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幸 作品

第 107 章 奔向

雨天,高中的纪弥发着高烧踉踉跄跄,体力不支地摔在路边上,衣服不免沾上了积水。

被抱起来塞进豪车后座,真皮座椅蹭上了水渍,纪弥若有所觉,一边打寒颤,一边难堪地缩起来。

这种反应似乎让对方产生了误解,那人顿了一会儿,继而脱掉外套笨手笨脚地裹住自己。

当时纪弥病得糊涂,其实是车内特意开了暖气,他却觉得这件外套披上以后,似乎格外地温暖,让眼皮愈发沉重。

醒来以后,他伶仃地躺在医院里,护士表示有人结清了账单,随时可以出院。

至于对方是谁,纪弥只打听到寥寥信息。

年轻多金,看着傲气,保镖有浓重粤语口音,大概来自于香港。

这些描述没有明显的指向性,那人也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和窗外放晴的天空一样,雨停了就找不到水汽踪迹。

他被当做碰瓷的人了吗?纪弥想解释清楚,可对方或许不在意。

都没来得及说上话呢,外套也在这里没拿走,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被自己耽搁了行程?

纪弥捏着那件西装,失落地撇撇嘴。

注意到西装内衬也有泥点,肯定是自己披着的时候弄脏了,他便叠起来带回家,小心地清洗了一遍。

抱着对方会回来的期待,纪弥还在医院留了座机电话。

然而一天天过去,没有任何回音,用防尘袋套好的西装却被蛀虫咬破。

“请问这件可以修补吗?”纪弥捧着衣服,匆忙来到干洗店。

走进去之前,他已经认真看过店铺前的木板,上面写着:[修拉链补丁、大衣护理、可改尺寸]。

店里有洗涤剂的味道,老板娘靠在柜前,涂过亮色甲油的指尖摸过衣服,熟稔地搓了一下。

“哪里破了?怎么回事呀?”她问。

纪弥找到袖子上的小洞,愧疚道:“是这两个,我放在衣柜里,好像被虫咬过了。”

“这种面料没法补,用了绵羊毛和桑蚕丝,后面贴上去的会很明显。而且你是不是用水泡过了啊?”

被这么一问,纪弥垂下眼睫,无措地点点头。

老板娘安慰:“都已经缩了,勉强可以穿穿,这洞也不明显。”

纪弥道:“这是别人的衣服,我要赔给他……”

“哪个牌子啊?我这儿看不出来,你要不去大厦问问。”老板娘道。

纪弥眨眨眼:“为什么没有水洗标呢?”

老板娘回答:“高级成衣都会剪标吧,有钱人比较精贵,觉得脖子后面膈着不舒服。”

自从家境败落,纪弥没有进过大厦,更别说奢侈品的专柜。

如果说水洗标是让他惊讶,原来有人这么讲究,那么走进柜台的时候,就是局促感扑面而来,光是装潢就让人感到遥不可及。

纪弥挑了个清闲的时间段,询问销售是否能看出牌子,大概是什么价格。

他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怯,害怕销售不耐烦。

不过,销售细致解答:“好巧,这是我们今年的秋冬高定,你是要售后这件衣服吗?但缩水以后可能没办法还原了。”

她没有说价格,但纪弥心里有数,应该是自己付不起的数字。

“是定做的话,请问能查到买这件衣服的客人有谁吗?”他实在不熟悉这类消费,所以问得幼稚。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有一段时间,纪弥写作业都蔫着脑袋,班主任差点以为他偷偷早恋又失恋。

“为什么你这几天会走神?”班主任找他谈话。

纪弥说了来龙去脉,尽管没掺杂个人情绪,但足以听出很多东西。

不想被误会成坏学生的难为情,青春期应该重点关注的自尊心,经济条件方面的落差感……

尤其他的家庭背景很复杂,性格内向安静,那情况更棘手,班主任很难深入谈话。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纪弥主动道,“我之后不会再开小差。”

班主任看着他瘦弱的身影:“你是班里最不用我担心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好,所以你也别多想。”

纪弥有些沮丧:“我没有和他说过对不起,还弄脏了他的衣服和车子,连句谢谢也没有讲。”

