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二十三章

惊蛰觉得,容九除了是个醋坛子之外,还有一点点……怎么说来着,肌肤饥|渴症?

这是之前系统的那个倒霉buff,可用在容九的身上,居然也十分之合理。

容九很喜欢乱摸他。

可这种乱摸,又不带太多的淫|邪之气。

就是摸。

要么就是抱着他。

就好像在抱个娃娃。

惊蛰不得不怀疑,当初容九喜欢抱着他到处走,是否属于一种激发了心里潜藏的欲|望?

他自己就够黏糊人了,没想到容九还更胜一筹。

惊蛰嘀咕,还真是不嫌弃他。

然后拍开了容九的手。

就在这躲闲的午后,这天气尚算炎热,容九这么抱着他,难道就不嫌弃热吗?

“你别摸了。”惊蛰小声,“待会还要见人的。”

衣服乱糟糟,肯定会被看出来。

容九微凉的手指落在惊蛰的脸上,那舒适的凉意,让他不由得蹭了蹭,相较于惊蛰正常的体温,容九的温度一直是偏低的。

在这个时候,自是难得。

“惊蛰不喜欢?”

容九懒洋洋地说着,他倚靠在树干下,修长的腿曲起来,中间的位置,刚好能放得下一只惊蛰。

惊蛰靠在容九的胸|前,被说得有点面色微红。

不仅有肌肤饥|渴症,还是个说话不害臊的。

“可是黏糊久了不会不喜欢吗?”惊蛰绞尽脑汁思索着之前明雨是怎么说来着,不要给的太轻松,不然对方就不珍惜云云,“说起来,你每次还啃我的脖子……不会是饿了吧?”

容九仗着药膏的超好恢复性,在发现了脖子的优越处后,总是会埋头乱啃。

将这个词用在容九的身上,显然是不大得体。

毕竟容九可是一位高冷,淡漠之人,那张脸摆出去,谁都不觉得他会做出这般事,可身为被啃之人,惊蛰总有种容九咬的不是自己的肉,而是自己的骨头。

那好牙口,要是真的啃在骨头上,肯定也是嘎嘣脆。

容九:“那药,用完了吗?”

惊蛰:“还剩一点。”

一点就是,真的只有一点点。

容九送来的药,就没有不好用的。

惊蛰从前都不爱用,可自打容九摸着他的手心,发现上面粗糙的茧子后就若有所思,让惊蛰闲着没事,也要时常用用。

惊蛰用了,然后发现,手心的茧子真的淡了许多。

然后,惊蛰又悄悄停了。

被容九发现后,逮着一顿亲,差点没断了气,好不容易才给自己争了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到底是在宫里做事。

如果手上真的一点老茧都没有,轻易就会被人发现,而这,也不是什么好解释的事。

谁人手上都有,偏你没有,这可不稀奇?

又不是什么富贵命。

“只要你想,为何不能是富贵的命格?”容九挑开惊蛰脸上散落的发丝,轻描淡写地说道,“怕他们作甚?”

这就是惊蛰和容九的差别。

地位的不同,以至于他们看待事情的角度,都截然不同。

惊蛰对容九这个回答并不生气,只是老实地说道:“可我还要干活,这层老茧,其实也是保护的用处。”

粗人的手虽然粗糙,可茧子也是保护层。

失去了这保护,做事难免会更加刺痛难受,他当年最开始抓那把大扫帚的时候,可是生生磨破过。然后还要用那样的手,在寒冷的冬天擦洗护栏。

细皮嫩肉的手,做不了粗活。

容九不以为意,到底没再逼着惊蛰。

他看着不好说话,可只要惊蛰能提出合理的原因,并非听不进去。就只是看着很冷漠,但人真的很好。

“很好?”容九古怪地挑眉。

有时纵是他,也很难猜透惊蛰到底在想什么。

在惊蛰的眼里,容九好似是千好万好,哪里都好,就无一处不好。

惊蛰:“你给我送了那么多药,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我,也经常关心我,可是有哪里不好吗?”

容九的脸色更加古怪,他沉默了一会,“就只是这些?”

这下换做惊蛰狐疑地看着容九:“那还要什么?”

“钱,权力,或者其他的东西?”

惊蛰:“你又不欠我的,我为何朝你要这些?”

他反过来教育容九。

“你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什么都给了他,那样不好,将来肯定会被骗的。”

容九:“……”

被骗?将来?

容九阴测测地说道:“你想和谁有将来?”

惊蛰的心口漏跳了一拍,平静地说道:“还能和谁,我这不是在和你说话吗?”

