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二章

“这不可能!”

寿康宫内,太后一巴掌拍在桌上,声音异常凶狠。

跪倒在她身前的太医面色难看,“太后娘娘,微臣已经为章妃诊断过数次,章妃,的确是有滑胎的征兆。”

滑胎,意味着章妃有孕。

后宫只有过两次选秀,除此之外,就是被各地,以及王爷献上来的美人。

景元帝虽不管,却也招收不误,全都丢在了后宫里。

这章妃,是初次选秀时,太后选进宫里来的。

她的身份,太后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按理说,一个家世清白的妃子,怀上了龙胎,太后应当高兴才是,为何却是如此反应?

作为诊断出这次脉象的屈太医,可当真是茫然无辜。

他在一刻钟前,被寿康宫急急叫来。只因为他是今日轮值的太医,自然是要领命。

在去寿康宫的路上,屈太医提前问过情况,得知身体不适的是章妃。

这位贵人,屈太医也曾去过她的宫里,为她诊治过,知道她态度还算宽厚,这才放下心来。

许是因为上午御花园的事罢。

屈太医是下午来的,发觉太医院一个坐镇的太医都没有,问过了留守的太监,这才知道,原来清晨在御花园时,有位小主不小心崴了脚,摔下去的时候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都叠罗汉似地在一块。

撞破头的撞破头,淤青的淤青,昏迷的昏迷,这可真是把整个太医院都忙坏了。

屈太医原本还庆幸这事轮不到他,结果下午还是来事。

去了寿康宫后,除开太后和章妃外,贵妃和德妃也都在。

章妃的脸色煞白,正在大滴大滴流汗,人已经躺在了床上瑟瑟发抖。屈太医刚靠近些,就敏锐地闻到了一点点血味。

血?

他观着章妃的脸色,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再等诊脉,服下保胎的药丸,章妃的情况也逐渐安定后,屈太医更是万分确定。

章妃,这是滑胎的迹象啊!

这可是大喜事!

后宫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没有皇子皇女诞下,章妃这肚子里的,或许会是头一个。

可惜的是,许是上午的碰撞,现在章妃的胎位不太稳,很容易滑胎,怕是得在床上躺几个月。

这么想着,太后问话时,屈太医自然也是这么说。

谁能料到,太后的反应,却是与喜悦截然相反,好像是非常诧异,眉间更带着几分震怒。

太后当然不可能会高兴。

景元帝怎么可能会有子嗣!

她可是清清楚楚,景元帝身上的毒,还是当初,她亲眼看着慈圣太后喂下去的!

这种毒,名为悲歌。

听起来十分动人,实则阴寒毒辣,用于年幼的孩童,剂量太大时,会直接活活痛死。

若是没死,毒性残留下来,就会深入骨髓,时常阴寒发作,身体比常人要冷得多,寿数有碍,往

往不能拥有子嗣。

可倘若这孩子不是景元帝的种,那这孩子是谁的?

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一扫地上跪着的屈太医,起身踏入后殿,亲自去看章妃。

贵妃和德妃,自然是一左一右地跟上来,服侍在太后的左右。

太后在床边坐下,打量着章妃的模样。

章妃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正在宫女的侍奉下,小口小口地吃着药。看到太后进来,她着急要坐起来,被太后按住,“你可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

章妃看起来有几分茫然无措,似乎根本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刚才屈太医给她诊断后,开了药方就出去了,根本没有来得及与她说。

太后的神情高深莫测:“屈太医说,你有滑胎的迹象,你,怀了几个月的身孕,难道一点都不知吗?”女子怀孕身体,自然会有变化,这些异样,只有自己才最能觉察出来。

章妃瞪大了眼,吃惊地说道:“妾身怀孕了?”

她下意识抱住肚子,睫毛微微颤动,脸上流露出惊喜之色,“妾身,妾身从没想过,居然是……”她话还没说完,立刻想到早上的事,急切地说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妾身清晨摔了一跤,这才会身体不适?”

