也无法划分到合适的领域之中，所以无从寻找解决的办法。
这对江又翎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他一向擅于处理情绪，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如今却终于遇上了于他而言的难题。
很快，车子便行驶入了熟悉的街道。
秦郁随着他一同下车，江又翎想到他在云都的临时住所，心头多了几分无奈。
……要是早点察觉秦郁是这个目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了。
“等等。”
身后传来声音，江又翎站在自家走廊上，回头，看向了叫住他的秦郁。
“之前说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答复？”秦郁问。
空气有短暂的凝滞。
两人都明白所谓之前的事情是什么，但都没有直接说出口。
江又翎在心里悄然计算着时间，最终看向他的眼睛，给出答案：“一周之后。”
一周时间，足够他解决在云都的所有事情。
不管和秦郁交谈的结果如何，秦郁是否接受，他都会离开。
这次离开，便不会再跟秦郁产生联系了。
秦郁
只是看着他，漠然无言，好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江又翎回身，拉开自家的门，同秦郁告别：“再见。”
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秦郁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但眼神里墨色翻涌，没有一丝温度。
还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和从前一样，分明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决定，但面上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一走了之。
他的心思仿佛一汪深潭，看似清澈见底，实则真的探下去，才发现深不可测，根本踩不到底。
所有的异样都潜藏在那温柔的外表之下，给人很好亲近的错觉，但这个人内里真正的想法，却根本无从窥探。
秦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骗子。”
他本来心底还抱着微薄的希望，只要江又翎不想着跑路，他就不会用到最后一步。
但是听到江又翎开口的那一刻，秦郁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受理智的控制了。
必须要留下他。
不管用什么手段。
·
江又翎用了一周的时间，把自己在云都的未完成事宜一一收尾。
幸好他到云都定居时，就只是抱着短暂待一段时间的想法，所以事情解决起来并不麻烦。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没有做。
江又翎迟疑片刻，拨打了秦郁的电话。
电话只短促地响了半声，便被接起。
秦郁没有先说话，江又翎能听见那边的呼吸声。
他对着电话道：“今晚，你有空吗？”
“有。”秦郁回应的速度很快，仿佛早有准备。
“上次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江又翎按下心中的异样，说，“今天晚上，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地点你定。”
“好。”
江又翎已经做好了听秦郁报出饭店名字的准备，结果却听到秦郁说：“到我家吧。”
“啊……？”江又翎有些惊讶，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转而说，“可以。”
对他来说，今晚重要的是把话说清楚，在哪里吃饭都一样，不如听从秦郁的安排。
想必是云都的食物并不合秦郁挑剔的口味，准备让厨师上门做好。
没多久，便到了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江又翎敲响了对面的门。
片刻后，秦郁打开了门，与他四目相对。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西装革履，而是穿上了套偏向休闲的衣服，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冷厉的气场，看着更加年轻。
以往被西装掩盖的身材也暴露了出来，透过上衣，依稀可见底下极具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江又翎不由得在心头感慨：不管怎么想，秦郁的外表确实无可挑剔。
不过和他关系不大就是了。
他走到餐厅，低头看着饭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菜品仍旧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做好，江又翎却没有在厨房里看见厨师。
除此之外……
江又翎难得有些困惑地想着：餐桌前的这桌饭菜，怎么看怎么熟悉。
他在脑内搜寻着相关的记忆，很快瞳孔微缩，面上也露出了惊异。
想起来了。
这桌的菜式，是他曾经离开井江之前，做的那一桌。
就连摆盘都和他曾经一模一样。
“要尝尝吗？”
低沉的声音响起，秦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将碗筷
递给了他。
江又翎夹起一筷子清蒸鱼送入口中，随即点点头，评价道：“很好吃。”
眼前的饭菜和先前冯捷给他送的饭显然出自同一个厨子，都十分符合他的口味。
秦郁垂下眸子，看着他道：“我尽力还原了外表，但味道可能不像。”
江又翎吞咽的动作停滞，像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许久才抬起头，满脸讶异：“这是你做的？”
“是。”秦郁点头。
江又翎微微一顿，又确认道：“那这段时间，冯捷送来的……”
“都是我做的。”秦郁语气淡淡，眼神却极其认真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反应，“我跟家里的厨子问过了你的口味，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秦郁会做饭……
江又翎出神地想着，这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至少在他离开井江之前，他可以确定，秦郁从来没进过厨房，也没碰过一次调味料。
所以说……这段时间里，秦郁都在给他做饭？
脑中浮现出秦郁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进厨房，围着围裙给他做饭的样子，江又翎总觉得这样的画面难以想象。
他撇去自己诡异的想象，冷淡道：“麻烦你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秦郁注视着他的神色，薄唇微抿，又问：“你当时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还好。”江又翎回忆起往事，并没有多少波澜，淡淡道，“我问了冯捷，知道你不会过来，就自己吃了。”
见秦郁脸色不是太好，似乎想说些什么，江又翎抢先道：“别说那些了，先吃饭吧。”
说来也巧，行李已经收拾完毕，这顿饭吃完，他还是要去机场。
他暗自想，都是告别饭，他做的那一顿秦郁没有来，这一顿也算补上了。
两人坐在桌前，一同拿起了筷子。
不知道秦郁怎么做到的，这桌子菜确实完全合江又翎的口味，江又翎的胃口不错，虽然察觉到秦郁的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但依然吃了不少。
他对自己说：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吃不到，还是多吃点吧。
秦郁则完全没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晦暗不明，看不出真实的想法。
这样诡异的氛围持续了一会，江又翎放下餐具：“我吃饱了。”
“多吃一点吧，”秦郁像是对他的食量有些不满，眉头微蹙，“我做了很久。”
他说完这话，自己反倒是一僵。