容九掐着惊蛰的脸,将人给转了过来。

惊蛰很认真地看着容九。

容九的眉梢有着少许暴躁,冷酷的戾气被压着,只听得男人克制而压抑的声音:“你可别妄想后悔。”

只是随口带出来的一个词,容九就这般敏锐。

惊蛰其实都没发觉自己说话里的用词漏洞,尴尬地摸了摸脸,垂下眼眸:“我哪里会后悔,是容九不要后悔才是。”

“我为何后悔?”

惊蛰:“我是男人,甚至不算个男人。又没钱,没权,给不了你太多富裕的东西。还是个太监,一辈子如无意外,都出不了宫,这么说来,你岂非亏了?”

容九捂着嘴,不说话。

怎能说呢?

惊蛰嘴里的这些残缺,在于容九,却是另外不同的着重点。

是男人,还是女人,对容九来说都不重要。在那么多人之前,不管是谁都引不起他的欲|望,那岂非说明,吸引他本身的,乃是惊蛰这个人。

没钱没权……这辈子能比容九还

有权势的人,着实没有。多一点钱财权势和少一点,根本毫无差别。

至于后者,哈,都快让人笑出声来。

一辈子留在皇宫难道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容九的大手落在惊蛰的腰腹上,这具瘦削的身体,不管内里是什么模样,都轻易能点燃他的兴趣。

惊蛰一直很瑟缩,对于自己地身体。

就算是再和容九亲密接触时,他对于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异常敏|感。

容九特地让人去查过。

本朝的宦官,入宫后的宫刑,并非去除整个阴具,而是摘除两颗小球,如此一来,也会让人失去孕育后代的能力。当然,如此行事后,也自然没有了欲|望。

不过没有欲|望,不代表完全没有感觉。

惊蛰羞耻于袒|露身体,只是他不知的是,容九反倒是因为那可怜的物什失去了活力,而激发起某种异样的趣味。

容九不说话的时间着实太长,让惊蛰有些心慌。

他往前凑了凑,低声说:“你真的后悔了?”他的声音有些许忐忑和不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容九,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

容九摸了摸惊蛰的脸,强行压下眼底翻腾的恶欲:“惊蛰既能问出这句话……”他的大手,从腰腹的位置往上,按在了惊蛰的心口。

“那是嫌我平日做得少了?”

男人挑起了眉,漂亮的脸上似笑非笑。

“是我之错。”他慢悠悠地将想跑的惊蛰按下,慢条斯理地压住他的手腕,“放心,我绝对会让惊蛰再说不出这话。”

惊蛰欲哭无泪,欲跑不得。

不行不行不行,哇,别扒他衣服!



惊蛰好几日都是微弓着腰做事,云奎和慧平看到了也没问,谷生却是好奇,在一日休息时重重地拍了一记惊蛰的后背,刚想问话,却见惊蛰惊颤了一下|身体,转身恼怒地瞪他。

他的手护在身前,显然是一种不知要不要往上挪的奇怪动作。

谷生:“惊蛰,你到底怎么了?可莫要生病了?”

惊蛰:“我没生病。”

谷生似信非信地看了眼惊蛰冒着薄汗的额头:“真的没有?”这要是没事,脸怎么这么红。

惊蛰:“被你吓的。”

他虚弱地擦了把汗,躲到云奎的身边去了。谷生可是个厚脸皮的,跟着一起蹭过来,几个人坐在一处,算得上是忙里偷闲了。

惊蛰不说话,谷生就去和云奎说话。

“你听说了吗?太后娘娘生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自打黄老夫人进宫后,听说太后就一直病着,到现在都不怎么好。”

慧平被带着,也说了几句。

“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去侍奉,听说吵起来了。”

这后宫高位的宫妃,都和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太后生病的时候,她们怎么能不上赶着

去伺候呢?

只是,这伺候的人多了,就得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在贵妃还没入宫前,这后宫里份位最高的是德妃,德妃处事还算公正。而到贵妃来了后,这局面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是侄女,一个是孙女,而且还姓黄。

贵妃压了德妃一头后,许多事情,德妃就有些尴尬起来。不过,之前太后放权给德妃的宫务并没有收回来,这才让德妃在贵妃身前能站直了腰板。

可这一次寿康宫侍奉,两人齐聚一堂,自要分出个高下。

而太后频繁召见的人,是贵妃。

无疑是打了德妃的脸。

惊蛰听着他们几个在小声说着后宫的事,坐在边上,借着动作的遮掩,有些小心翼翼地揉着胸口的位置。

刺挠的痒感犹在,不过总算比前几日过于刺激的感觉好上太多。

一想起容九到底做了什么,惊蛰就忍不住鼓了鼓脸。

容九可真是个变态!