光看章妃高兴的模样,好似完全不心虚。

贵妃上前一步,轻声细语地说道:“好妹妹,不必担心,屈太医说了,只要你好好静养,不要胡来,这孩子,还是可以保住的。”

章妃连连点头,动作更为谨慎,生怕孩子掉了似的。

太后没看出什么来,又派人将屈太医叫了进来重新诊脉。

这一次,当屈太医再度得出相同的结论时,太后面带微笑点了点头,“章妃,听到了吗?这几个月,就莫要再乱动,好好在床上躺着。”

章妃露出欣喜又娇羞的表情,低下了头。

德妃:“太后娘娘,章妃既然怀有身孕,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自是大喜事。此事,应当让陛下知道知道。”

太后下意识看向德妃,眉间微动,原本的怒色还没到眉梢,就化为淡淡的愉悦:“德妃说得是,这么大的喜事,自然是要让乾明宫也高兴高兴。”

太后召来了人,原是要去通知乾明宫,忽而想起女官石丽君就在偏殿,索性将她给召过来,让她将这个大喜事带回去。

石丽君当真是用尽了浑身忍耐,才没露出诧异的表情。

目送着石丽君带人离开后,太后原本郁闷的心情反倒是轻快起来,命令人好好伺候章妃,又让屈太医为章妃日后的调理开方子,这一举一动,和刚才的失控又有不同,又好像是一位悉心关切的慈母。

贵妃和德妃落座在太后的左右,正在商议着此事要如何做。

这毕竟是后宫的第一个孩子,虽不是出在他们的肚子里,但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会惹来无限的关注。

毕竟景元帝的膝下,的确空虚好几年。

太后并不怎么把

贵妃与德妃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不可能是皇帝的孩子。

章妃有孕,这孩子的来头古怪。

对皇帝而言,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偷|腥,头上被戴了绿帽,就算是圣人也难以容忍。

太后起初的确非常恼怒,可现在想起来,却还不如作壁上观看笑话。

……要是皇帝不知自己情况,真将这孩子给认下来,那才真真是好笑。

一想到到时候景元帝养了外人的孩子,等到长成后才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那个画面要是真的出现,太后可以回味上几十年。

便是为了这一幕,容忍少许,也算不得什么。

这才是太后这态度骤然转变的缘由。

不过,这章妃……

她垂下眼眸,召来了身边的女官,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女官急急点头,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贵妃留神看了眼,不过,又被德妃的话给带了过去。

德妃正在不疾不徐地说着:“贵妃姐姐,章妃的身子骨弱,还是得好生将养,这些庆贺的事,还是暂且不提,待她生下麒麟儿后,再行准备如何?”

贵妃笑眯眯地颔首:“德妃妹妹说得极是,是我刚才忽略了,该罚该罚。”她亲亲热热地跟德妃说话,德妃的眼底闪过一抹嫌恶,但也没避让开。

德妃自是不喜贵妃,分明是黄家出身,却没有半点傲气。不是这个姐姐就是那个妹妹,闲着没事,还总是和那些不知廉耻的小主们,学着去乾明宫献殷勤……德妃只要一想到贵妃的种种行为,就忍不住皱眉。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许是因为景元帝还未到的缘故,不管是太后,还是德妃这几个,都没着急着将这事宣出去。

不多时,景元帝到了。

太后和景元帝这对养母子的关系之不好,从皇帝踏足寿康宫的次数就能看得出来。如非必要,这两位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朝廷百官为此诟病不少,尤其在于皇帝对太后的不孝不尊。

在他们看来,太后分明有自己的亲生子,却还是毫无芥蒂地让景元帝登基,过去些年养育也算认真,怎会得到景元帝如此冷淡的对待?

只可惜这位皇帝是个肆无忌惮的,言官说得再多,他都是不痛不痒。

只苦了太后呀。

太后对于这样的事迹名声,从来都是有意推波助澜。

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景元帝这样不管不顾,毁于名声,那是早晚的事。



“妾身见过陛下——”

景元帝进来时,贵妃和德妃纷纷起身,朝着皇帝行礼,太后稳稳当当地坐着,只平静地朝着景元帝颔首。

太后:“皇帝,你既来了,就坐下说话。章妃的身体不大妥当,还是得好生温养。”

景元帝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后娘娘,寡人着急着见章妃。”而后,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好见见,寡人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语气略有几分古怪,说是高兴也算不上,却有几分异样的趣味。

太后挑眉,看向身旁的女官,站起了身。贵妃和德妃两人急急走来,扶住了太后,她在众多人的簇拥下,朝着景元帝笑了起来。

“那便去罢。”

一群人重新乌泱泱地将内殿挤得满当,把本来已经睡过去的章妃再吵醒过来。

章妃是个面相有些艳丽的女子,平时在这后宫里,也算是玩得开。不过,比起因为性情怯懦内敛,时而会得到德妃看顾的康妃不同,章妃是自成一派的。

章妃被身边伺候的宫女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在看到景元帝出现的那一瞬,章妃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辨别的情绪,而后娇柔地低下头来。

“……陛下……”

景元帝慢吞吞地说道:“听说,章妃有了身孕?”

