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二十九章

宗元信这些年,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入朝当官。

早年间,他也没想过自己最终会每日点卯,在朝廷里领着俸禄,日日进出皇宫。

更没想过,还会遇到赫连容这样不讲道理的病人。

他和赫连容的孽缘,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不过他也懒得废话。

今日在太医院窝着,数着场外不知几多“梨花”,他都要困睡着了。这宫里,在身份上能指使得动他的人,其实就两个。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

皇帝呢,不要命,也不要他看;太后就更加不可能让他看了。

尽管医者父母心,就算太后召他去,出于救人心切,宗元信还是会去的。可他相信自己的医术,但太后不信呐。

她怎么可能会信任皇帝的人?

宗元信只好继续窝着。

然后因为太无聊,太无趣,他还花了不少时间,在外面出义诊。反正朝廷出钱养他,又不要他干事,他索性将时间都给了外面的穷苦百姓。

要不是因为今日实在是太冷,宗元信懒得动,不然乾明宫的人,未必能找得到他。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乾明宫。

好笑的是,让他进宫做官的人是景元帝,可是从来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的人也是景元帝。

皇帝的心思,外人实在难以揣测。

可要宗元信来说,那就是犯贱。

明知能救命的人就近在咫尺,却偏偏不肯召,这不是犯贱是什么?这天底下,怕是没比这位皇帝作得更厉害的人。

在乾明宫外,宗元信吸了吸鼻子,对迎着他的宁宏儒说道:“你们将那香都燃上了?”

宁宏儒笑道:“正是,全赖宗御医的本事。”

那批沉香经过宗元信的指点所做出来的香,到底是真的管用。

就是……

宁宏儒欲言又止,还没说话,宗元信已经走到了正殿外,鼻子又动了动,这脸当即耷拉下来,“他在正殿没燃?”

宁宏儒苦笑起来:“您也知道陛下是什么脾气。”

宗元信知道,宗元信可太知道。

他拉着马脸就进去了。

殿内,明显刚刚沐浴过的景元帝朝着他颔首,“坐。”冷淡的声音下,宗元信也毫不客气,就在他的边上坐下。

“手。”

宗元信从医药箱里取出了脉枕,让景元帝将手伸过来。

景元帝依言而动,宗元信拧着眉开始给他诊脉,这眼神也没停,正在皇帝的身上瞥来瞥去,最后盯着他的脸瞧个没完。

宁宏儒早就习惯他看病时的怪癖,老神在在地守在边上。

他的脚趾还很疼。

被石丽君踩的。

整整两次。可他娘的疼了。

不过宁宏儒知道这是他该的,殿前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回来时也听说,这燃香不防水,的确是本该注意到的疏忽,若

非陛下……

宁宏儒的视线忍不住落到殿中两人的心上。不仅是他,石丽君也同样如是,这殿内除了他们外,此刻并无他人伺候。

“唔,”良久,在交替看完两只手,检查完景元帝的脸色和舌苔后,宗元信的脸色有些凝重,“你要是早些肯治,就不会这么麻烦。”

宁宏儒脸色微变,下意识说道:“宗御医,难道是治不了了吗?”这本来是逾距之举,可等了这么久,皇帝陛下终于愿意让宗元信看病,要是落得这么个答案……

宗元信飞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何时说治不了?”

宁宏儒:“这便好,这便好。”

宗元信重新看向景元帝,此刻皇帝幽幽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好似感觉不到那冰冷的重量,开口:“我从遇到你的时候,都同你说过,你身上这病,实则病根为毒,若不尽早拔除,你早晚都得死。当初你不肯治,怎么现在,又肯治了?”

宗元信这不客气的话,若是别个,根本不敢说。

可他偏偏是宗元信。

这么多年,跟在景元帝身后上蹿下跳,想要给他看病,结果一直迟迟得不到回应,还巴巴跟着进宫想看的宗元信。

宗元信想,不只是景元帝犯贱,他也是,他也真他娘犯贱。

看到那些个奇特的脉象,特殊的病人,他就挠心挠肺想看,病人不肯给他治,他就打晕了病人拖回去治。

好霸道,好强买强卖。

这么强买强卖一人,这些年偏偏撞上了景元帝这么个铁板。

打,又打不过。病呢,还是想看。

可他问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宣泄这些年的郁闷,更是在确认病人的意愿。

有些治疗,一旦开始,中途后悔不治的痛苦麻烦,还不如一开始不治放着来得好。

景元帝身上的“病”,就在于此。

碍于他从前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宗元信生怕他是一时兴起,开始想折腾起自己的寿数。

景元帝慢吞吞地抬眸,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养了一只,小狗,很弱,很倔,很容易死。”所以,为了小狗不那么容易死,他只好多努力,再多活几年。

宗元信微愣,脸色更加古怪。

他瞅了景元帝几眼,没再问了,反而是朝着宁宏儒要了笔墨纸砚,开始坐在那开药方。

别看宗元信皱着眉,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他娘的,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给他等到了!