惊蛰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也没想过这里,也可以成为把玩的……地方。

他身上也没几两肉,真不知道容九为什么会盯着这么点地方。

要真这么说来……他们成为伴儿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袒露相见……他还以为容九没什么兴趣。

并没有好吗!

袒露的只有他的上半身!

惊蛰一想起这个就磨牙。

那么问题来了,容九是想……做那个吗?

要是容九真的想做什么……这要怎么做来着?

可对于这种事,惊蛰是真的一片空白。

他的眼神落在云奎的身上,开始认真思索起来,话说这男人和女人间的做法,应该和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有些不太一样?

如果他向云奎请教……

会不会被当成下流的人?



寿康宫内,很是静谧,就算多出了几位妃嫔,也没什么打扰。毕竟谁敢在寿康宫闹事,一个个做事都非常伶俐手巧,脚步轻缓擦过地面,连一点声音都无。

德妃和康妃坐在外面,偶尔说。

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着的,什么也不说。

康妃悄悄地看了眼德妃,只见长得娇|小可爱的这位面上沉静,看不出多少情绪。

德妃和贵妃的冲突,是后宫所有人都看着的。

一个是手握宫权的德妃,一个是近来得了陛下青眼,又颇得太后信任的贵妃,这两人的出现,仿佛不太和谐的曲调。

她们从前也侍奉过。

每次太后生了病,她们总会来到寿康宫。

只是来是来了,真正伺候的活,其实也用不上她们。她们做惯了主子,要是真的去伺候太后,太后只会嫌弃她们笨手笨脚。

可这一回不一样,贵妃来了寿康宫后,每次都会被太后叫进去。

通过那若隐若现的屏风,可以看得到,贵妃的手里正端着一碗药汤,

正预备给太后喂药。

这份亲近,是康妃有点点羡慕的。

康妃不得不羡慕,她能走到妃位,纯粹靠的是家里。康家和黄家的关系千丝万缕,康妃的父亲正在户部尚书的手底做事。

只是康妃的性情懦弱,入宫后,一直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就算后来刘才人在她的永宁宫里耀武扬威,康妃也很少出面去打压什么。

她懦弱,后宫能看得起她的人就少,不过碍于她的妃位,会在康妃面前作怪的,除了刘才人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没有几个。

不过,康妃是万分庆幸,纵然她入了宫,也从没有和景元帝真正打过照面。

就算陛下去永宁宫的时候,也只去偏殿找刘才人,从来没找过她,这简直让康妃感激涕零。

德妃感觉到康妃的视线,睁开眼看了下,康妃朝着她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再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寿诞,你看……”

德妃平静地说道:“按照以往就是。”

这就是说,主办的人还是德妃。

康妃听了这话,就不免松了口气。

这宫里会大肆操办的只有太后的生辰,至于景元帝……皇帝并不爱过生辰,也从来不办寿宴。

可就算皇帝不想办,但是宫妃难道还能真的不送礼?

这东西还是得往乾明宫送。

乾明宫收归收,却也会回礼。

这是唯一一次不年不节,也不是景元帝封赏时,宫妃能得到的来自乾清宫的东西。

可是,这不代表是一件好事。

彼时,若是谁家过生辰,主人宴请宾客,请亲朋好友前来参与时,也会将他们带来的礼物收下。

这意味着接受了对方的祝福。

可要是在收了礼物后,又立刻送了回礼,那就是另外的意思。

康妃一想到这,就不免头疼。

好在,景元帝的生辰还有些时日,不必现在去烦恼。

不多时,贵妃走了出来。

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德妃和康妃说道:“两位妹妹,本宫且先回去一趟换下这身衣物,太后就劳烦两位,多加看顾了。”

康妃的视线落在贵妃身上,只见她的袖口染着黄褐色,该是刚刚在伺候太后的时候,不小心弄出来的痕迹。

德妃平静颔首,目送着贵妃离开。

贵妃上了撵车后,那淡淡的笑意并未散去,直到入了钟粹宫,挥退了其他人,只余下雨石后,黄仪结才露出苦恼的表情。

雨石站在黄仪结的身后,小心地为她按着额头。

“娘娘,可是太后又提出了什么难为人的事情?”

黄仪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倒是不难为,太后只是让我暂停行事。”

雨石:“这是为何?”