章妃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声音里有几分惊喜,“是的,陛下,妾身有孕了。”

她的目光飞向景元帝,复低下头来,轻声说着:“已经快要一个多月。”

轻轻的,她这个时间,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

景元帝又笑起来。

自打他踏足寿康宫,他似乎经常在笑。德妃想,是因为陛下,很是高兴吗?

隐隐之中,德妃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就在此时,景元帝看向身后的宁宏儒:“取刀来。”

他温和,平静,从容,甚至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异样的兴奋。

宁宏儒默不作声领命去了,太后等几个却敏锐地看向景元帝。

太后意有所指地说道:“陛下,这里可是寿康宫,不是你的乾明宫。”别把乾明宫血腥模糊的那一套,用在她这!

景元帝挑眉,因为是在寿康宫内,他甚至没有主动去拔外头侍卫的刀,可以说是非常得体,非常给脸。

“章妃有了寡人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长子,亦或者是长女,寡人都非常高兴,”景元帝脸上的愉悦越扩越大,“这么珍贵的孩子,寡人自然想看看,他还在章妃肚子里时,是什么个样子。”

德妃脸色发白,一下子明白过来皇帝是什么意思。

景元帝竟是要生剥了章妃的肚子!

贵妃沉着脸色,目光飞快地瞥了眼景元帝和太后的神情,这两位后宫极尊贵的人,都尤为高深莫测,倒是章妃……

她看到了女人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慌与恐惧。

章妃:“陛下,明明您那一夜……”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出奇的是,在颤抖之下,还很是稳定,“您明明进了妾身的宫里,不是吗?”

她暗示道。

景元帝一直落在章妃肚子上的目光,总算头一回,看向章妃的脸。就好像,他是第一次看到般,皇帝仔仔细细看过后,“原来是你。”

那漫不经心的口吻,是刚刚才想起来。



章妃入宫,已经好些年。



是在景元帝刚登基时,就由太后主持选秀,最后得以入宫来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为了夺得景元帝的宠爱。

这后宫的女子们,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不知道是因为景元帝不喜欢她们这些由太后选出来的妃子,还是因为他本就清心寡欲,他向来很少踏足后宫,就算偶尔在谁那里留宿,那都是极其难得的情况。

为了见上皇帝一面,可以使出浑身解数,这便是她们的境地。

次年,皇帝在祭天大典后,突然来了兴趣,将几个宫妃召集了过去,饶有趣味地问她们:

“倘若能给你们机会离开这后宫,可有愿意的?”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不愿意。

离开皇宫做什么?

她们能入宫,是经过了无数的厮杀。在家中,要和自己的姐妹争夺,才能得到更好的待遇,进宫选秀时,更是踩着无数人的头顶,才得以昂首走进宫来;而到了这皇城宫内……

她们可以享用的,又比外头的,不知好上了多少。

她们怎可能甘愿离开皇宫?

倘若能够和皇帝春风一度,留下个子嗣伴身,那往后大半辈子都可以安稳。

她们不是不知道皇帝的性情暴虐,早在选秀前,在景元帝刚刚登基时,对此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哪又怎样?

他是皇帝呀!

拥有章妃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她能感觉到康妃那一瞬,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嗫嚅着退了下去。

倒是有一个。

章妃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批人里,唯独这么一个人,对景元帝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出宫,不愿再留在皇宫。

那时,景元帝定定地看着那人,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最终他也只是兴意阑珊地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过没多久,章妃就听到了那个宫妃暴毙的传闻。

……是得罪了景元帝吧?

章妃偶尔会这么想,可是在过去几年后,在她已经忘记那个女人到底长着怎样一张脸时,她午夜梦回再想起此事,却又忍不住思索起另外一种可能。

说不定……

要是,当初那女人不是暴毙,而是另外一种离开这后宫的方式呢?