他的字迹那叫一个龙飞凤舞,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完后,他将药方放在边上晾。

“从今日起,陛下的衣食住行,由臣说了算,长命百岁不太可能,多活些年,总还是能做到的。”

“衣食住可以。”景元帝道,“行,不成。”

宗元信:“不行也得行!”

端得是霸气。

待宗元信交代完一切,被宁宏儒又亲自送出来的时候,宗元信左右看了看,低声

对宁宏儒说道:

“正殿内的香,要是能燃,还是让燃上。”

宁宏儒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宗元信长叹了口气,忽而又道:“陛下养着的,不真的是小狗吧。”他背着手咂摸了会,又咧开嘴摇了摇头,也没打算听宁宏儒的回答,摆了摆手就离开。

宁宏儒驻足,看着宗元信的背影渐渐走远。

忽而,他也笑了。



“惊蛰,你怎么不是条小狗?”

御膳房外,明雨哀嚎一声,抱住了惊蛰,脑袋在惊蛰的肩膀上滚来滚去,那叫一个惨痛。

惊蛰:“去你的,你才是狗。”

他作势要咬明雨,却又去拍他的肩膀,“受委屈了?”

唔,可是明雨看起来胖了。

脸也跟着圆乎起来。

明雨:“没什么。”

他撇了撇嘴,站起了身。

掩盖在他衣服下的,是他两条青痕遍布的胳膊,那都是藤条抽|出来的。

明雨跟着朱二喜学习,从中受益了不少。可朱二喜是个严苛的人,一旦有错,就会教训,所以刚来的时候,明雨每天都被打。

但明雨没觉得哪里有错。

他知道在宫外做学徒,只是包吃住而已,连钱都没有,就这样都未必能学得上手艺。而他现在,跟着朱二喜学习,月俸涨了,还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学,这是御膳房许多人都羡慕的事。

只是……

有时的确是累,好不容易惊蛰来看他,明雨当然要抓紧时间抱怨。

只是他的抱怨,惊蛰听了都要啐几口,“你想撸毛去撸别个,别摸我头了!”他脑袋都被晃晕了。

明雨怜爱地搓着惊蛰的小狗头,笑眯眯地说道:“要不要跟我进去吃点东西?别的不说,御膳房吃的东西可不少。”

惊蛰:“得了,我知道你没事就好,你忙着去吧。”

明雨抓着惊蛰不给走:“又不是饭点,怎会那么忙,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好像看到了谁,突然拉着惊蛰往殿内躲。

他动作很快,惊蛰见他严肃起来的脸色,也没再躲,轻手轻脚地跟着他进去了。

他俩躲在内里,听着外面好像是有新来的人来取膳,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这一来一往的时候,明雨一直都很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惊蛰就没打扰他,等到外面安静下来,他才压低着声音问:“外面的人是谁?”

“钟粹宫的。”

明雨也跟着低声:“你以后见到钟粹宫的人,可千万记得要绕道走。”

钟粹宫?

那不是贵妃的宫殿吗?

这不是饭点,他们的人过来做什么?

惊蛰:“你怎么会和他们惹出麻烦?”

黄仪结当然不对劲。

不然怎么可能接连出现在系统的任务上?

可是惊蛰没想到,明雨和他们

也有来往。

明雨摇头:“不是,是一种……”他抓耳挠腮,像是很难解释。

过一会,惊蛰才从明雨的嘴里得知了来龙去脉。

明雨刚来御膳房,自然不能立刻上手去帮忙,朱二喜让他在边上看着别人怎么做,平时也跟着跑腿做工。

钟粹宫的人,他也见过几次。

他们那,一直都是一个和气的大太监带着几个人来抬的。不过那一日,是说钟粹宫的贵妃娘娘想吃口甜的,又是不上不下的时间,亲自来御膳房的,就不再是那个大太监,而是一位大宫女。

当时,御膳房留着几个小子在看着火,朱二喜自然是去歇息。

钟粹宫来人,御膳房立刻派人去找他。这活计得是朱二喜亲自来,其他人他不放心。

这跑前跑后的人,就是明雨。

等他忙完,将朱二喜亲自做好的甜食端到匣子里,再封起来,交给那位大宫女亲自带走后,他回头看着御膳房,就看到朱二喜站在鸡笼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知道,这宫里的吃食,谁都有份例。”明雨说到这里时,朝惊蛰解释起来,“有些主子爱吃鲜活的,就得现杀现宰,所以边上也会放着些活物。”

那些吵闹的叫声,在整个御膳房内,算不上非常明显,毕竟整个御膳房运作起来时,根本再听不到那些活物的叫声。

可是,它们在钟粹宫那位大宫女出现的时候,全部都非常安静。

安静,是御膳房几乎不曾有过的,哪怕是夜深人静的时刻,御膳房也是时刻开着火,预备着不时之需。

明雨的声音压得低低:“惊蛰,钟粹宫那位大宫女,肯定有问题。”

生物会本能地惧怕比它们强势得多的存在,可面对着他们这些整日来回走动的人,御膳房那些活物都不曾安静过,却又怎么在那位大宫女来之时,全都安静得像是死去。

在她离开后,又一只只恢复了活力,拼命扯着嗓子叫唤,就好像在发泄着某种莫名的惊恐。

惊蛰蹙眉,半晌后,他摸了摸明雨的手,轻声道:“你之后再见过她吗?”