黄仪结:“是为何,我也不打算管了。暂时停下也好,乾明宫的戒备太过森严,就算陛下来了钟粹宫,这距离也是有些不够……”她说着,声

音淡了下来。

尽管前些日子,景元帝来过钟粹宫几次,可黄仪结并不觉得,皇帝是对她有兴趣。

他看她的眼神,并非是在看着一个女人。

他甚至都没有碰过她。

入了宫后,黄仪结对自己要做的事已经心中有数,这其中包括和景元帝的床事。

为了行事顺利,在入宫前,太后还特地让黄家找了人来教她,正是学了这些手段后,黄仪结才对别人的视线更为敏|感。

如景元帝这般冷漠的人,黄仪结实在难以想象他变得热情似火的模样……

不管怎么看,景元帝都像是与这种事绝缘。

后宫这么久,都没有谁诞下皇子皇女,足以看得出来皇帝的清心寡欲。

自然,太后对此尤为满意。

雨石:“太后,可是黄老夫人进宫时,对太后说了什么,让太后与您起了间隙?”

在黄家时,黄老夫人就不怎么喜欢黄仪结。

黄仪结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说道:“黄老夫人入宫,怎么可能是为了我?”

不过太后停下动作,肯定是和黄老夫人有关。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催命符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失去踪迹。她的一家老小都在太后的手中,而太后,是肯定不会让这么好用的一张牌一直闲置下去。

她或许,也没这个耐性。



太后的身体虽不好,可是德妃为她操持了寿宴,她还是赏脸出席了,而后瑞王入宫,太后更是高兴,这残余的病情,也好了七八分。

至于乾明宫,直到快入夜,这才送来了贺礼。

每年都是如此,只是维持着面上的和平。

待宫宴散了,瑞王亲自搀扶着太后回到寿康宫,一路上,太后都抓住瑞王的手,似乎怎么都看不厌倦。毕竟,瑞王这是遇刺后,第一次入宫。

瑞王:“母后,您别担心,我可好好着呢。”

寿康宫内,瑞王坐在太后的下首,正在给她捏着膝盖,放松筋骨。

太后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去边上坐,不愿他做这些事。

“好好的?哀家派去的太医,可是一五一十都和我说了,当真是没事?”

太后可不信。

瑞王笑着:“这对我,反倒是一件好事。”

太后抬起头,狠狠皱眉:“你是疯了不成?”

瑞王:“母后,我之前一直不得不留在京城,许多事情,也不能插手去办。本来在皇帝登基后,我就该回封地去了,现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刺杀案到现在都没找出真凶。

瑞王也清楚不会有结果。

正因为没有结果,他正好借此可以回去封地。

太后一想到这,也不由得思索起来。她虽然不舍得瑞王离开,可一个王爷在封地里才有完整的权势,在京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要是再继续留到京城,再遭到刺杀

,那该怎么办?

景元帝除了瑞王以外的兄弟们都去往了封地,唯独瑞王这几年一直没有动。

这其中虽有景元帝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太后。

太后不愿意瑞王离开,毕竟他这么一走,可就是山迢路远,难以见面。

她就瑞王这么一个儿子。

可瑞王必须走,纵然太后不愿意,他本也打算找个合适的借口,而现在这个理由自己跳出来了,瑞王怎么可能不抓住。

这不仅是对景元帝的理由,也同样是给太后的。

太后:“可你怎么知道,赫连容那厮会放你走?()”

瑞王闻言,笑了笑,胸有成竹地摇头。

他是肯定会放我走的。?()_[(()”

因为,离开京城后,一路奔袭,想要刺杀他的可能,只会比京城内,要高上许多。

只要景元帝还想要他的命,那他会答应的。

诚如瑞王的猜测,当他伤势大好,在朝堂上请求归去封地之时,景元帝并没有压着不放。

“瑞王既是如此归心似箭,那寡人也不好再压着不放,自是会答应的。”景元帝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瑞王,“还望瑞王一路,平安。”



瑞王离开京城,是大事,也是小事。

关乎礼部等诸位官员,自然是忙得人仰马翻的大事,可对其他人来说,那也只是一个饭后闲谈的趣闻。

街头巷尾的百姓,只是匆匆听了几句,又开始埋头,过着自己平凡的小日子。

路边,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抱着一匹布料往回走。

听到茶摊里有人在说起瑞王的事,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

这外头百姓,最喜欢的就是在闲暇的时候,茶楼酒馆里买上一盅茶,一壶酒,然后听着说书先生讲书,要是京城出了什么大事,也有许多人会聚集在这,说着自己知道的,各不相同的说法。

而这外头茶摊,就是次一等的选择。

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吹起水来,就更加天马行空,没几句准话。

“听说,瑞王这一回,是被吓出京城的,嘿嘿,那刺杀的事,到现在都没个苗头!”