呵,想什么呢?

章妃一哂,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这后宫的妃嫔数量不算少,却也算不得多,偶尔会听到有谁受宠,红火了那么半年,又再度消失在这后宫里。

章妃嫉妒有之,在新人又来后,却也一天天心淡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耐不住寂寞,召集了一个侍卫入宫……

在这宫里待了几年后,章妃逐渐意识到,景元帝对待宫妃的方式,就如同在看待玩具。

玩具有趣,那就会把玩一段时间,可若是无趣无味,也会很快抛却。

对于被丢弃的玩具来说,那是一件极其残

忍的事。

她不愿意成为玩具,不若苦熬到将来,做个太妃也是不错。

她变了主意。

也就对勾|引景元帝失去了兴趣。

如此,章妃反倒一天天过得自在起来。

可偏生,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些,章妃在日渐沉迷肉|体时,忘记了小心谨慎,也忘却了之前的担忧。

所以,在年前时,景元帝来她宫里的事,就不再是喜悦,反倒是一种极度的惊恐。

她记得……

那段时日,贵妃时常去乾明宫,许是因为缠得太紧,惹得皇帝不喜,想换个滋味?

章妃惶恐之下,和景元帝说话时,就有些惊慌失措,皇帝也没坐多久,很快离开。

而后,她小心了一段时间,发现那不过是一次意外,皇帝再没想起她来,章妃这才放心。

只是,她似乎放心得太早。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有了身孕。

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妃不可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皇帝和她做没做过,她难道自己不清楚?

她都清楚,那期待皇帝痴呆忘记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些日子,章妃连每月会有的平安脉都逃避不看,寻了好几种法子想要堕胎。

……可她,居然舍不得。

这一拖,就拖到了年底,除夕夜,章妃偷偷溜出去,在撷芳殿见了他。

对于偷|情这件事,章妃并无多少愧疚之心,皇帝将她们弃之如履,她又何必记挂皇帝?

可怀孕就有不同。

原本最是妥当的方式,就是堕胎,可她竟是起了痴心妄想,想要将这孩子给生下来……那就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不同意。

两人在撷芳殿争执时,甚至都没听到脚步声。

等到他们觉察时,就已经来不及。

戴着斗篷的章妃和一双浓黑的眸子对上。

她平生头一回,看到那双冷漠的眼里,燃烧着疯狂的欲|望。

她愣在当场,就看着男人的眼神从她身上扫了过去,而后,再没留下半点痕迹,抱着怀里的人步入了撷芳殿无数房屋里的某一间。

“那是……陛下吗?”

冷不丁听到这颤抖的男声,章妃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满是惊恐。

景元帝!

刚刚走过去的那人,居然是皇帝!

他怀里抱着的人,在黑夜里看不清楚模样,可是那靴子的制式,她却瞥见了。

是男的。

那款式非常熟悉,章妃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但肯定是曾经见到的。

和景元帝撞见这事,太过可怕,章妃再没有心思停留,立刻回到了宫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景元帝的追查。

可是等了一日,两日,三日……

章妃却始终没等来一个音讯。

她惊讶地发现,皇帝似乎……并不在乎。

哪怕那一夜,景元帝并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可要是有心去查,肯定会发现是谁。

可现在,没有追查,没有问询,就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章妃在惊恐了大半月后,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景元帝不在意,这是好事。

她知道这点。

可在清楚的同时,章妃的心里,却又滋生出某种不满足,不快活的愤懑。

她不知那愤懑到底从何而来,直到那一日。

章妃午后睡醒,正半心半意地靠在软塌上吃着甜汤。最近她的胃口不怎么好,反倒是这种甜滋滋的东西才能入口。

这时,殿外有人求见。

是她宫中的大太监,为她送来了娘家的消息。

章妃被扶着坐起身来,眼神就那么不经意地一瞥,望见了他脚上穿着的靴子,突然为之一顿。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猛然撞进章妃的心里。

那天晚上,景元帝抱着的,居然是一个太监!