明雨摇了摇头,“我见到钟粹宫的人,都会绕着走。”

惊蛰点了点头,又在心里和系统说话。

“你能检查明雨身上,可有问题吗?”

【系统的能量要不够了。】系统说出了一句话,近乎是“抱怨”,可那平平的电子音又很刻板,毫无语气的变化,【已经检查过,很健康。】

惊蛰选择性忽略了系统前一句话,对后一句话感到安心,而后又嘱咐了几句明雨,反惹得他笑起来。

“行了,她只来过那么一次,还是贵妃身前的大红人。她更记不住我这种小喽啰,就算她是个厉害人物,我躲着走也就是了。”明雨道,他之所以特地嘱咐惊蛰,不过是因为之前惊蛰在储秀宫伺候过的小主,就是黄仪结。

他也知道,惊蛰拒绝跟随黄仪结去钟粹宫的消息,这才特地提点。

两人说了会话,这才各自离去。

回到御膳房时,明雨看到朱二喜正蹲在大水缸边舀水。这水缸里面养着不少名贵的活鱼,得记着经常换水。

明雨忙跑过去帮忙,给递东西。

朱二喜看着干巴巴的,不过很有力气,很大的木桶就这么被他给抬起来了,“你和惊蛰,很熟悉?”

忽而一句话,让明雨微愣。

朱二喜认识惊蛰?

不然怎么会一口叫出来他的名字?

明雨:“他是我在北房的朋友。”

哗啦啦——

朱二喜将水都倒进大水缸里,将活鱼都重新转移进去,这才回头打量着明雨的模样。

明雨下意识站直了身,生怕又挨打。

虽然能学到好东西,可是挨打这玩意,能少,谁又真的喜欢?

那是真的很疼。

“还没开过火吧?”

朱二喜忽而道。

明雨:“还没有,正跟着几位哥哥们学习切菜……”他的话还没说完,朱二喜就打断了他的话。

“跟我来。”

朱二喜板着脸,背着手,带着明雨走到了一处刚收拾好的地方。

哑声:“切。”

平时没事,他们是不能随意乱动,也不能浪费菜品。

除非有朱二喜的允许。

听到朱二喜这么说,明雨忽而镇定下来,去取了东西,又握住了菜刀。

咚咚咚——

他开始切起来。

朱二喜就一直背着手在边上看着。



沿着京城中间长长的官道,走出去,再远些,就能开始听到叫卖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摆在了摊位上。

有人卖,就有人买。

这里是最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会来这里采买东西的,到底还是富贵人家,因为这些能在边上摆摊的,无不是附近有着店家的。那些连店铺都租不起的家伙,自然也没资格来这里。

平头百姓,是不来这里买东西的。他们会去更远的西边。

虽然要走上较长的路,可是在那里买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物美价廉。

岑良做工的铺子,也在这里。

每个月初,她都会领上自己的工钱,先去把柳氏每个月的药钱给付了,再领上一个月的药,这才慢悠悠回家。

不过有些时候,她也不会立刻回家,而是会绕远路,去另外的地方。

有时,是去给娘亲买点果脯;有时,是去割两指长的肉,不多,但足够让她们尝尝肉味;有时……

岑良是去看他们的家。

不是现在的这个,是从前,他们住的地方。

对岑良来说,那处小小的宅院,是家,是根。

她没事的时候,总会去看看。

柳氏知道这件事,可她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岑良又跑去

看了。

曾经的岑府很小,而今匾额上,挂着的是许府。

岑良看了几眼,悄悄地走了。

只是她走得太快,却没有发现,原本一直紧闭着门的许府,今日却是打开着一条门缝。

有些许谈话的声音,从里面泄露出来。

“……这……主家……买……”

“……这是不卖……”

“呵呵,有商有量,才能成事……可不能……”

这断断续续的对话飘了出来,许久,这桩交易,就这么达成。

两边的人一起出来。

一边的垂头丧气,另一边的,则是气势高涨,正指挥着自己人,立刻将匾额给换了。

大大的容府,高挂在上面。

许管家面色白了白,看向刚才和他谈交易的男人:“于管事这是早就做足了准备啊。”

今日的交易,原本是不成的。

许管家这么些年一直在看守着许氏手里的铺子田庄,连带着这间宅院,也在他看管的名下。

前些日子,有中人找上门来,说是有人看中了这间宅院。

许管家都已经忘记这地方许久,还是中人提醒后,这才记起来。

这是主家的院子,许管家自然不肯将其卖出去。

这一次来谈,他也是打着回绝的主意。

可是偏偏在中人出去后,另一边的于管事靠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许管家,我听说……你的小儿子,最近又欠了一大笔赌债吧?”

