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提督谢宴西,字面意义上的活阎王,天子近臣,被赐国姓,最喜丧仪——吃谁家的席,送谁家的殡。
但前世谢宴西根本没来寿宴。
陆菀菀蹙眉犹疑。
“去拿我的长枪!”陆大嫂抖着手起身,“我与东厂不死不休!”
陆大哥抱住她大腿拦人:“咱家的席都吃完了,谢督主不是来送殡的……”
陆太傅也赞同点头。
他可是先帝留下的唯一遗产,东厂不敢的。
“请谢督主进来!”
“诶!”
等谢宴西的间隙里,陆菀菀对陆母道:“孟婉来京了,她是宋临的未婚妻,今后我不许她再打着我们家的旗号结交人脉!”
十七年前,陆母回乡探亲时临产,借住临水县的孟秀才家,与孟母同日分娩,陆母觉得是缘分,此后常与孟家往来,更由着孟婉在家乡打着她义女的名号结交贵女,前呼后拥。
宋临是孟秀才的学生,年前他拿着举荐信上门,陆菀菀对那张脸一见倾心。
宋临享受着她的好,却从未说过他与孟婉有婚约。
陆母迟疑道:“宋临是宋临,孟婉是孟婉,那孩子亲娘不喜欢她,过得苦……”
“母亲不疼我了吗?”陆菀菀靠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
陆母瞬间笑了:“疼你,依你!”
陆菀菀紧紧抱着她。
前世父母早逝,大哥大嫂被贬去外地,因泥石流丧命,大哥的仆从回京高喊真假千金有隐情,被宋临当众射杀。
长姐难产早亡,姐夫因暴打宋临,被幼帝赐死天牢。
而唯一相信她的人、她的手帕交大公主,也因为孟婉的哭诉,被宋临毒死了……
那一日,从来优雅温柔的人狼狈地吐着血,塞给她毒粉——“宋临凉薄,他若再辱你,就用这药……配火烧死他!”
大公主死在了她怀里。
陆菀菀闭上微红的眼,吩咐丫鬟:“去把宋临这三个月在我们家白吃白拿的账册理出来,传遍京城,就说……是大哥借他的。”
“是。”
她现在可以杀了贱人,可那太便宜他们。
她和她的亲人朋友受过的屈辱苦难,她要宋临孟婉全部尝尽,生不如死!
“奴才给谢督主请安!”外面管家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向门外的赭红色身影。
谢宴西生了一双冷峻眉眼,身姿颀长,当他施施然踏入厅内后,周身的血气与冷意瞬间扑面而来。
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唯一气定神闲的人指尖轻转着一支白玉簪,似笑非笑:“陆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陆菀菀垂眸看去,这是她及笄时不知谁送的礼物,因为喜欢便经常戴,刚才怕是掉在院里了。
她正想接过,谢宴西指尖一翻,簪子稳稳插回她发间。
他扫过簪头雕着的精致菡萏,声音竟有些低柔:“东西要收好,毕竟……不是每次丢了,都有人送回来。”
“多谢督主。”
陆菀菀微微低头,谢宴西的眼神……怎么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一样?
她的确曾见过他——那时他在杀人,鲜血淋在他身上,更衬得那张脸添了几分诡异的昳丽……像鬼一样。
可除此之外他们再无交集。
更何况,前世谢宴西是宋临的知己,还为了救他重伤身亡,是宋临最大的靠山。
“太傅寿宴,本督特来贺寿。”
陆太傅接过他的寿礼,一瞧:“这本杂记失传已久,老夫与女儿都找很久了……多谢督主割爱。”
“无妨。”
谢宴西又拿起一卷字画,漫不经心道:“刚才听说这是一位举人送太傅的寿礼,就顺手拿来了,不知可否一观?”
你都拿手里了,还虚伪地问什么呢。
陆太傅一边吐糟,一边展开字画,上面的字有形无骨,画也平庸。
“就这?”
谢宴西随口点评:“我当什么绝世遗品……陆姑娘养的狗沾墨爬过去都比这风骨天成。”
陆菀菀:“……”
前世琼林宴,谢宴西可是盛赞宋临“笔走龙蛇”的。
片刻后,谢宴西终于告辞。
“督主慢走。”陆太傅轻松了许多。
“听说大公主邀陆姑娘去静安寺法会,正巧本督也要去,可送你一程。”
陆菀菀惊慌抬头,对上谢宴西深邃的眼神,又迅速低头。
“多谢督主。”
她闭了闭眼。
明明想要拒绝的,死嘴但凡说慢点呢。
她坐上了马车,陆大嫂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
她得保护小妹!
“姑娘您一坐车就晕,快吃些蜜饯吧。”车上,丫鬟翠芳递来一颗蜜饯。
陆菀菀眼神一冷,拂开她的手,靠去陆大嫂怀里撒娇:“大嫂喂我吃!”
陆大嫂笑眯了眼:“懒的你……来,大嫂喂。”
她们举止亲热,翠芳却为她的拒绝心虚起来,陆菀菀……她应该不知道她和宋临有往来的。
马车出了城后,车夫忽道:“前面宋举人的马车撞上永安侯世子的了,两人正在争吵。”
陆菀菀一愣。
算时间,宋临应该是去接孟婉的。
“小妹别怕,他再敢污蔑你,大嫂剁他狗头给你炖汤!”
透过车帘,陆菀菀看到了外头景象,神色冰冷下来,她靠在陆大嫂怀里,声音是与表情截然不同的软甜:“大嫂最好了!”
外头,宋临站在破损的马车旁,还扶着一个娇美的女子。
他眼神高高在上,不耐又施恩般的睥睨永安侯世子:“你知不知道本侯……我是谁?!”
“管你是谁,敢冲撞本世子都得挨打!”
宋临面色微沉,忽然看到了后方的谢宴西:“谢督主?永安侯世子当街行凶,正好你来主持公道!”
他对谢宴西微微点头,随意傲然的样子不像拜见,倒像是接见。
谢宴西摩挲着衣角的菡萏纹,勒马停下:“是今日赴太傅寿宴的宋举人?”
“督主知道我?”宋临语气惊讶,很快就带上了一丝矜傲。
原来谢宴西早就开始关注他了。
难怪前世那么快就折服于他的才华,一路提拔他高升。
“嗯,那个被扒光的。”谢宴西闲闲开口。
宋临笑容僵住。
永安侯世子噗嗤一笑:“原来宋举人还认识督主啊,倒是我人眼看狗低了。”
宋临有些难堪,阴沉吩咐:“既然督主知道今日经过,便为我报仇吧,陆菀菀恶毒骄纵——”
谢宴西忽然掷出一柄飞镖,擦着宋临咽喉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宋临瞬间噤声,颈间的刺痛叫他脸色发白。
孟婉更是吓得腿一软,差点倒地。
四周鸦雀无声间,谢宴西转头看向陆菀菀,难得解释:“本督讨厌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