一种莫名的恶心翻涌上来,章妃哇地一声,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给满宫的人都吓了一跳。

直知道章妃秘密的人不多,只有她贴身的两个大宫女,见到章妃吐得这么厉害,大太监忙要去请太医,却被章妃挣扎着拦住:“不许去!()”

她的声音尖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待拦住了人,又让人将这狼藉都收拾妥当后,章妃才苍白着脸色躺了回去,一只手停留在心口。

……压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太监……居然是一个太监……

章妃的心里翻来覆去,都是暴躁和愤懑,她们后宫这么多人,居然……输给一个该死的太监!

她从来都没见过景元帝的脸上有过复杂的表情,那男人仿佛生来就是冷漠的冰雕,与生俱来的气势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那一夜……

皇帝脸上那种炽烈的情感,仿佛能够将最坚固的冰雪融化,那种澎湃的欲|望,甚至冲击到了章妃,这才让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景元帝也是人。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而让他融化的,是一个太监。

莫名的情绪撕扯着章妃的内心,她抚摸着小|腹,脸上浮现出来的犹豫与不甘,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贪婪。

那个时候,章妃还没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到今日清晨,她应约去御花园赏春。

这宫里头,能争夺来去的,不过皇帝的宠爱,除此之外,难得有几分浅薄的交情,也都花在这来往的邀约上。

春日伊始,御花园的花,也开了不少。

章妃听着几个老姐妹打趣儿说话,有些兴意阑珊,就在她只打算坐坐再回去时,听到柳美人略有嫉妒地说着:

也不知道到贵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如今,就连德妃娘娘,也不得不退让,可真真是……♀()♀[()”

()“浑说些什么呢?她可是黄家的人。”

“便是黄家的人(),那又怎么样?这后宫里?()_[((),难道缺的是世家门第的女子?”柳美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缺的,是能生下龙种的人!”

“话虽如此,可陛下从来不贪恋这个……”

“呵,要是现在有谁能成为这头一人,怕是要变天了。”

另一位面容和善的江嫔摇了摇头,叹息着说:“我们都是太后娘娘选出来的,陛下……怕是不喜欢。”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都悄悄住了嘴。

再说下去就危险了。

有些念头,或许能够在心里盘旋,但那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刚才那人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住嘴不说话。

直到章妃打破了寂静,随意地说道:“倘若,陛下有了喜欢的人呢?”

柳美人似乎不喜欢刚才的安静,听到章妃这么说,就急急跟了上来,捂着嘴笑:“这怎可能呢?咱这位陛下,可是个冷情冷性的,可当真想不出来他喜欢人的模样。”

许婕妤低声:“太后娘娘前些日子,不是彻查过后宫……我原以为,是为了肃静风气,不过后来,倒是又听了一耳朵。”

她见其他几个人都在听,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

“太后娘娘,似乎是因为陛下,这才动了心思。”她含糊不清地说着,“许是为了,知道个明白。”

许婕妤说得模糊,其他人也听得懵懂。

唯独章妃,几乎在许婕妤说话的那瞬间,就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太后知道,景元帝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吗?

章妃心里计较着此事,一个疯狂的念头涌现了上来,倘若……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这些妃子也已经要散了,众人纷纷起身离了这暖房,章妃显得心不在焉,就在下台阶时,一不小心崴了脚,那身子就狠狠朝着那其他人撞了过去。

“哎哟——”

“啊!”

“好疼……”

接连的声响不断,好几个人都摔倒在地,发出了惨叫声。

这些都是娇滴滴的主子,从来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等太医院的人赶过来时,场面已经有些不太好看。

可偏生,章妃是这里份位最高的人。

其余人等心里就算是不满,却都不敢出声说些什么,任由着太医诊治后,这才各自回去。

唯独章妃。

原本太医是要给她诊脉,可她却是不许,只说自己摔到了腿,让太医好生治腿就是。

听了这话,负责的太医也是无法。

好在只是皮肉伤,小心侍弄好,也就罢了。

可章妃回到宫里后,却觉得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下|腹总是有隐隐的坠痛感。她的脸色白了白,意识到刚才的摔倒,到底还是动了胎气。

偏偏在这时候,寿康宫得知了清早发生的事

()(),召了章妃过去4(),这短短的时间内,自然不够章妃想出个合适的理由。

……在御花园时,那个浮现出来的疯狂念头,再一次出现在了章妃的心里。

焦虑,不甘,恶心,愤懑……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促使着章妃做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事。

皇帝既然能够容忍后宫私会这样的事,那么……

更进一步呢?