许管家的脸色微变,看向于管事。

这世上的人,但凡有了弱点,就容易被人抓住痛脚。就算再怎么忠诚,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吗?

于管事的话,还轻飘飘地在他的耳边。

“咱们都是各自为主家办事,主家就喜欢这块地,咱也只能为主子卖力。我懂许管事的为难,可是许管事啊,你的儿子,难道你就不心疼吗?”

许管家的小儿子欠下来的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哪怕许管家跟着许氏,在黄家里做了这么多年,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面对于管事的诱|惑,许管家没法不心动。他做了这么多年,想要动点手脚,还是容易得很的。

可是签下了契书,看着于管事那做派,许管家心里又有莫名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

于管事笑眯眯地说道:“许管家,能顺顺利利地解决,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哥俩好地拍了拍于管事的肩膀,为他拂去一些小雪花:

“能不见血地解决此事,真的是,太好。”

怪异的语气,重复的话,让许管家忍不住哆嗦了下,猛地看向于管事。

但于管事已经向前走,背着手站在外面。

他也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得藏头露脸来做一桩买卖。

还是

这么小,这么不值当的买卖,花大价钱也得买下来。

他抬起头,欣赏着刚挂上去的新匾额。

好大,好靓,好崭新。

希望那一位会满意,不要再突发奇想。

还是安心治病,不要乱折腾。

每一次发疯,命都要被吓没半条,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钟粹宫内,贵妃正在吃茶。

不过,她杯子里的茶,与寻常人所吃的,绿色的,黄色的茶不尽相同,她的茶杯里放着的,却是鲜红色的茶叶,衬得茶水也有几分诡异。

雨石就在她的身边,不紧不慢地禀报着。

“乾明宫那边没探出来什么消息,不确定死了多少。()”

黄仪结平平淡淡地说道:都死了。()”

雨石脸色微变,低声道:“是陛下发现了?”

黄仪结就笑起来,有些无奈地说道:“雨石啊,你以为,这位陛下,当真眼瞎了,心盲了,什么都不知道吗?”她的手指摆弄了几下茶杯,又放了下去,“太后做的事,不可能于他有利,但这些年,你不觉得整个后宫,很有意思吗?”

前些时候,皇帝常来钟粹宫。

也不如何,就是坐坐。

只是这样的待遇,哪怕她为贵妃,每次去拜见太后,不可避免会被其他的宫妃羡慕嫉妒。

难道她们不害怕靠近皇帝会有的下场?

徐嫔就是前车之鉴。

她在寿康宫住了好些日子,直到太后厌烦了将她赶回去,她才带着新的宫人,重新住进去承欢宫。

除了不得不来拜见太后外,几乎不能再其他地方再看到徐嫔的身影。

她被吓破了胆。

可这样的前车之鉴,似乎并没有阻拦其他人的欲|望。她们害怕,却仍然渴望着景元帝的垂怜,哪怕只是这样无用的名声也好。

整个后宫真真是奇妙。

比起从前,黄仪结手里的蛊虫们,还更像是一个养蛊场。

彼此侵吞,彼此厮杀,又成为别人的工具。

正如同蛊虫之于黄仪结。

雨石:“主子,这些人,都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妄想能够一朝登天,全都是可笑的欲|望。”

“你家主子,不也是因为这些欲|望的驱使,不得不进到这宫里来吗?”黄仪结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雨石:“那才不一样,主子是为了家人才入宫的。”

黄仪结:“她们也是如此。”

甚至于,和她同一批的人,都是清楚景元帝会是怎样的人的前提下,方才入宫的。

这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入宫博得一场富贵。

雨石在黄仪结的身前跪下来,望着她说道:“主子,那些人入宫,或许是被迫,可更多的是自己主动入宫来的。谁都为了利益而来,她们有什么下场,难道您还要可怜她们吗?”

()在雨石看来,不管太后有什么看法,可黄仪结身为贵妃,其他的宫妃便都是敌人。

黄仪结摸着雨石的头,笑了起来:“这可就太高看我了,我可没多余的善心。”

她的笑意收敛了些,她能护得住自己的家人,就已经足够,至于其他的人……正像是雨石所说的,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富贵,这风险她们甘愿冒,她又何必阻拦?

“不过,要是没有太后的话,那主子和陛下,要是能生下个小娃娃就好了。”

黄仪结瞪了眼雨石:“甭想了,太后是不可能让陛下拥有自己子嗣的。”

或者说,黄仪结皱了皱眉,现在的皇帝,怕是从来都没有……她想着后宫这么多妃嫔,却从来都没听闻过有孕的消息……

主仆正在说话时,钟粹宫外来了人,是寿康宫的。

雨石面色微变,黄仪结却镇定地站起来:“替我换衣。”

太后,有请。

为的自然也是乾明宫闹出来的这一场。

当黄仪结坐下时,太后忽而说道:“皇帝杀了那几个人?”

