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老宅，与喧闹的广州府截然不同，屋内弥漫着一股死气。免费看书就搜：看书屋
几日不见，卧病在床的许老头己经瘦成了皮包骨，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浑浊的老眼首勾勾地望着房梁上悬挂着的那块蒙尘的灰布，仿佛己经看到另一个世界。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都会被认为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许大河盘腿坐在炕边的矮凳上，双眼布满血丝，眼下的淤青浓重得像墨涂过。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气若游丝的老父亲，红彤彤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不是因为担忧或孝顺。
“爹……”
许大河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悲戚。
“为什么…… 为什么我儿小诚年纪轻轻，就要遭此横祸……”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泪水终于滚落。
“村里人都说，老人家要是拖着一口气不咽，迟迟不走，是会克家中小辈的……”
这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恶毒。
许大河伸出颤抖的手指，在许老头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鼻子下方盘旋、试探。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控诉，仿佛找到了宣泄所有痛苦和怨恨的出口：
“若是…… 若你老早些撒手西去，我儿小诚…… 他也未必会死啊！”
许小诚的死，对许大河打击巨大。
他找不到真凶，不敢去质问那些可能存在的 “贵人”，心中的悲愤与恐惧无处发泄，也无处责怪。
于是，这所有的负面情绪，便一股脑地倾泻到了这个行将就木、毫无反抗之力的老父亲身上。
他将儿子的横死，归咎于老父的 “命硬”，归咎于这所谓的 “相克”。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门帘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夜风中，无声地摇曳着，仿佛一个沉默的叹息。
许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是唯一还能勉强转动的部分。
眼珠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想看向这个他曾经最疼爱的二儿子。
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懊悔、失望，以及深深的悲凉。
他这一生，有三个儿子。
老大许大川，心思深沉，惯会钻营。
老二许大河，性子急躁，却最得他的欢心，从前孙子悄声从县城捎回银子来，被他撞见过。
他从未揭穿过，每每许老太提起，他还帮忙掩护几句。
老三许大山，憨厚老实，不善言辞，从小到大，受尽了他的苛责与冷遇。
可笑啊……
真是天大的讽刺！
如今他油尽灯枯，躺在这里等死。
那个最不受他待见、被他处处打压的老三许大山，却还念着父子情分，隔三差五地让媳妇送来吃的，偶尔亲自过来，笨手笨脚地给他喂口饭，擦擦身子。
而这个他曾经倾注了最多父爱、寄予厚望的二儿子许大河，却守在他的床边，字字诛心地咒骂他，怪他是害死自己亲孙子的恶鬼！
报应…… 这都是报应啊……
许老爷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想张嘴呵斥这个不孝子，想骂他 “畜生不如”。
可他连动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任由那锥心刺骨的话语，一遍遍凌迟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
“老二！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就在这时，一声略显低沉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门帘被一只手掀开，身材略显发福的许大川走了进来。
他先是皱眉看了一眼床上的许老头，随即目光落在许大河身上，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精光，嘴上却带着斥责的意味。
许大河此刻早己被悲伤和怨恨冲昏了头脑，哪里还有心思应付这个大哥。
他抬起红肿的眼睛，神态怏怏，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大哥，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我儿小诚死得不明不白，尸首都还在县衙停着，我连个葬礼都不敢给他办！”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手指再次指向床上的许老头：
“你说！这事跟爹有没有关系？！要不是他拖着不死，小诚能这么早就……”
“住口！” 许大川沉声打断了他，语气严厉了几分。
他上前几步，走到许大河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弟，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不能胡言乱语！”
许大川的脸上露出几分宽慰的神色，声音也放缓和了一些：
“小诚没了，大哥心里也跟你一样痛。但把这事怪到爹头上，说什么相克不相克的，那是无稽之谈！”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鬼神之说，终究是乡野妇人之言，当不得真。”
“依我看，小诚这事，未必是天灾，恐怕…… 是人祸啊。”
许大河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迷惑，随即是急切：
“人祸？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大川环顾了一下西周，压低了声音，凑近许大河耳边：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不经意间想到的事实：
“就是大哥我恰好想到……”
“小诚出事前一天，不是被县衙的官差叫去问话了吗？”
“好像是…… 带到老三家，给谁作证去了？”
许大河的呼吸一滞，眼睛瞪大了几分。
许大川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许大河心上：
“然后呢？第二天，他就在县城里头…… 据说是冲撞了哪位贵人。”
“你说，这事…… 是不是太巧了点？”
许大川看着二弟瞬间煞白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最后一句话：
“而且...”
“我昨日去县城，听闻那位贵人的长相，好像和常出入老三家的那位相似...”
话说到这里，许大川停住了，没有把话说完，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看向了屋外沉沉的夜色。
许大河呆立当场，脑子里如同炸开了一锅粥。
老三家…… 作证…… 官差…… 第二天…… 得罪贵人…… 人祸…… 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