德妃此刻,已经明显觉察了不对。

太后明显是在看好戏,贵妃一言不发,章妃的面色越发惨白,而景元帝……

景元帝在笑。

“原来是你。”

在说出这句话后,皇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章妃,像是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她的相貌,而此刻,才仔细地打量着。

而后,宁宏儒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一把刀递给了景元帝。

天晓得,他到底是怎么在寿康宫内做到的。

太后的脸色沉了沉,扫向章妃,语气平静地说道:“皇帝,章妃是有了身孕的人,怎可在孩子的面前动刀动枪?”

在她的示意下,已经有几个人拦在了皇帝跟前。

景元帝的指腹摩|挲着这柄刀,略微蹙眉:“不够锋利。”

他道。

“但尚可。”

章妃似乎被景元帝这话吓到了,往床里面躲了躲,惊恐地说道:“陛下,你想做什么?”

景元帝惊讶挑眉,轻声细语地说:“章妃,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失忆症?寡人方才不是说,想亲眼看看,孩子是什么模样吗?”

章妃抢白着说:“陛下,孩子生下来后,您自然能看到他的模样,不必非得在这时候……这般着急。”

她飞快地看了眼太后,声音带着几分凝滞。

“毕竟,那天月下,您不是这么说的。”

既已经到这一步,她已经豁出去了。难道皇帝不怕她把那天的事全都抖落出来吗?

要是太后娘娘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她可是知道的,太后对景元帝绝非善意。

朦胧间,哪怕她亲耳听到皇帝这么说,也自觉的皇帝不可能在寿康宫动手。

这可是,太后的寝宫啊!

当初徐嫔,不就是靠着,躲到了寿康宫内,才侥幸活下来了吗?

她是这么认为,太后,自然也是这么认为。

殿内,似乎静了下来。

就在章妃说完那话后,一种怪异的氛围,降临到了这寝宫里。

反射性的,他们看向景元帝。

他不紧不慢地朝着床榻走去,那脚步声分明不够重,可是每一步,却仿佛诡谲的重压,沉沉地压在心头。

无声无息蔓延的威压,给人能踏碎地面的错觉。

这让章妃感到窒息。

她还想说什么,却惊恐地发现,喉咙仿佛背叛了意识,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来。

()“寡人的确后悔了。()”

她听到一把凉凉的声音,如剔骨刀般从血肉骨髓里刮过。

应该,先挖了你的眼睛。?()_[(()”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把边上正在背书的谷生吓了一跳。大清早的,惊蛰这么唉声叹气做什么?

惊蛰将扫帚归整起来,掰着指头数了数。

可不管怎么数,他都惊恐地发现,今天居然又是二十五。

这时间过得,也忒是快了。

他站在廊下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想,今日到底要不要出去溜达呢?

要是见到了容九……要和他说什么?

等下,他之前说了要静一静,要是容九不来找他怎么办?

他要先去杂买务找郑洪吗?

惊蛰的心里盘旋着好几个念头,可手头的动作却不慢,就见他给自己倒了好大一杯水,正抱着咕噜咕噜往下灌。

身后,世恩急匆匆地飞扑进来,搂着门外背书的谷生就往里面推。

哐当一声,连带着还在屋内的慧平和惊蛰,就全被关在屋里。

惊蛰差点呛到:“这么着急做什么?难道又有什么事要办?”

清晨,他们去料理了西边的宫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腰酸背痛。

按理说,要是出了新事,他应该知道。

世恩喘着粗气说道:“你们知道吗?昨天下午,陛下在寿康宫杀人了!”

“什么!”

谷生的声音高得飞了出去,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景元帝和太后的关系不好。

这几乎是后宫皆知的消息,只是再不好,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会做一做。

景元帝也算是勉强给够了太后应有的体面。

——虽然不许太后踏足慈宁宫,已经是最大的羞辱。

可是在寿康宫杀人?

哪怕是以景元帝的疯狂,这也太过肆无忌惮。

惊蛰谨慎地问道:“杀的是谁,为何杀人?”

世恩的面上留有恐惧:“是章妃。”

“章妃娘娘?”慧平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怎么会,她可是姓章啊!”

章在世家门第里,算是大姓。

虽不如王,崔,沉那么贵重,可也有着名气。

景元帝若是毫无理由击杀后妃,哪怕他是皇帝,也会受到百官的攻讦。

世恩苦笑着说道:“我要是知道那么多,现在早就没命了。”

惊蛰敛眉:“你是从哪知道的?”