太后很少会这么主动开口,不过当她这么说时,黄仪结也就点了点头。

她能感觉到,那几只蛊虫的气息已经消失。

她适时地说道:“太后娘娘,陛下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不管乾明宫到底杀了多少人,但这其中,一定有那几个被下了蛊虫的。

太后平静地说道:“他知道了又如何?”

她冷冷笑起来。

“他的命,就是太硬,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

黄仪结微微蹙眉,太后这话不像是在咒骂皇帝,更像是……在说一个笃定的事实。

“太后娘娘,陛下或许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可他要是知道这宫里有这样的人,要是彻查……”

“不会。”太后摇了摇头,“皇帝,不会这么做。”

她非常笃定,那种态度,哪怕是黄仪结也有些吃惊。

“可是……这宫里有这么危险的东西存在,陛下居然都不想着……要趁早……”尽管说的人是自己,黄仪结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太后先是重复了一句,而后冷笑起来,“那自然是因为他疯。”

而疯子,是不顾死活的。

“近期不要再乱来。”太后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你之前说的话,倒是没什么用。”

她斜睨了眼黄仪结。

所有的宫妃都彻查过了,宫女虽然数量繁多,可太后有心要查,这一个一个也就这么追查下去。

破瓜的宫女有那么些个,可一个都不能和皇帝扯上关系,而查出来的宫女,更是让太后丢尽了脸。

宫里没有皇后,那这后宫就是她在管顾。

在她的掌控下,竟是陆陆续续出了不少这样的事,太后焉能高兴?她也不是那种脾气好的人,那些对食的宫人,全部都被她

处理掉了。

黄仪结柔弱低下头去:“也许,是妾身想差。陛下能知道这殿前,有谁身上有着蛊……那说不得,其实他也有法子能够避开,所以,妾身才有了错误的判断。”

太后冷哼了声,只是骂了几句,到底没有再发作。

她没闹将起来,自是有原因的。

太后很熟悉赫连容。

尽管这并非她所愿,可恨的是,赫连容某种程度上,很熟悉她。大概是因着仇人,才会分外在乎其方方面面,伺机下手。

正因为熟悉,所以皇帝身上的变化,太后是有所感知的。

赫连容还是疯的。

只是疯得没有之前那么……肆无忌惮。

黄仪结的猜测,或许当真没错。

错的,应该是她查的方向。

只是这到底会是谁呢?

……能被赫连容这般人物喜欢上,怕不也是个疯的?



惊蛰揉了揉鼻子。

然后又揉了揉。

莫名其妙,鼻子痒痒得很,连耳根也很烫,像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小话。

他搓了搓手,看着指腹上的小红点,那是冻疮的痕迹。

惊蛰从众多玉瓶里摸了一个出来,挖出一小块药膏,竭力搓开,仔细将两只手都涂抹了一遍。

而后,他将多出来的一点抹在了脚腕上。

这里也有点发红发痒。

这是容九连着三次没来后的,第四次。

惊蛰特地将今日空出来,从天亮等到天黑,只等来了郑洪。

容九还是没来。

郑洪是骂骂咧咧地来的,他横刀阔斧地坐在惊蛰的身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面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将我当成跑腿的了?”

每一次容九没来,来的人,都会是郑洪。

惊蛰有点失落,有点委屈地打开郑洪带来的东西。

这是食盒。

三层。

最上层一打开,一股喷香的味道就充溢着整个房间。郑洪来之前,明明肚子不饿,可是闻到这味道,却觉得口齿生津。

他探头一看,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是京城第一楼的菜肴,挺贵的,一份就要一百两。”

惊蛰刚将东西端出来,就听到郑洪的话,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有点一言难尽。

“一份就要一百两?”

郑洪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你难道怀疑我?”

他是没吃过,可是好歹听过!

不过,不管是郑洪还是惊蛰,都不知道,京城第一楼……既然挂着这样的名气,那这样的酒楼,是有着自己的傲气。

他们,向来不做外带。

想吃就得自己来吃。

从无例外。

惊蛰毫不知情地吃着这份例外,竖起了大拇指:“真好吃。”

郑洪在惊蛰的邀请下,也吃了一小口

,就连忙摆手。

好吃,的确是太好吃。

可一想到他吃进去的那口,就相当于一两钱,郑洪的心都在滴血。

郑洪控诉:“惊蛰,你这朋友可太败家了!”

……平时惊蛰肯定是不喜欢别人说容九的坏话,可现在他吃着这份一百两的东西……竟然反驳不了!

太,太败了!

