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韵的指尖狠狠地掐进掌心,她的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欧阳子规面上剥落的面具碎片。那截露出的苍老脖颈上,树皮般的纹路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仿佛是记忆里巨树受伤时渗出汁液的模样。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所以镜湖的二十年,都是你编的戏?”这句话在空气中回荡,仿佛能引起整个空间的共鸣。
腕间的银镯突然迸发出细碎的水花,如银珠般洒落在地面上,瞬间蚀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洼。这一幕让灵韵自己都有些吃惊,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情绪竟然能如此激烈地影响到周围的事物。
然而,欧阳子规却没有抬头,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那刚刚褪下的面具上。他布满老茧的手掌还停留在面具上,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少年面容的轮廓,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欧阳子规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岁月的深处传来:“那年你父亲用灵脉钉死最后一道封印,老树的根须穿透他的胸腔时,他说‘别让韵儿记得血的味道’。”
老人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敲在灵韵的心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父亲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对她的呵护和关爱,那些温暖的回忆与眼前的真相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如刀绞。
欧阳子规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夹杂着树叶摩擦的沙沙声,显得有些诡异。“后来我才懂,最牢的封印不是法术,而是让你在清水里泡着,连指尖的灵力都带着书卷气。”他的话让灵韵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
韶月突然向前迈了一小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衣袖微微一动,半卷残破的手札从袖中滑落出来。这手札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边缘磨损,上面的字迹也显得模糊不清。
灵韵的目光被这半卷手札吸引住了,她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名字赫然被朱砂圈住,旁边用树汁写着“木灵之心容器”几个字。那树汁的颜色早已晕染成了枯槁的绿色,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韶月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三个月前,长老们发现镜湖的水位莫名其妙地下降,寒潭底的水晶棺也出现了裂痕。直到那时,我们才意识到有人在暗中抽取你的灵力。”她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灵韵的心上。
灵韵的指尖轻轻划过手札上焦黑的缺口,那缺口像是被火烧过一般,透着一股焦灼的气息。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藏经阁的火,是欧阳先生放的吧?”
欧阳子规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听到灵韵的问题,他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他的面容。他的左眼尾有一道极浅的疤痕,宛如一片蜷曲的枯叶,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
欧阳子规的目光与灵韵交汇,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与其让你们从故纸堆里翻出那些血腥的真相,不如让我来当这个说故事的老骗子。”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带着一丝自嘲。
灵韵凝视着欧阳子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平凡的老人,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秘密和故事。
欧阳子规继续说道:“但我没想到,你会在拆我房子时触发承露柱里的记忆碎片。当年,你父亲把你的乳牙埋在那截木头里,他说等你回来时,树会替他抱抱你。”他的话语如同一阵春风,轻轻地吹拂着灵韵的心房。
灵韵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她与父亲初次相遇的时候。当时,她用法术击碎了一块木板,从里面浮出了一道荧光。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符文,但现在她才明白,那其实是父亲残留的灵识。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踉跄着转过身去。就在这时,她惊讶地发现,原本荒芜的废墟上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了一棵小小的树苗。这棵树苗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仿佛是她在记忆深处用露珠催生的那株一样。
灵韵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棵树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欧阳子规缓缓站起身来,他腰间的葫芦发出一阵空荡的响声。他看着灵韵,轻声说道:“三百年前的那场灾变,老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你封进了镜湖之中。而它自己,却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他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天际。在那里,一团暗绿色的云正漂浮着,它的边缘看起来就像是被啃噬过的树皮一样。
欧阳子规接着说:“它的‘心跳’其实早就应该停止了,但是每当它感觉到你的灵力波动时,就会拼命地坚持下去,多活十年。就像你在寒潭里的时候,每隔三年就会发一次高热,那其实是它在隔着结界哄你睡觉啊。”
“所以我必须回去?”灵韵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只见那原本苍白的掌心,此刻正泛着与欧阳子规相似的绿意,仿佛是被某种力量所浸染。
“像父亲那样,用灵脉当钉子,把自己钉在树根上?”灵韵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他那苍白而坚毅的面容,以及那被钉在树根上的身躯,都让她感到一阵心痛。
就在这时,韶月突然伸手抓住了灵韵的手腕,银铃在两人相触时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响声。“长老说过,木灵之心不是诅咒,而是老树的孩子。”韶月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当年他们砍断主根时,老树其实是想把心交给能听懂它疼痛的人。”
灵韵的目光随着韶月的话语,缓缓转向了欧阳子规。只见他正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巨树的根系图。他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你,是唯一能让水与木共生的容器。”韶月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灵韵心中的阴霾。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欧阳子规。
然而,欧阳子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灵韵的目光,他依旧专注于地上的根系图。突然,他折断了手中的枯枝,然后在断口处轻轻一挤,几滴树汁便缓缓渗出。
“二十年前我把你放进镜湖,是想让你当一个普通人。”欧阳子规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可你偏要在下雨天对着梧桐说话,用法术帮受伤的流浪猫治爪子,连发脾气时震碎的水缸,都能让院子里的青苔开出蓝花。”
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穿过眼角的皱纹,洒在他的面庞上。在那深深的纹路里,仿佛盛着点点星光,熠熠生辉。
“老树在镜湖底种下了一棵感应树,”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你的每一滴眼泪,都会像雨水一样,滋润着它的根须,却也会让它的根须痛上三分。”
灵韵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落在那株新苗上,嫩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脆弱的幼苗。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叶片的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幼苗的叶片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突然卷起,宛如一只小小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又像是巨树在轻轻叹息。
灵韵的心头一紧,她想起了父亲最后说的话。
“父亲最后说的话……”她喃喃自语道,抬起头,眼眸中闪烁着泪光,“是不是‘别害怕,水和木本来就该一起长大’?”