“要我说,这害怕也是正常的,要是你自己不害怕?听我小姨的孙子的邻居说,瑞王府外戒备森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这到底是谁看瑞王不顺眼啊……这位王爷,平时也是个好的,我去年差点没饿死,就是吃了他家开的施粥……”

“我也是。”

“对对对,瑞王是个好的,说不定,是上头那位……”

“去你的什么都敢说,这位脾气是坏了点……但是,也比先头那位好呐!”

众人意见不一,这茶摊就开始争吵起来。

景元帝在民间的风评,倒是比在文武百官里要好上不少,他残忍的名头虽然外露,也很有风言风语,可这日子过得好与不好,这些百姓心里有数。

好嘛,就

()是挣扎着,还能活。

不好呢,就是挣扎着也活不下去。

这根本无需多想。

而茶摊外那个驻足偷听的小丫头呢,在茶摊里开始吹捧起瑞王的时候,早早就走了,自然也没听到后面的争执。

她轻巧地跳过地上的污水,然后穿行过一大片阴暗的巷子,越走越远,最后拐进深处的一条巷道。

这巷道比别处还要暗,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可是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收拾得很干净,每家每户的门外,都挂着些东西在晾,见到小丫头回来,还会在敞开的庭院里打个招呼。

小丫头也笑眯眯地回应,最终抱着那匹布进了屋。

屋内,有时不时的咳嗽声。

小丫头放下布匹,高兴地说道:“阿妈,今天徐掌柜的说,我们这批女工上手很快,每个人都扯了一匹布,虽然是染坏的,可是也能用,我等这几日空下来,就给你做身新衣裳。”

被称作阿妈的女子,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的一条腿有些跛,走得并不快,摸着小丫头的脑袋,轻声说道:“你给自己做衣服就好,给我扯什么,我又不贪新鲜。”

小丫头摇了摇头:“可是阿妈已经许久没新衣服,我在铺子里,总是能攒下更多的布头。阿妈,反正衣服是我来做,我不听你的。”

她笑嘻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妇人长得很漂亮,只是过于劳累,才显得岁数大了,不过她一双眼睛,仍是明亮,温暖地看着女儿。

“是阿妈没用,要我家良儿年纪小小,就要去做工。”

良儿忙摇了摇头,亲昵地抱着妇人的胳膊。

妇人的身上有一股香甜的酱香味,那是她每日去帮工的厨房里,常会有的味道。良儿满足地叹了口气,“就算给我一百两我也不换,我要和阿妈永远在一起。”

妇人拍了拍良儿的小脑袋:“什么永远在一起,等再长大些,你是要嫁人的。”

良儿:“阿妈,我不嫁人。”

她噘着嘴,将自己在茶摊听到的话,告诉妇人。

“只要想到他们还活着,还活得这般好,我就……我就气不过。”良儿垂下头,一想到去世的父亲,再想起被迫入宫的兄长,那恨意就无法压制,“我才不想嫁人。”

柳氏叹了口气。

何其有幸活着,又何其不幸活着。

她心中何尝没有恨?



“哈湫,哈湫,哈湫——”

不知为何,近来惊蛰,总是时不时就要多打几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受了寒。

他揉着红彤彤的鼻子。

不过,等到明日,他就顺利入了直殿司,也在直殿司有了自己的位置。

以后,他就不用穿行过那么长的宫道,去北房歇。

惊蛰正式离开后,陈明德并没有立刻再要人,一来,最近北房的人员调动有些频繁,二来,三顺私底

下和惊蛰说过。

他觉得陈明德的身体不太好。

陈明德几年前生的那场重病,到底影响了他的身体,每次到了秋冬,就很难熬。

惊蛰闻言,也不知要说什么安慰三顺。

比起北房的其他人,三顺是把陈明德当做半个父亲那般孝顺,越忠厚老实的人,越是惦记着这份情谊。

惊蛰:“你也别担心,德爷爷是个好人,总会平平安安。天气冷的时候,你多看顾点,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三顺用力点了点头。

而后,这老实人犹豫了一下,不知是想说什么,但似乎觉得不合适,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你小心点,明嬷嬷似乎,非常不喜欢你。”

惊蛰挑眉,明嬷嬷不喜欢他?