既然是三层,那打开一层,底下还有两层。

惊蛰打开第二层看了眼,呀了声,将糕点给取了出来。

是四小块桃花形状的糕点,做得十分精美,就跟真的桃花一样,粉|嫩的色彩点缀着,底下还有绿叶相佐,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是惊蛰说过的,娘亲偶尔会做的桃花酥。

柳氏喜欢吃桃,不管是新鲜的,还是与桃有关的东西。其实父亲当初种过来的那些果树,长出来的桃子并不怎么好吃,毕竟这不是桃树最适合生长的地方。

每年到了秋天,娘亲会带着人,将上头的果子给摘下来,零星几个红了的,就给惊蛰良儿他们啃着吃,余下那些酸酸涩涩的,都进了厨房,要么被做成了果脯,要么就是桃酱,余下的就是桃花酥等各种制品。

好吃,又很香。

惊蛰默默吃了一块,尽管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但他吃得很慢,有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带着桃子的清香。

“我的天,这不是德益房的糕点吗?”惊蛰吃了一个,露出了盘子底下的花纹,郑洪一眼认出这是哪家卖的,“他家的糕点在京城卖得很火,排队的人络绎不绝,时常会有高门大户派人去买,都要等上许久。”

郑洪一通话,将惊蛰心里的酸涩冲淡了不少,无语地说道:“这不会也是要花大价钱吧?”

郑洪:“那不至于,没那么贵。”

惊蛰刚松口气,就看到郑洪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钱?”

惊蛰试探着说。

郑洪面无表情:“五十两!”

他的心在痛。

惊蛰默默地打开了第三层,带着一种早死早超生的感觉。

郑洪也跟着凑过来,左看右看,没看出来有什么珍贵。

这是……一碗汤?

为了避免撒出来,汤碗做过了加固,而且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正当郑洪在奇怪的时候,就见惊蛰猛地跳起来,将窗户给关上。

刚才郑洪进屋的时候,是顺手关上了门的,不然屋内太冷。可是为了透气,惊蛰之前就留着一条缝隙在窗边那,可如今,他却小心翼翼给关上了。

郑洪下意识看向这碗汤。

这看起来,有什么特殊吗?

不管它的手艺再怎么精良,下厨的人再如何厉害,可这白白的碗上没有任何的标记,它就只是一碗汤,而已。

惊蛰重新坐下来,平静地说道:“不用看了,这不是什么名贵的菜品,也不是什么昂贵的珍汤,是我家乡的一道菜。”

他低头,从食盒里面取出了调羹勺。

那汤是淡淡的黄色,看着卖相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浓郁的味道,闻着有点甜滋滋的,面上只有一点碎开的绿意,不知是什么切碎的菜。

惊蛰吃了一口。

然后就停住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洪闲得没事,正想凑过去问他感觉如何,却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惊蛰坐在那,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他握着调羹勺的手在颤抖,紧接着,好像是抓不住这么小小的一把勺子,重落了下来,掉在了桌面上。

他一只手捂着脸,颤抖的吐息泄露了他过于明显的情绪,让郑洪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惊蛰用力咬着腮帮子,而后端起这碗汤,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他吞得是那么急,那么快,就连最后的残渣,也被他捞起来,全都吃掉了。

汤碗被重新放了回去,惊蛰的眼睛红红的,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潮气。

他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

“还是这么难喝。”他又抬头,对郑洪笑了笑,“我一直,都很讨厌这个味道。”

哪怕家里说,这是故乡的味道。

可他还是非常非常不喜欢。

但父亲喜欢。

所以,娘亲没事的时候,总是会给父亲熬柿子汤。既然给父亲做了,那家里两个小的,也不例外,都会给。

娘亲说,是为了公平。

所以父亲要有的东西,哥哥妹妹都要有。

咦,那为什么娘亲不喝?

于是娘亲说:“我在厨房吃过啦~”

温柔的尾音,安抚的语气,直到稍微长大后,惊蛰才明白过来。

哦哦,原来娘亲也不喜欢这个味道呢。

只是哄骗着两个小乖乖多吃点,就能让她少喝点。谁让岑玄因那个憨货,最讲究什么你有我也有,总要她也喝。

惊蛰吸了吸鼻子,眼角微红,轻声笑起来:“……只是,我好久,都没吃过这个味道。”

一时,竟是忍不住情绪。

入宫的人,谁身上没带着些愁绪。

郑洪叹了声气,也就跟着安静下来。直到离开的时候,他揣着一块惊蛰塞给他的桃花酥,慢悠悠离开的时候,便也忘记问惊蛰。

……刚才,为何看到那道汤的时候,惊蛰的反应会是那么过激?