“以后有机会,你当面和他讲。”班主任坚定地说。

纪弥微微歪过脑袋:“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班主任回答:“人往高处走,现在找他好像隔了山隔了海,等你说的话有更多人听见,大概就会变得很容易。”

她语重心长地说:“学习方面我不多讲,希望这件事不会扭曲你的金钱观,也不要带来没必要的焦虑。”

纪弥保证:“我不会的,就是这两天偶尔会想一下……”

“很多东西可以先忘掉。”班主任和善道,“现在完不成的事情推到以后再说,说不定就很轻松。”

纪弥心思细腻,让人生怕多说多错,这次谈话点到即止,还没分析竞赛试卷聊得多。

好在纪弥很快恢复了往日状态,甚至比以前更专心,按部就班地上下学,几次竞赛成绩发挥得很好。

要说有哪里不一样,可能是他路过大厦,偶尔会驻足片刻,再脚步轻快地跑开。

那时候香港离得很远,机票看上去好贵,即便是本地的大厦也遥不可及,自己没什么踏进去的机会。

可纪弥没有忘记过,自己曾与另一个世界擦肩而过,那里温暖、光鲜又有安全感。

于是他从不懈怠地去靠近,一次又一次,一步又一步。

在人格塑造的关键期,有些经历看似微小,却可能造成长久的作用,纪弥无可否认,自己被这件事影响了。

像是被埋下种子,缓慢地发芽,盘根错节地蔓延在心底成为脉络。

大学里看着那一张张举报纸条,他甚至会想,自己还被裹在西装里就好了,那时仿佛能与厄运隔绝。

这种念头一

闪而过,他转而直面纸条,没关系,被讨厌又怎样?自己不能被绊住。

他走过那么漫长的路,已经只懂得向前。

他想见那个人,不止说谢谢和对不起,还要说今天自己买单,衣服也会是同样的厚实。

还以为自己需要再等很久,等到命运终于眷顾。

那个人怎么在身边呢?

扯回思绪,纪弥问:“贺景延离开上海,从医院去了鸿拟,是不是放完假的第一天?”

“对啊对啊,公司报到嘛,那天是工作日。”贺竞南附和。

说完,他好奇:“所以我哥跟你说过?”

纪弥道:“没,他没提过。”

“大侦探啊纪老师!”贺竞南拍马屁,“挑的男朋友那么聪明,我哥该有点压力了,以后怎么藏住小秘密?”

纪弥还没缓过来,扯了下嘴角。

他心说,贺景延挺藏得住事的,要不是堂弟抖落底细,自己时至今日还蒙在鼓里。

注意到纪弥在神游,贺竞南冷不丁呆住,继而忸怩地开口。

“翻我哥的叛逆黑历史,你为什么听完好像揣着事啊?”

贺竞南诧异:“不会有人吃高中生的醋吧?那时候我哥也是学生仔,去鸿拟做的是实习!我可以打包票,他七情六欲哪个窍都没开!”

听到他连忙补救,纪弥忽地笑了一声。

“你别这个表情啊,我很痛苦……”贺竞南以为闯大祸了,贺景延好不容易追到人,貌似要被他搞砸。

纪弥站起来:“听完这些我很开心,你哥有你真是福气。”

贺竞南:“……”

为什么更害怕了啊?!!

瞧纪弥拿出手机,贺竞南紧张地问:“你要兴师问罪了吗?我要撤离战场不?”

“买机票。”纪弥晃了晃航班页面,“弟弟,我们大人翻旧账必须面对面。”

另外一边,贺景延刚出总部的大楼。

眼看着快要长假,他本来准备今晚直飞返程,但内控部门找自己有事,不得不耽搁几天。

内控的老大发来消息:[我们尽量1号当天处理完,麻烦您抽出时间。有没有打扰到正常安排?]

这个部门构成很杂,不开放校招,社招一半来自于审计和纪检单位,还有安全系统的人员。

平时他们负责查商业卧底,以及管控廉洁问题,之前贺景延的司机被途科收买,也是移交他们处理。

这里的老大是检察官出身,工作环境影响,说话相对冷硬些。

贺景延回复:[没事。]

打完这句话,贺竞南发来一串警报:[快跑啊啊啊!!!]