世恩的人脉很广,来往的朋友不少,他的消息,的确是会比他们更为灵通。但不同的渠道送来的消息,会略有不同。

世恩:“御膳房的人。清晨,章妃宫里没有人去领份例,这才知道出了事。”

惊蛰将剩下的水喝完,嘱咐道:“此事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与我们看似无关,可要是牵连下

()来,或许会是祸事,需得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全都别说。”()

昨天发生的事情,到今天早上各宫才觉察不对劲,那肯定是上头有意封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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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恩和其他人连连点头,这也是他赶来通知他们的原因。

惊蛰看着外头的天色,差不多要去姜金明处点卯,他又和几人说了话,这才匆匆地赶到姜金明那。

今日,姜金明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看。

他沉着脸,对惊蛰嘱咐道。

“待会,你亲自去选人,挑几个谨慎的,不多话的,跟我走一趟。”

惊蛰敏锐意识到,这和世恩说的事,必定大有关系。

他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就出去选人,除了慧平外,世恩和谷生,都不在他们的选择之中。

世恩和谷生,对于隐秘的事自然藏得住口风,可他们往日的脾性,姜金明都看在眼里,在这等要紧的关头上,当然不可能相信他们。

见惊蛰挑选出来的人,都是以往很冷静内敛的人,姜金明这才点了点头。

不多时,他带着这六七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惊蛰一直低头跟着姜金明,既不看着两端,也不去问目的,待闻到越来越明显的血腥味后,这才闭了闭眼。

果然,的确是这里。

姜金明带着他们来处理的,是尤为恐怖的血腥地狱。

这是章妃的住处。

到了妃位,手底下都能有两个大太监,四个大宫女,伺候的二三等太监宫女,更是不可计数。

而现在,只能看到遍地是血的狼藉。

那些尸体早就不在,只剩下屠杀后残留下来的血迹,可即便是这样,那些溅落在宫墙上的血污,无不昭示着昨日的可怕。

姜金明沉下声,表情有几分阴郁。

“做你们该做的事,不要多嘴,不要多看,出了事,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们!”

惊蛰带着众人应下。

他们无声无息地收拾到了日暮,斜阳西下时,整座宫殿才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仿佛那些血色褪|去后,如影随形的残酷也会跟着消失。

回去的路上,姜金明又一次嘱咐了他们。又给每个人都发了赏钱,这才让他们退下。

唯独留下了惊蛰。

姜金明的眉间有些焦虑,轻声说道:“惊蛰,这些时日,好好盯着直殿司,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记得及时通知我。”

惊蛰应下。

姜金明坐在椅子上,拧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才舒了口气,“你倒是什么都不问。”

惊蛰:“小的当然会好奇。只是这好奇,比不过自己的小命。”

姜金明阴郁地说道:“要是谁都跟你这么清楚明白,那就好了。”

过了一会,他好似觉得,让惊蛰这么迷迷糊糊着,好似也不好,这才摇着头。

“罢罢罢,这么大的事,底下的人早晚也会知道。”他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章妃

()死了。”

哪怕重新听到这句话,还是夹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惊蛰:“是……意外?”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姜金明笑了,“白清|理了一天了吗?”

惊蛰捏着自己的胳膊,苦笑了声。

姜金明:“人是在寿康宫出的事,当天就没了,连章妃身边的人都被灭了口。”他磨了磨牙,“听说,太后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惊蛰沉默了会,要真的是在寿康宫出的事,那太后何止是不高兴呢?

那怕是会气得发疯。

毕竟承欢宫的前例,就在眼前。

景元帝在寿康宫杀人,当真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可是陛下,不是一直都对后宫,没什么兴趣吗?”惊蛰忍了忍,还是有些纳闷。

姜金明也苦笑了起来:“谁知道呢。”这个秘密,怕是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

惊蛰从姜金明的嘴里得知了不少,可是出去后,还是有些茫然。

不过此事到底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他捏着自己酸痛不已的胳膊,打算溜达去杂买务找郑洪。

今天的事情虽多,可他到底还是有点惦记着……容九。

更别说他还是御前侍卫。

昨日的事情……他参与其中了吗?

