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坐在黄花梨雕花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刻意端着的矜贵模样。
丫鬟捧来的紫檀首饰匣一打开,她险些压不住上扬的嘴角——鎏金点翠步摇、累丝嵌宝金簪、羊脂玉缠枝钗,这些往日隔着店铺柜面才能瞧见的物件,如今竟任她挑选。
“姑娘恕罪,管家说仓促间寻不着更好的,委屈您先将就着用。”
“的确粗陋。”孟婉指尖恋恋不舍地摩挲着金簪纹路,却偏要佯装不满,“罢了,暂且凑合吧。”
丫鬟扫过她明明很喜欢却要佯装凑合的模样,心中不屑。
这些在普通官宦人家的确是好东西,可如陆氏这样的世家,却有些上不得台面的。
孟婉竟能将它们当宝,也可见……陆家根本没人将这位真千金放在心上,连像样的头面都懒得置办。
孟婉不知她在想什么,而是挑挑拣拣拿出几样不够华贵的首饰,说道:“你把这些包好,送去刘家和邵家,两位姐姐帮过我,如今我回了家,自要礼尚往来。”
她神色隐含傲气,仿佛在施舍珍宝。
丫鬟顿了顿,这些在陆家库房积灰的旧物,送到那两家怕是要被当笑话传遍京城,可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敢提醒。
——刚才早膳,因为一个丫鬟多嘴提醒孟婉喝了漱口的水,就被翠柳贬去浆洗房了。
孟婉嘴上说着不怪,可她们深宅大院里的丫鬟哪能看不出她面善心狠。
“对了,邵姐姐快临盆了,再给她带些药材吧。”孟婉又往发间插了支簪子,柔声笑道,“也告诉她,我如今身份不同,可以帮到她了,等她临产,我会请太医坐镇。”
“姑娘仁厚!”丫鬟奉承着,嘴角却撇得厉害。
孟婉好半晌才想起该去向陆母请安。
正院。
陆母刚用完膳,见孟婉穿着新裁的绛色襦裙进来,发间满是珠翠,金玉相击之声清脆可闻,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这搭配过于艳俗,哪像世家姑娘的打扮。
客院里的丫鬟该好生敲打了!
“女儿给母亲请安。”孟婉生疏地行礼。
陆母忍不住道:“你这身搭配不妥,穿出去要叫人笑话,叫竹秀重新给你梳妆。”
孟婉丢人无所谓,可陆家的人不能丢。
孟婉一顿,眼眶微红:“我从小没有被教过这些,或许……粗陋了些,叫母亲见笑了。”
陆菀菀坐在西窗下喝茶,闻言指尖一顿,前世宋临口口声声说孟婉不慕虚荣,如今这些金玉堆砌的模样,倒像是把贪婪都穿在了身上。
孟婉已坐去梳妆台前,任竹秀摘下她所有漂亮的首饰,手指紧紧攥起。
她不觉得自己的搭配有问题,或许……是陆母怕她抢了陆菀菀的风头吧。
“对了,宋家人说来提亲,你可知道?”陆菀菀笑问她。
“我与临哥哥本是父母之命,可如今……我不姓孟,这婚约……”孟婉有些为难。
陆菀菀眉梢微挑。
原来上一世坚守十年的爱情,竟也不过如此。
孟婉柔柔对陆母解释:“我已认祖归宗,若叫人知道太傅之女嫁了个声名狼藉的七品翰林,到底要叫人笑话父亲母亲,我……我怎能置父亲母亲于这种境地?”
“无妨。”陆母不想说话。
孟婉吞吞吐吐半晌,本想叫陆母先开口拒婚,便不必她来做这个负心人,可陆母这种要面子的竟一点不介意女儿低嫁个残废?
她不由得恨起陆母偏心,若是陆菀菀……想必她是给她千挑万选夫婿的。
“说来,若是父母之命……该嫁宋临的该是二姐姐才是。”她忽然道,“二姐姐不是也喜欢他么,不如……”
这个法子两全其美,届时只说是陆菀菀仗着陆家夫妻的宠爱将宋临抢过去的就是。
以宋临的脑子和自信,一定会信了这话,为她所用。
“你与宋临已有夫妻之实,难不成还想另嫁另娶?”陆母冷笑一声。
若孟婉并非自愿也就算了,可从前她与宋临有多好,满京城都看在眼里,就这种名声和人品,莫非还想高嫁世家?
即使孟婉真是她女儿,她也没脸去给她求好亲事!
那不是结亲,是结仇。
孟婉显然也忘了这一茬,脸色瞬间惨白起来,心中更懊悔不迭。
之前她想抓住宋临,便半推半就,本要是瞒得紧也就算了,偏偏人尽皆知……一个没了清白的女子,皇家怎么会娶?
她蓦然慌乱起来,咬牙开口:“我与宋临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之前只是定下婚约,便亲密了几分,但我是清白之身,母亲……母亲你帮帮我,我名声若有损,也是损了陆家脸面啊。”
陆母还真点了点头:“现在外面在议论真假千金一事,关于你和宋临的艳闻便被压下去了,可若以后你出门走动,必然要被提起这一遭……可你是不是清白之身,你自己不清楚么?帮了你,届时叫人来打我的脸?”
“我的确是清白之身!”孟婉眼神坚定下来,“等事情了了,可以请嬷嬷来验身,还我清白!”
闻言,陆菀菀下意识看向她。
孟婉与宋临有夫妻之实,这是她从谢宴西那里亲口证实的,他听过的墙角真真儿的。
那孟婉……难道有办法瞒过验身嬷嬷?
陆菀菀不由得猜想起前世——孟婉守了十年的处子之身,是真的吗?
以她今生暴露出的心性,她不信她会为宋临坚守十年,因为在宋临掌朝政大权以前,传出的消息都是与陆菀菀伉俪情深,孟婉听到这些,还会笃定宋临没忘了她吗?
若她不确定,必然会找寻别的出路……
孟婉没察觉到她的眼神,只是一味在陆母面前哭着。
“哭哭哭,福气都被你给哭没了!”陆大嫂一进门就不耐开口。
孟婉忙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对不住,我被人污蔑太难过了,大嫂别见怪,我……我不哭了。”
“污蔑你?”陆大嫂疑惑问,“就你和宋临干的那些缺德事,人尽皆知,大家都看在眼里,桩桩件件,哪个冤枉了你?”
孟婉双手紧攥,崩裂的伤口却叫她忍不住疼得叫起来。
“行了,乌烟瘴气的。”陆母有些头疼,“到时辰了,你们快进宫去吧,老大家的你也回去!”
她这会儿看谁都心烦。
陆菀菀与孟婉分坐两辆马车,到了宫门口。
看着周围数量不少的马车时,陆菀菀微微一愣。
绿罗道:“姑娘,今日丽妃生辰,不少命妇都进宫去道喜了。”
丽妃盛宠多年,膝下还有个二公主,即使她先前因为陆菀菀而被太后降位为妃,还是有不少命妇买她的账。
想起二公主……
陆菀菀瞥了眼孟婉,上回散播她水性杨花的流言,给孟婉和二公主搭线进宫的,应该就是文安县主了。
太后派来的宫女已经候着了。
孟婉第二次进宫,却没了上回的忐忑与艳羡,以后,皇宫也会是她常来常往之地。
直到前方丝竹声传来,孟婉终于忍不住问:“前面在做什么?”
佩环回道:“回孟姑娘的话,丽妃娘娘正在御花园办生辰宴。”
“我姓陆。”孟婉笑了笑,“我身边这位……二姐姐,她才姓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