明嬷嬷不喜欢北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单独点出来,特地不喜欢谁的,倒是少有……

他什么时候得罪了明嬷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要说明嬷嬷,她已经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自打先前的荷叶去世后,私底下宫女们也和她离了心,就算她的权势比宫女们大,可这到底是北房。

她再怎么耀武扬威,许多事情,宫女们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懒的。

而导致明嬷嬷如此,是因为……刘才人的事?

那都是去岁的事,惊蛰都快忘记了。

但仔细思索,刘才人出事,御膳房总管被杀,换了朱二喜上来,而后,明嬷嬷就晕倒过去,还是当时的荷叶来找惊蛰,才让大家知道的。

明嬷嬷和刘才人有什么关系,惊蛰是不知道,但明嬷嬷当初差点把惊蛰当棋子献出去,肯定和刘才人这件事有关。

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如果不是这件事对她有利,她肯定不会这么做,也意味着……当初,她是想借着这件事巴结刘才人?

可刘才人死了,惊蛰也没去御膳房,她的关系网断了?

惊蛰思忖了片刻,把明嬷嬷的怨恨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这纯粹是明嬷嬷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来还逼死了荷叶,眼下这是捉着北房的人发泄还不够,更要把矛头对准他吗?

惊蛰:“我现在已经不是北房的人了,她就算想指使我做事,我也可以不听她的,你且放心。”

他安慰好了三顺,转头去问明雨。

明雨很爽快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明嬷嬷最近的确很折腾人,不是让我们清扫各门各户,就是不许我们回屋,只许我们在主子们外头伺候,反正折腾一大堆,连德爷爷都惊动过。”

惊蛰:“明嬷嬷有特地针对过谁吗?”

明雨摇头:“单独针对谁倒是没有,不过我听说,现在的这个荷叶,又换了菡萏的位置,去伺候明嬷嬷了。”

惊蛰敛眉:“你自己小心些,莫要让她注意到你。”

明雨颔首,明嬷嬷最近有点疯癫,他们自然心中有数,不会自己去撞枪口的。

陈明德的屋内,常年关着门窗。

空气不怎么流通,也就让屋内的气息不怎么好闻。

明嬷嬷从前很嫌弃,也很少来。

今日屈尊过来,坐在陈明德的右手边,用帕子捂住了鼻子。瞧着像是嫌弃的模样,可是那帕子,也等同于捂住了她有些僵硬的脸。

明嬷嬷那半边脸,自从气过头,发了一场大病后,已经好不了了,时常是僵硬麻木的模样,和另外半边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彻底断了她的出头之路。

这后宫想要爬到高位,无需多么好看,可最起码这脸上外头不得有什么毛病,明嬷嬷这毛病直接就在脸上,已是完全不可能。

陈明德闷闷咳嗽着,声音沙哑:“明嬷嬷难得登我门槛,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坐着不说话吗?”

明嬷嬷捂着鼻子,嫌恶地说道:“你这屋里,还是这般多臭味。”

陈明德哂笑,自顾自吸着鼻烟壶,长长吐了口气,像是没把明嬷嬷的话放在心上。

久了,明嬷嬷自己也坐不住,主动说道:“陈明德,你难道真的打算在这北房里,窝一辈子?”

“明嬷嬷不是早就知道我心无大志,没打算往上爬吗?”陈明德淡淡说道,“现在我在这里,有人伺候着,衣食无忧,也没什么烦恼,还要再折腾些什么呢?”

明嬷嬷阴阳怪气地说:“我竟是不知道,原来你是这般大度的人。”

陈明德心鬼着呢,一听明嬷嬷这么说,当即就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为了惊蛰来的。”

他动了动手指,将鼻烟壶放下。而后抬头看着明嬷嬷,浑浊的眼珠子瞧着有些吓人。

“那你知道我心量狭窄的同时,难道不知我这人,也有恩必报?”

当年惊蛰,怎么说,也是救过他。

明嬷嬷:“什么恩?就他当初那点本事,要是真的把你给治死了……”

“可我还活得好端端的。”陈明德一旦知道明嬷嬷的心思是为何,就不想和她多聊下去,“我不知惊蛰到底如何得罪你,可他现在已经不是北房的人,你没资格管他。”

明嬷嬷气得脸皮子微抖,厉声:“冥顽不灵,怪不得陈安能当上大太监,而你,只能在北房里徒困半生,真真是废物!”