谁成想,惊蛰人刚出了门。

就在宫道上,撞见了大摇大摆的容九。

这让一路上还在做心理建设的惊蛰吓得转身就走。

……等下?

他为何要跑?

这不对。

他勉强停下脚步。

要好好打招呼。

要好好商量,好好谈一谈才对。

惊蛰如是再三和自己说完,刚一转身,就撞上容九坚硬的胸膛。

……第几次了?

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惊蛰捂着自己受罪的鼻子,先发制人地质问:“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容九:“是你走得太慢。”

惊蛰看了眼容九的身量,低头看自己,再抬头看容九的脑袋,恼羞成怒!

“长那么大的个子,也没什么用。要长得像我这般匀称,才正正好。”

容九便也学着他,依惊蛰的话,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惊蛰。直把他盯得浑身发毛,很想脚底抹油溜时,才慢吞吞地点头。

“的确长得刚刚好。”

抱起来时,非常舒服。

刚好完美地镶嵌在怀里,哪一分,哪一寸都非常合适。

惊蛰一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想起除夕夜发生的事,耳根一下子泛起了红,满脸热气。

要是昨天那个时候,哪怕和明雨谈过,惊蛰也肯定会拔腿就跑,可现在他心里头有事,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把容九拉到了阴影里。

此刻正是残阳日暮,猩红的夕阳吞噬着暗淡的天幕,很快就要黑沉下

来。

惊蛰:“昨天(),你是不是跟着陛下去寿康宫了?

容九捂着嘴1()_[((),啊了声。

那略显薄凉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意。

“该是去了。”

“去就是去了,什么叫该是去了。”惊蛰瞪了眼容九,声音又低了下来,“你,这事,你不会有事吧?”

容九声音古怪:“为何有事?”

惊蛰哎呀了一声,懒得和他废话,动手将人摸了一遍,确定哪都没事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飞了眼容九:“两座大佛在斗法,你这种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是最容易被波及到的。”

章妃身边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容九仿佛才觉察到了惊蛰的担忧,他的态度忽而有了奇怪的变化,“惊蛰。”

他这么念着,仿佛那是一块浓香的糖块,轻轻一掐,就流淌出软绵的甜蜜。

惊蛰的心古怪地跳动了一瞬。那是一种微妙,丝滑的错觉。

可他已经知道这不是错觉。

先前惊蛰在面对容九时,曾有过无数次的征兆,可每一次都被惊蛰忽略过去。

是危险的预感。

容九,是个无比危险的人。

他和之前,惊蛰曾认识过,见识过的每一个人,都不尽相同。

他应该……

更相信自己本能的预感。

惊蛰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怎么?”

容九一步步地靠近他,轻缓的步伐,带着莫名的压力。

惊蛰能感觉到,可他倔强地不愿后退。

如果容九还想发表之前那些种种错误的言论,说什么我不道歉我没有错云云,那他肯定还要再打……

“你在怕我。”容九这般说,他的声音冷淡里,似带着几分笑意,“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良善弱小的人。”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惊蛰的侧脸。

容九靠近他,于是那种锋芒毕露,令人窒息的美丽,也随之笼罩了他。

那种轻柔的感觉,痒痒的,让惊蛰想避开……温凉的触碰,那种寒意又重新回来。

“你要担心的人,本不该是我。”

是的。

相比较要去担心容九,惊蛰应该去为那些溅落在地上的血腥感到难过。

那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惊蛰喃喃:“……可我不认识他们。”

我在乎的,是你。

然后他听到容九的笑声。

轻轻的,带着几分怪异的叹息。

“你总让我感到惊讶。”

容九有时总想撕碎他。

死亡才是真正的拥有,就像是他的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试图将他杀死。

那是真正的掌控。

而这种暴戾,也无时无刻不充斥在容九的骨子里。他压抑着危险又疯狂的欲|望,将唇贴在惊蛰的脖颈处。

蓬勃的生命力在跳动,他闻到了香甜的气息。

像是在触碰一株脆弱的野草。

它顽强地扎根,生长在墙角根下,浓绿的生机凝聚在枝叶上,没有一寸长得不够完美。

可怜,又可爱。

脆弱到了极致,却执拗得很。

平生头一回,容九拥有了所谓的……

怜悯。

他为惊蛰感到可怜。

因为他遇上的,竟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不知何为收敛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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