屋内,惊蛰将吃完的食盒收拾起来,最后的两块桃花酥被他珍惜地收到床头的柜子里去,这样冷的天气,东西还是能放好久。

最后,他盯着那个白碗,沉默了一会,才塞到了大箱子的最底下。

食盒被送进了宫,自然没想着这些器具能拿回去,这么昂贵的价格,自也包括了这些做工。

惊蛰将这些收拾妥当后,躺在床上有些发懵。

其实,容九在第一次没来时,就已经通过郑洪送来了字条。

字条上写着,容九请的大夫告

诉他必须卧床休息几日,不得出府,所以已经告假,直到休息好些,才会回宫做事。

这时间,恰恰是在他们两人有些不欢而散后的再一次逢五之日。

算起来,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

容九也好几次没来。

年底都要到了。

惊蛰摸了摸吃得饱饱的小肚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容九的身体如何,之前经常见面的时候,想是想,但也不至于这么频繁地想念,可如今突然见不着了,又不知道何时能见,这心里的火苗就像是迎风而长,烧得更加汹涌起来。

他翻了个身,思索着那碗柿子汤。

他反应那么激动,又下意识避开了郑洪提问的可能,却是因为陈明德。

他清楚地记得,这后宫里烧到他身上的第一把火,就是和柿子汤有关。

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刘才人,还有没了命的钱钦……以及在整个事件里,表现得非常怪异的陈明德。

他记得陈明德当时的话,更记得他当时恐惧的表情。

……这柿子汤,有什么不对。

又或许,和这后宫的许多隐秘相关,是不能被提及到,也永远不会清楚的秘密。

尽管惊蛰不知道这是什么,可他还是谨慎地关上了窗户,不泄露任何一丝可能。

许久都没吃过柿子汤,忽而吃上一碗,就勾起了惊蛰心里无数痒痒,这痒痒闹心得很,让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惊蛰惊慌地发现,嗯,原来,还有别个原因。

他淡定地爬起来,淡定地当着回来的慧平面前打了一套拳,淡定地又躺了下去。

然后,花了半个时辰才睡着。

这一眨眼,除夕转瞬就到,整个后宫张灯结彩,就算一年里没什么喜事,但还是要好好准备起来。

直殿司也忙碌了起来,各处都落着雪,每天的任务就繁重许多,总要将那些地方扫个干净,尤其是在今日。

宫里要办宴席,若是惊扰了这些贵主,他们几条命都不够。

就连惊蛰,也舍下了手里的活计去帮忙,一连到下午,这才安了心。

回去的时候,姜金明给他们发了压岁钱。

这钱是姜金明自己掏的,不多,算是个好彩头。

众人热热闹闹地和姜金明道谢,而后又看到云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不再是直殿司的人,可是姜金明还是他的师傅,总是能看到他来探望姜金明。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云奎适应了杂买务的生活,每次回来,也总是给姜金明带各种东西。

其他掌司不说,心里是嫉妒的。

姜金明个老小子,走了怎样的运道,才收了这么个义子。

倒不是说,他们几个没人送礼,可这礼物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别个送的,难道他们分不出来吗?

这人啊,一旦不缺钱,也没了上升的劲儿,就开始贪一些没有的东西。

比如真心。

云奎这憨货,别的没有,高大结实的壮小伙,倒是很敬老呢!

姜金明:我才没这么老!

惊蛰和云奎说了几句话,就跟着慧平一起回去。今晚上要守岁,明日可以晚起,不能太多,但也算是每年的惯例。

新年第一天,总是能休息得久一点。

不过,人还没到屋,就又被叫回去。说是御膳房人手不足,从直殿司又借了许多过去。

惊蛰慧平等人也在其中。

在其他个唉声叹气的人里,惊蛰倒是有些高兴,说不得能看到明雨。

不过,人是看到了,可惜根本不能打招呼。

惊蛰去了才知道,为何会人手不足。

今年置办宴席,比以往多了许多人,这菜品和分量就比从前还要多,这从御膳房送到宴上,许多食物早就凉透了!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御膳房做了许多能够保持温度的造具,蜡烛放在下面持续燃着,菜品就在上面,总算能让热菜送进殿内。

一旦这样,东西就越多越重,这缺的人手,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

被叫去的人一通忙活,直到月上中梢,这才得以轻松下来,余下的事,就不再是他们需要负责的。

不过能参与这样的寿宴,去的人也听到了不少八卦,此刻世恩跟在他们的后面走,就高高兴兴地说着:

“陛下没来,好多娘娘们,可都失落极了。”这么冷的天,她们穿得那么单薄,不是为了景元帝,又是为了什么呢,“太后娘娘的身边坐着贵妃和德妃,听说徐嫔娘娘也没来……”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一起慢慢回去,就也好似没那么冷了。

只是走着走着,他们突然发现少了人。

停下动作四处张望,数了数,这才发现少了惊蛰。

慧平几个赶忙回去找,结果转身,就看到落后几步的惊蛰,他就站在阴影的角落处。

不只是他,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高大的身影。

藏于黑暗,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他比惊蛰还要高一头,两人站着一处时,莫名会有种惊蛰很娇|小的错觉。

惊蛰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却没有动。

过了一会,还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惊……”

世恩刚要叫回惊蛰,就被慧平拦住:“走吧。”

世恩:“不等他了吗?”

“那应该是他的朋友。”慧平淡定地说道,“他又不是女子,你还怕他找不到回去的路吗?”