贺景延看完没当回事,嗤笑着想自己跑什么?

就算和内控部门有事要谈,他清清白白,也不至于心慌。

贺家那边更不用说了,他妈已经知道儿子喜欢男人,早就消化和接受。

他爸就算找来也无所谓,他不仅不跑,

还要说自己有一个特别乖的男朋友。

构思完如何与父亲炫耀恋情,贺景延回复:[谁要来?]

贺竞南道:[我只能说有人要杀来穗城,至于是谁,刚才我被迫签了保密条款,不然没法出门……]

见状,贺景延默认是自家爹要来问同性恋的罪。

很快到了十月头,鸿拟的集团大楼没多少人,大家都出门游玩。

这里的顶楼有董事办公室和内控部门,贺景延作为董事之一,刷自己的工牌可以直接上去。

组长接待他进会议室,桌上放了些茶水和点心。

“上次我和您的技术助理见过面。”组长招呼,“他被卷入跳楼风波,我负责做情况调查。”

贺景延没吃饭,拆开一包饼干:“你的结果出具得很及时。”

组长笑着说:“多亏他做得仔细,我省了许多力气。现在Lethe调去研究院,对你们谈恋爱有影响吗?”

讲到这里,贺景延差不多知道是什么事了。

“没有,我们一码事归一码事,他没调走之前,在公司只是我助理。”

但凡有点把柄,今天也不会是这种架势,贺景延心里评估了下情况,觉得自己能赶上傍晚的飞机。

组长道:“六月初,你和人事总监报备过,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确认了关系?”

“六月底,准确来说是21号他生日,再早之前和董事长打过预防针,现在他也知道情况。”贺景延回答。

一般领完结婚证,成了法律上的共同体,才需要登记和避嫌,本质防的不是同事恋情,而是以公谋私侵占财产。

组长道:“那么早就说了?”

“抱歉,忍不住。”贺景延道,“幸好追到了不然他们要笑我一辈子。”

讲完,他强调:“纪弥上季度的绩效是董事会做了特批,正式调岗也由他们发起,跟我没有关系。”

“不用急着把人摘干净,环节确实没问题。”组长道,“否则今天他也要被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同事来了,言简意赅地说贺景延被举报。

“正常处理流程肯定是停职再说,谁知道这人盯了个大人物,你不上班互娱怎么转?他来闹事儿的吧?”

“然后我们查了查,就算你偷摸搞对象,也没触犯红线问题啊,写份报告得了。”

他顿了顿:“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信箱连续几天有你的举报信,我们不喊你来一趟说不过去。”

贺景延撩起眼帘:“那我可得罪过太多了,一时半会报不完。”

组长:“……”

原本贺景延还想低调,之前面对一众董事,喂小天鹅的时候忍得非常辛苦,愣是没有提起自己对象。

这下好了,估计举报者也不知道,内控同事让人详细交代,贺景延说得滔滔不绝。

“不是,你怎么告白的就不用全部讲了!私下送他理查米尔,没有利益交换,不违反公司规定!”组长讨饶。

他快速打字力求早点脱离苦海,没到下午三点,就想马上放归贺景延。

但会议室的门被敲了敲,有个董事听说贺景延遭殃,想落井下石地嘴两句。

“你怎么搞基啊?放在很多年以前,你可能会被当做神经病,而我们最多说你地下恋,不把大家当自己人,请你对鸿拟怀着感恩的心。”

贺景延嗤笑:“换到很多年以前?也行,那我出门就请病假。”

那人登时就熄火了,走之前透露:“有人在旁边的待客厅等delay,你们快点哈,不然他要把点心吃完了!”

贺景延听完,以为他爸找上门来。

整个下午都在盘问与回答,核对各种细枝末节,说乐在其中那肯定不可能。

想到等下还要应付家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沪市,离开会议室的时候,他其实有点烦闷。

然而推开门,他抬起眼往里望去,看见的是……

“纪弥?”贺景延意外。

喊完名字,他心跳加快,却没再出声。

因为他被紧紧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