陈明德被她这么羞辱,反倒是笑出声来。

“明嬷嬷,而今你,岂非也在这北房里?”他略有得意地抬手,“也是一眼望得到头。”

明嬷嬷气得摔袖离开。

等明嬷嬷离开后,陈明德的脸色当即沉下来,他摩|挲着手边的鼻烟壶。

良久,才自言自语。

“我和陈安那点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多少年了,柴苏明是怎么知道的?”

柴苏明是明嬷嬷的本名。

陈明德皱眉,自打刘才人和钱钦接连出事后,柴苏明就一蹶不振,后来荷叶的死,和她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陈明德懒得管。

荷叶本来就是她

的人,明里暗里也帮着她做了不少事,两人不过是沆瀣一气。

只是……原本已经像是认了命的人,又开始走动起来……

是谁,又接触了她吗?

她挑动陈明德对付惊蛰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因为太显眼,所以反倒可能只是伪装,藏在底下的目的,可就不好查了。

陈明德叹了口气。

毕竟如他所说,他的的确确,是再没了雄心壮志。不过都被人这般上门,这把老骨头,到底还是得再动一动。

他是不爱动了,可不是死了。



忙忙碌碌到了九月,太后的病好了,后宫一派祥和,前朝也是平静无波,难得有这般平静的时候。

就在这个平静的,寂静入冬的九月。

惊蛰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几个喷嚏,算不得重,断断续续了好几天,容九来时,捏着他的鼻子看了看,让他多穿几件衣服。

惊蛰是应下了,可他毕竟还要做事。

干完活,便是一身汗,有时图凉快,就没那么时刻惦记着,结果,原本只是一点小小的症状,就严重了起来。

待到今日起来,已经发了低烧。

云奎见此,特地去给惊蛰告了假。

有他出面自然好说,惊蛰就在自己屋子里待着。

和他一块住的,是慧平。

他担心惊蛰昏迷了没意识,特地将热水放到他床头,还预备着时不时回来看一眼,这才担心离去。

不管是云奎还是慧平,并没有因为惊蛰染病而反应过大。

惊蛰将此记在心里。

毕竟这后宫里,其实谁都怕生病。

不管是谁,都只能靠自己熬过去。要是没撑过去,那可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们也会忌惮那些生病的人,惊蛰要是再严重些,就可能被挪出去。

“挪出去”这几个字,说的是挪出皇宫,去内城。

只不过这人出去,想要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谁知道是会死了,还是被人忘了,再也回不来。

惊蛰的喉咙疼,闷闷咳嗽了几声,将被子卷得更紧,呼吸的炙|热,让他的头很晕。有时冷,有时热,好像有一把火在身体内燃烧。

他很少生病。

极其少。

虽在云奎的眼里,惊蛰是生过几次病了,可实际上,他的身体倍儿棒,一直都很康建。

除了刚进宫时病过一场,之后就再没有生大病过,无病无灾到了今日。

难得一病,就气势汹汹。

惊蛰半睡半醒间,捂着额头……再过两日,是……容九要来的……日子,不知那个时候……他还……

他没想完,就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到了几时,再醒来,是被喉咙的干渴给弄醒。

他喉咙干得很,嘴巴抿了抿,却意外发现唇边有点湿|润,好似是有人给润了润。惊蛰舔了一下,

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更加渴。

额头湿凉凉,一摸,原来是块沾湿的布。

是慧平回来了?

他刚这么想,一双胳膊就从边上探来,将惊蛰给抱坐起来,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和熟悉的力道,让惊蛰脱口而出:“容九?”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其实只有嘶嘶声,勉强气音能听到些许。

容九一言不发,只是将床边的白碗递给他。

那正是惊蛰渴求的水。

可惜是黑乎乎的药。

惊蛰犹豫了一会,秉持着药汤也是水的想法,双手软绵绵地抱着白碗,咕嘟咕嘟地往下灌。

抱着一种视死忽如归的态度。

噫惹,呕。

这药也太难喝了。

惊蛰刚喝完,差点没吐出来,容九眼疾手快塞了颗糖进嘴里,软绵绵的,入口就化。

甜腻的味道冲散了嘴里的药味。

容九将白碗给拿走,惊蛰的声音总算恢复了些,尽管还是嘶哑:“你怎么会在这?”