欧阳子规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葫芦“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灵韵,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你……想起来了?”
在你摘。那是树根的声音,它们在她的意识深处咆哮着,讲述着一个三百年前的故事。
灵韵猛地站起身来,她的发间闪烁着荧光木屑,这些木屑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迅速地凝聚成树叶的形状。她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仿佛能够透过时间的迷雾,看到那个三百年前的场景。
“它们说,三百年前有个穿白衣的修士,抱着襁褓在树洞里躲了三天三夜,用自己的血喂饱了袭击婴儿的山魈……”灵韵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她一步步地走向欧阳子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琴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她走到欧阳子规面前时,她轻轻地伸出手,握住了老人那苍老而又粗糙的手。欧阳子规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灵韵的话语击中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那个修士,根本不是什么原住民,是镜湖书院的叛徒,对吗?”灵韵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直直地穿透了欧阳子规的眼睛,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老人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手腕间露出一道陈年的剑伤,那道伤痕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依然能够让人想象到当时的惨烈。
“你父亲是书院最年轻的长老,却为了保护草木之境被同门追杀。”欧阳子规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和哀伤,“我带着你逃进结界时,追兵砍断了我的左手小指……所以后来每次给你送树汁,都得用牙齿咬开葫芦塞。”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灵韵的心上。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父亲为了保护她和草木之境,与同门展开殊死搏斗;欧阳子规抱着她在山林中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追兵;还有那道深深的剑伤,以及每次送树汁时老人用牙齿咬开葫芦塞的情景……
灵韵忽然看见他袖口下的残缺指节,正是自己小时候在镜湖总莫名疼痛的那根手指。
她深吸口气,灵力顺着相触的掌心涌进欧阳子规体内,后者颈间的树皮纹路竟开始消退:“现在换我来保护你。”她指尖凝聚出露水,在空中画出与记忆中相同的法阵,却在中心添了片嫩芽的图案,“
带我去见老树——这次,我们不用剑,不用血,只用它等了三百年的答案。”
欧阳子规凝视着她掌心的光,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刻着水纹的木牌:“这是你父亲的‘木灵令’,当年他用它让整个镜湖的水逆流,只为让你在寒潭里能看见星星。”
他将木牌按进灵韵掌心,木牌瞬间融入皮肤,在她手腕上烙下树与水缠绕的印记,“沿着藤桥走到最高的银杏树下,老树会用根系给你讲完剩下的故事——但记住,千万别用攻击性法术,它现在连咳嗽都会掉叶子。”
韶月忽然展开地图,上面原本空白的核心区域,此刻正浮现出由根系组成的路径:“我留守外围,用青蚨铃稳住结界。灵韵,你还记得《大荒异志》里说的‘木灵之心藏于年轮最痛处’吗?或许……”
“或许它一直在等我问那句‘疼吗’。”灵韵打断她,指尖抚过手腕的新印记,那里正传来巨树沉稳的心跳,“就像当年父亲问老树,就像欧阳先生问每棵受伤的树——其实最厉害的法术,从来都不是攻击,是倾听。”
她转身走向藤桥,夜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脚踝处不知何时浮现的树根纹路。
欧阳子规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轻声哼起段破碎的调子——那是百年前,他在树洞里哄襁褓中的灵韵时,自编的树叶摇篮曲。
当灵韵踏上第一根藤条时,整座森林突然亮起荧光。她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说“欢迎回家”,看见每片树叶都在转动方向,为她指引最明亮的路径。
腕间银镯不再发烫,反而透着与体温相近的温暖,就像父亲当年的掌心,就像欧阳子规藏在葫芦里的,百年未凉的树汁。
“老树,我来了。”她对着参天巨树张开双臂,掌心的露水自动飞向树皮的裂缝,“这次,换我来当你的耳朵,你的水源,你的……新的年轮。”
树冠顶端,暗绿色的云突然裂开道缝隙,月光漏下来,照亮了树干上深深浅浅的疤痕——那是三百年间,所有想保护它却误用了刀剑的人留下的印记。
而灵韵的指尖落下处,正有极小的嫩芽破土而出,带着水的湿润,木的坚韧,以及,终于被听懂的,疼痛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