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表哥,让赵景轩晃了晃神。
孩子长大后,甚少再用这些称呼,最起码沈淮之这个为人臣子的,不敢公然喊太子一声表哥。
到底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悉心栽培。
赵景轩强忍着烦躁,挥了挥手。
这便是同意。
赵煜朝沈淮之投来感激的视线。
药很快重新端来,沈淮之知道这药多吃不好,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圣上就这样疼下去。
沈淮之小心喂赵景轩喝药,眼看着他的面容一寸寸舒展。
竟然见效这般快。
沈淮之眉头更紧,用帕子擦了擦赵景轩的唇角。
“子晏,”赵景轩声音发虚,“你母亲如何了?”
他知道妹妹生病,也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就和他一样,心病。
想到夜夜都能梦见李婉,赵景轩身上就冒出冷汗,激得他都在打摆子。
他和青梧都病了,难道真是李婉来寻仇?
是不满他这些年冷待赵则,还是怨恨他的狠心。
可那也是没办法。
李婉是不祥之人,赵则也是,克得他前朝不顺,后宫生乱。
太后病倒,连宫外的妹妹都险些死在孕期里。
李婉不死,死的就是他们赵家人。
赵景轩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等沈淮之回答,已是倦怠得睁不开眼。
沈淮之侍奉圣上睡下,请赵煜到殿外说话。
赵煜也憔悴不少,哪里还有原先半点儿的意气风发,人人都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果然是真的。
那床上躺着的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父亲,可他已经生了一种莫名心思。
莫名觉得父皇这样痛苦活着,还不如早早死了解脱。
赵煜沉着脸,赶紧将这想法压下。
沈淮之也没什么好办法,如今都侍疾这么久,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他只能安慰道:“殿下放宽心,圣上对您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赵煜苦笑:“孤知道,孤不怪父皇。”
他拍了拍沈淮之肩膀:“子晏,孤听闻你带着林姑娘搬了出去,姑母还因此病倒,你可想过,将来孤若兑现了承诺,姑母可能承受?”
当日沈淮之只提了一个要求,待赵煜登基后便赐给他一道圣旨。
可如今还没成婚,沈淮之就已经和长公主母子离心。
赵煜实在担心到那一天,他那暴脾气的姑母,会拿着皇祖父的圣旨进宫,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孤劝你还是好好想想,为了一女子,实在不该惹父母烦忧,男子,当以大事为重。”
想到为他顶罪而死的太子妃,一尸两命,赵煜眼眶就酸痛。
可为了大业,牺牲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算了什么。
沈淮之虽只是个世子爷,但道理是一样的。
沈家想要什么,赵煜清楚,可这兵权拿在手里,仅靠着沈家也没用,与文臣武将结亲是最有效的途径。
到那时,沈淮之还是要另娶新欢。
这个道理,赵则明白,沈淮之自己也清楚。
他沉默许久,还是道:“这是臣最后的退路,还请殿下不要反悔。”
赵煜叹口气,这表弟还是个痴情种:“罢了罢了,孤答应就是。”
沈淮之颔首,行礼退下。
赵煜站在那许久,直到殿内又传出响动。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人听了心底发憷。
赵煜收拾心情,重新换上担忧的面色,大步进去,赵景轩一看到他,就喊道:“药,煜儿,快把药给朕!”
刚刚才吃了一粒,竟然又犯了头疾。
这声煜儿将赵煜的心喊软了几分,他鼻子一酸,过去握住了赵景轩的手:“父皇,您不能再吃止痛丸了,此药——”
赵景轩听不得这个,大吼一声,狠狠砸了砸自己的头:“给朕,快给朕!”
他又梦到了李婉,梦里李婉浑身鲜红,分不清是血还是那可怖的红斑,翻滚着在火光里挣扎。
一张脸再不复初见时的娇美婉约,狰狞着朝他笑。
喊着纳命来。
不一会儿又哀怨凄婉地哭泣,那声音如泣如诉,听得赵景轩心发慌,可他清晰地记得,记得李婉在喊什么。
“你对不起我的则儿,我要杀了你!”
赵景轩大喊一声,抱住了头:“叫则儿来!叫赵则来陪朕!”
他头痛欲裂,针扎一样刺得他疯狂扭动,赵煜吓了一跳,这反应比平时可怕得多,竟像入了魔。
还喊着赵则那贱种。
赵煜冷了脸:“父皇,孩儿在这陪着您,您忍一忍,这痛只要熬过去,不吃药也没关系,您过于依赖止痛丸,身子会一日不如一日!”
赵景轩哪听得了这个,五脏六腑都在嘶吼着求一个解脱,愤怒加上疼痛,赵景轩狠狠一巴掌扇过去。
赵煜的头一偏,嘴角出了血。
赵景轩大怒:“张德福!给朕把赵则找来!”
张德福低头应是,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是赵则的心腹,怎么敢有半点儿犹豫。
退出去之时,还看了眼跪在那又挨了几巴掌的前太子,张德福眸光变冷,叹一声活该。
他与安王生母李美人李婉,是一道入宫的同乡。
也是这宫里一对,不敢示于人前的对食。
只是没世人想得那般荒唐,他们不过是这深宫里的寄托。
后来命运弄人,李婉被派去伺候皇后,因美貌招惹了赵景轩惦记,赵景轩强要了李婉,因此惹得皇后震怒。
皇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药,李婉服过,浑身生了红斑,狰狞可怖,令人见而生畏。
再加上太后和长公主频频出事,圣上便信了这些谗言,认为李婉是妖孽,是不祥之人。
在这个当口,李婉又怀上了赵则,赵景轩到底顾念着是自己骨肉,留了一命,将这母子俩打入冷宫。
李婉生下赵则后,处境却更加艰难,赵景轩对赵则忌惮不已,百般打压,后来更是让人勒死了李婉,一场大火将她尸首烧成灰烬。
世人都以为李美人是病逝,实则却不然。
此仇,张德福怎能不报。
他定了定神,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火速去宣安王入宫。
那小太监一路狂奔,拿着腰牌马不停蹄去了安王府。
赵则正与秦正荣下棋,听到下人来报。
笑笑落子:“该是轮到本王尽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