他似乎对容九总有这样的惊叹。

总有种,容九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地方的神奇能力。

……让人有些安心。

“你的脉象,说是殚精竭虑,忧郁多思,太过耗神,这才有了病因。”容九的声音带着一股平静的凶狠,好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实则已经惊涛骇浪。

超凶。

惊蛰本应该有点害怕。

可见他缩了缩脖子,生病发红的脸上,竟还有一点甜滋滋的高兴:“我从前在宫中生病,只得一个人躺在角落里,那时就在想,要是有人能来看我,该多好。”

没想到这一睁眼,容九就在身边。

容九难得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当即气笑了,伸手滑进惊蛰有点松散的衣襟内,朝着他的胸口狠狠一掐。

惊蛰嗷呜了声,要是有毛,浑身上下的毛毛都要炸开了。

“还高兴吗?”

这声阴冷得好似地府使者,轻易就能将人的魂魄勾走。

惊蛰本来就虚弱,一惊一乍后,更加柔弱地躺倒在容九的怀里呜呜,“我都病了,你还……你还乱来……”

惊蛰哽咽,委屈吧啦。

容九的额角蹦出青筋,凶恶地瞪着惊蛰,颇有种他再说话就要掐死他的冲动。

惊蛰默默想从容九的怀里爬走,又被拽回来。

“浑身湿哒哒的,想跑哪去?”

容九的表情重归冷漠,将人禁锢在身上,随手给他擦了擦后背的汗。

随着他的动作,惊蛰反倒安静下来。

容九很不熟练,看得出来是第一次做,有点粗暴,有时还会弄疼惊蛰,而后又阴冷着脸,暴怒了片刻,也不知在对什么生气,又压着脾气,将惊蛰翻来覆去折腾。

擦完,将巾子丢在地上,将惊蛰翻过来,却见他已经默默淌着泪。

容九似乎在极短

的时间内,已经知悉人在病中低落多忧的情绪,只是忍耐地叹息了声,“哭什么哭?”()

惊蛰吸了吸鼻子,趴在容九的心口,我想家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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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九的笨手笨脚,让他想起了父亲。

他年幼时,也有段时间经常生病,父亲不让娘亲看着他,生怕她也累倒了。自己白日去干活,晚上就整夜守着他,给他擦汗,换衣服,喂药……也是这样粗鲁,可笨拙里,也透着浓浓的关切。

惊蛰有些模糊地想,他已经有点记不清家人的模样了。

容九长久地没说话。

等惊蛰回神,抬头往上看,才发现容九的表情有几分古怪,像是暴怒的前兆,又非常隐忍克制,只在嘴角绷紧成直线这点上,隐约看了出来。

“你把我……当父亲?”

惊蛰:“……”不是,你这理解能力是怎么回事?

你想当我父亲,问过我乐意吗?!

惊蛰气急败坏,张牙舞爪,恨不得把容九的嘴巴堵住:“我可不想多个爹!”

哪有伴儿当爹的?

容九的脸色原本不好看,似乎这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可瞧着惊蛰这般,好似病气也从身上褪|去,不由得挑了挑眉。

爹嘛……也不只是一种……

“你要是想认我做爹,也不是不行……”容九意有所指地说道,“只不过做儿子的,得好好孝顺为父……”

惊蛰尽管没怎么听懂容九的意思,却还是卷着铺盖,默默从男人的身上滚下去,背对着他将自己卷成一颗球。

娘说,耳朵痒痒时,是脏东西。

不能听。

容九任由着惊蛰团起来。

温凉的视线,缓缓落在他的后背上。

在惊蛰没看他时,男人的神情冷漠得可怕,嘴唇紧抿着。

一瞬间就好似从一个人,变作了残忍阴郁的暴君,如墨的眼底,闪烁着某种扭曲的恶意。

这其中,夹杂着一种极度自私,又可怕的欲念。

当他跨过门槛,看到床上病得一塌糊涂,迷蒙着呓语的惊蛰,他心中涌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却并非怜惜……而是异样的满足。

惊蛰若是一直这般令人怜弱,脆弱地栖息在触手可及处……弱小,可怜,虚弱地吐息着,柔弱无力地依靠着他的躯体,如同攀爬巨木的藤草……

扼杀他。

是一种甜美的诱|惑。

容九轻轻摸上惊蛰的后脖颈,触手的冰凉让他沉默了片刻。

而后暴跳如雷地将惊蛰拖过来。

湿冷的身躯贴在心口,在这时候,容九的身体竟是比惊蛰忽冷忽热的身子温暖太多。他压着惊蛰的后脑勺,将几乎没用的挣扎压了下去。

“睡觉。”

惊蛰听着容九阴郁冰凉的语气,好似还听到磨牙声。

坏习惯……惊蛰晕乎乎地闭上了眼……好暖……

他意识沉了下去。

是好久好久没有过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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