世恩见慧平这么说,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总觉得慧平这话怪怪的。

但说着,也有几分道理。

看惊蛰那样,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是世恩耸耸肩,勾搭住了慧平的肩膀,几个人又慢悠悠地走回去。

独留下惊蛰一个。



惊蛰原本是高兴的。

他见到了容九。

容九总是不来,虽然每次“失约”都会送来东西,可到底不是真人。尤其他们在最后一次见面时,还闹过别扭。

有时,惊蛰也会想,容九是不是故意闹脾气,不来见他。

不过一想到容九那张冷漠的脸,惊蛰还是很理智地将这个可能性拍死。

“你身体没事了吗?”

惊蛰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便忍不住问。他借着不远外,那盏灯笼的余光,试图打量容九。

可这入了夜,他们又站在黑暗处。

惊蛰不管怎么瞅,都看不清楚容九的脸色,自然也察觉不到容九那有点可怕的眼神。

当然,不是说以往容九的眼神就不够可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容九,是一个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非常强悍冷漠的感觉,非常的不好相处的人。

只是在惊蛰和容九过往的接触里,尽管没多少意识,可实际上,容九是有在收敛外露的气势。

捕猎过的人都知道,如何藏住自己的气息,才是狩猎的关键。

不然,惊慌失措的猎物,就会倏地逃走。

可此刻,容九他似乎不再……隐藏了,他纯黑的眼眸注视着惊蛰,一种怪异,黏糊的凝固感,足以让人觉察到不妙。

可一贯敏|感的惊蛰,此刻却显得有些钝感。

或许是因为冰雪冻结了他的神经,也许是因为连日的干活麻木了他的意识,又或者……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容九的惊喜,冲淡了那种不祥的征兆,总而言之,在预兆出现的那一瞬间,惊蛰没有第一时间逃走。

反而,他踮起脚尖,去碰了碰容九的脸。

好烫。

这是惊蛰的第一个感觉。

容九的身体温度一直不高,是偏温冷的,这般滚烫,是在发烧吗?

“……所以,惊蛰会帮我吗?”

咦,惊蛰的感官突然无比敏锐起来,随着那么一句话,他的脚跟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小小的一步。

因为……容九,原来这么高大的吗?他记得,自己的确是比容九矮一点,可是这么一点……能造成这么大的差距……吗?

容九仅仅只是站在他的身前,却好似某种恐怖的阴影覆盖了下来。原本他们就身处在黑暗之中,可容九带来的威迫感,与强烈的注视,是如此的浓烈,仿佛倾倒的山,重重压了下来。

于是,又是一小步。

惊蛰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低:“……如果,你需要我帮助的话……”

容九不太对劲。

惊蛰模糊地觉察到这点,却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可怪异的不安感,让他很想逃走,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容九,他肯定会……

沙沙,沙沙——

他听到了慧平他们靠近的声音。

该是发现他突然失踪了。

毕竟他是走着走着,突然被容九给拉了过来。

非常猝不及防。

慧平他们来了,惊蛰心里像是松了口气,“他们来找我了,快到落钥的时间,要不我就先回……”

咕噜。

惊蛰没发觉,自己的话说不下去了,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疯狂的不安,在他的身体里暴动起来。

就在他想转身,想要逃跑,想要从喉咙里叫出慧平他们的名字时,容九伸出了手,捂住了惊蛰的嘴。

非常,非常地紧,与用力。

那只手几乎覆盖住惊蛰的大半张脸,将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肃静中。

相比较容九更为娇|小的身体,被紧紧地勒进滚烫的怀抱,那的确是能将惊蛰彻底吞噬的高大。

男人捂着惊蛰的脸,听着他剧烈、惊恐的喘息,贴在他的后脖颈上亲吻了一下,好似烫伤般,惊蛰的身体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

他呜咽地掰着容九的手,唔唔呜……他试图挤出一点点哼声,让慧平他们听见。

“惊蛰,”容九道,“和你的朋友,好好道别。”

惊蛰被抱得那么紧,强硬的力道勒住他的腰,连脚尖都几乎站不住,是勉强才能够地。

身后男人的声音沙哑,古怪,浸满扭曲的滚烫:“你也不想让他们看见……”捂住嘴巴的手越发用力,惊蛰整个人被迫靠在容九的身上,像是被外力揉在了一起,“我们这幅样子吧?”

不安的窒息感,剧烈的喘息声,以及耳边疯狂跳动的声音,让惊蛰的喉咙紧缩着……不能让他们过来……他们可能会……死……

一种无名的惶恐袭来。

惊蛰挣扎着喘息了声,无力抬起手朝着远处的几人摆了摆。

而后,惊蛰听到男人笑起来。

再然后,他发现,那缠绕在耳边,持续不断的,澎湃吵闹的声音。

是容九的心跳声。

在狂躁,疯狂地鼓动着,如同暴烈的野马,兴奋得要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