……同样的一桌子菜，当初江又翎必然也做了很久，但是他一口未动，甚至根本没去。
明明只是想让江又翎再吃点，但一不留神，还是说错了话。
江又翎恰好望见他面色一紧，不知道秦郁短短几秒内想了些什么，只是摇头道：“不用了。”
他原本来这一趟，也不是为了吃饭。
江又翎手指微动了一下，看着秦郁，谨慎地斟酌着词句：“我说过，等我考虑清楚了，就会给你答复。”
秦郁也注视着他，极其专注，目光细细掠过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嗯。”
“这些天里，我很认真地想过了。”
江又翎垂眸，看着眼前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你该喜欢的人不是我，该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是我。”
左思右想，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向秦郁解释他对自己的感情并非喜欢，只是心有不甘导致的错觉这个难度max的挑战，而是换了一种说法
。
江又翎语速很慢：“我知道，你对我或许有所愧疚……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co)(com)”
"……浪费时间。"
秦郁重复了一遍，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所以，你觉得我在你身上是浪费时间？”
江又翎对上他的眼眸，微怔，原本想好的话没有说出口。
秦郁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跳猛然停跳了一拍。
“我知道，你曾经有多喜欢我。”
秦郁带着这样的神情注视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所以，你做助理陪在我身边，整整五年。”
他的目光锋利如刀，像要穿过江又翎的胸膛，看透他跳动的心脏：“你都能在我身上浪费这么久的时间，我在你身上浪费一点时间，你就没法接受了么？”
江又翎眉心一跳。
他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神情，只是在心中不断思索：他喜欢过秦郁的事情，秦郁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秦郁声音低哑：“我知道，我先前做了很多让你失望的事情，这些事情无法抹去。所以，重新遇见你之后，我一直都忍着，没有太过打扰你的生活，也没有跟你说我的真实目的。”
江又翎本不想开口，但还是忍不住道：“你做的事情，已经很打扰了。”
“……抱歉。”
秦郁薄唇紧抿，垂下眼睛，道了个歉，又低声道：“我做的这些事，只是想弥补我的错误，一直想让你回寰宇，也是希望你能看到我的改变，能原谅我，再喜欢我一次。”
看着秦郁的样子，江又翎呼出一口气，心里终于产生了一丝波动。
他认识的秦郁矜贵傲慢，从不屑于说谎。
面前那张造物奇迹般的脸上流露的神情，也全然不像谎言。
或许是因为，秦郁赶走他之后，才发现江又翎真的没有背叛过他，也没有贪图过他的位置？
江又翎开始相信，无论如何，秦郁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做的事情。
也真的因为这种后悔而在改变。
虽然这种改变无法改变他傲慢的本性，但依旧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至少他学会了对别人好。
如果是二十二岁的江又翎能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而二十八岁的江又翎只是停顿了好一会，轻声道：“没有必要。”
眼下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江又翎决定坦白另一件事，一件他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事。
不管关于他曾经的心思，秦郁知道多少，这件事都足以解释过去。
“秦郁，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轻轻地说，声音很平和：“秦叔叔走之前，对你很不放心，所以我答应了秦叔叔，我会照顾你。”
“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作为助理一直待在你身边的……秦家收养了我，我需要回报这份恩情，也要完成秦叔叔托付给我的事情。”他低声道。
秦郁愣愣地看着他，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仿佛刚刚不是在和江又翎对视，而是在和美杜莎对视，成了一尊冷酷俊美的雕像。
江又翎没看他，继续说：“我选择离开，也是因为寰宇已经渡过危机，走上正轨，运转顺利，你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管理者，不再需要人帮助。”
他语速不疾不徐，仿佛在说的事情和自己无关：“这是我早已做好的决定，和你做的事情并没有关系，所以你完全不必感到愧疚，也根本不需要弥补我。”
“而且……”
江又翎难得有些犹豫，但想到不把话说死，秦郁还是会放不下歪了的心思，于是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来。
“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过你，从前你对我来说，只是我需要服务的上司，照顾你是我的工作。至于现在，我们更是早就没有了任何关系。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回寰宇，更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对你产生感情。”
饭桌上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秦郁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一下。
异于寻常的反应，让江又翎心头有些忐忑。
……他说的话太狠了？还是发现自己会错了意，江又翎并没有喜欢他，自尊心受损了？
就在他思忖自己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秦郁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时那般富有磁性，而是幽幽的，带着诡异的凉意，令人不自觉心头一冷：“没关系的。”
“你不喜欢我了，那我喜欢你，也是一样的。”
“……”
这算是什么反应？
江又翎感到十分困惑。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上次和秦郁发生的对话。
“你疯了？”
“你终于知道了。”
……当时江又翎是又惊又气地随口一说，但看着现在的秦郁，他意识到，秦郁确实是有点疯。
江又翎有些无奈，决定先行离开，留下秦郁好好思考他的话，希望冷静下来，他自己能想清楚。
虽说他已经决定好离开了，但还是希望秦郁能想开的，想开了，自然会发现世界很广阔，以秦郁的身份，有得是人愿意对他百依百顺。
他往后移了些，一只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
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却没有完成。
察觉自己浑身无力，江又翎惊诧万分，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然而还是没有一点作用，就连意识也模糊了起来。
……饭菜有问题。
眼前景物开始晃动，江又翎后知后觉地想到，秦郁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筷子。
他毫无力气，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感触，是冰冷的嘴唇靠了过来，在他额前轻柔地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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