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四十三章
这入手的寒意,让惊蛰很是心惊。
他扒掉容九的衣服,露出赤|裸健硕的身躯,将被褥盖在男人的身上,开始搓着他的穴道。
在暗夜里,那盏孤寂的灯,只能照亮方寸大的地方,于是惊蛰就在黑暗里一点点摸过去,用手指丈量着容九。
等到四肢终于在惊蛰的努力下回温,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莫要哭了。”
容九的声音掺杂着淡淡的疲倦,是难得的困意上涌,带着几丝缠|绵。
惊蛰:“我没有哭。”
他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脸上还是湿凉凉的一片,又道。
“这是没擦干的雨水。”
“呵呵。”容九低低笑了起来,“好,是雨水。那惊蛰擦擦脸。”
那声音,竟是有些诱哄。
像是在哄着什么小乖乖,这让惊蛰有点难堪。
他粗鲁擦了把脸,往外挪了挪身子。
他们上|床时,惊蛰害怕湿透的衣裳,会将干燥的被褥打湿,于是连自己的衣服也脱得差不多,哪怕是下|身……也是如此。
如今不过是被褥的遮掩,看不到罢了。
为了容九的身体,惊蛰那一瞬,都没反应过来自己隐藏着的秘密,会不会为此曝光。
着急的时候什么都顾不过来,可是现在看着人好像缓过劲,惊蛰有点尴尬动了动身子。
他将容九擦得半干的头发放回床上,湿透的枕头被扯着丢到地上,和那些凌乱的衣服一起堆着。
这些被褥的麻烦,就交给明天的他去头疼吧。
惊蛰这才有闲工夫,将自己擦了遍,顺带头发也弄了下,免得还在不断滴水。
“惊蛰,去哪?”
他原以为男人已经睡了,结果惊蛰微微一动,容九的声音就敏锐传来。
那听起来,非常清醒。
惊蛰犹豫地说道:“今夜是为了寻找陛下,这才冒雨出来。现在不知外面情况如何,我想去看看……”
他刚来太室宫,这一夜要是行踪不明,明天怕就是要被审问。
将容九丢在这里,更是不好。
惊蛰想打探情况的时候,顺带找一找韦海东的踪影。
方才和容九的一问一答,起初惊蛰还以为是真的,后来转念一想,容九今日的异样,怕是身体的毒性又发作,才会在淋雨。
惊蛰有着如小动物般的天性,如果韦海东是个坏人,他肯定不会与他靠近。
……虽然有点吊儿郎当,可应该还算是个好的。
等找到韦海东后,应当可以请他出面,找太医来看看容九的情况。
至于擅闯宫室,胡作非为的惩罚,惊蛰自然会一力承当。
惊蛰这心里的想法已是百转千回,可说出
来的,却只有面上那句“探听情况”,这听着也十分合情合理。
可容九的手指根骨分明,用力抓握在惊蛰的手腕上,力气之大,几乎能烙下深深的印痕。
惊蛰捋了把头发,叹气。
“你怎么不听话?”
那声音带着几分温柔的无奈。
容九:“听话的孩子,会有奖励吗?”男人平淡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惊蛰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什么孩子,你都多大了?
惊蛰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清了清嗓子。
他低头亲了亲容九的鼻子。
凉凉的,下意识,他又舔了舔。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羞耻,惊蛰倏地直起身体,有点僵硬地说道:“我真的会回来,容九,你相信……”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力,拖着惊蛰摔倒在床上,紧接着,温暖的被褥将他卷了进去,两人赤|裸着身体贴在一处。
虽然是为了取暖,但也有几分难堪。
惊蛰整个身体都僵住,动都不敢乱动。
这要是一动,泄露了什么不该泄露的东西,那就真的完蛋了。
大手拍着惊蛰的后背,男人淡声说道。
“信,也不信。”
惊蛰感觉那种虚弱感还蛰伏在男人的体内,显然那场毒性发作,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熬过去。
“不信就算了,那你先睡。”
惊蛰干巴巴地说道。
现在这姿势,他也不好挣扎。
万一挣扎后,身份暴露了……惊蛰还没做好这样的准备。
而且……
容九一直都是个强硬的人,忽而在惊蛰面前流露出脆弱的疲态,惊蛰怎舍得他在身体不适的时候,还要强撑着和他辩驳?
大不了,等容九睡着后,他再起来就好了。
惊蛰这么想,就也不再动。
好好当容九的陪|睡。
惊蛰安静下来,容九似感觉到了少少的困意,轻轻捏了两下他的后脖颈,也就跟着不动。
惊蛰听着男人的呼吸声。
耳边,是清晰的跳动,这有力的动静,无疑让惊蛰有些感激。
至少听着这心声,能让他知道人没事儿。
宫室外,这场瓢泼大雨接连不断,好似天上破了个洞,正在倾倒着银河之水。
韦海东暴躁地擦了下脸,根本不在乎身上湿透的衣裳。他坚毅的脸上皱起的眉头,几乎能夹死只苍蝇。
过去这么久,派出去的人这么多,却连皇帝的踪影都没找到。
这雨势实在是太大了,将许多痕迹都覆没在滂沱的雨水里面,很难追踪到有利的线索。
皇帝陛下到底去哪儿了?
“统领,前方有痕迹。”
一个人悄无声息潜伏到了韦海东的身边,看着其貌不扬。
韦海东仔细听了听,眉梢微动,立刻带
人跟着赶了过去。
轰隆隆——
他站在廊下(),看着巨雷乍响?()_[((),心里啐了口。
这贼老天能不能安静些?
韦海东望向古树,又低头看着台阶的痕迹。虽然湿痕蔓延一大片,可他还是能看出来,应该是两个人留下来的踪迹。
他眯着眼,在灯火里,看到了宫室殿门上的湿手痕。
有人进去了。
而且只有进去的痕迹,没有出来。
韦海东抬起头,正要示意身后的人破门,突然想到什么,又猛地按住拳头,狐疑之色在四周又打量了一遍。
“统领?”
有人问。
他们不知道,对这明显入侵的痕迹,为何韦海东还不下令?
韦海东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平静地说道:“不必管。”
那人明显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这都不用管?
他的视线看向殿门,刚想说什么,忽而意识到什么,猛地低下了头,甚至连话都不敢说。
显然,这属下意识到了什么。
韦海东心里满意点了点头,还可以,还不算太笨。
今夜,景元帝醒了两回。
不论是任何原因,再大破天,也绝对不能再有第三回。
别的不说,宗元信正在太室宫破口大骂呢。
韦海东带着小部分人回去的时候,还能听到宗御医暴跳如雷的声音。
“你们若是盼着他早死,那就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看到底是我医术了得,还是你们皇帝的命够硬,还能再熬多久!”
宗元信厉声道,是从所未有的严肃。
宁宏儒出去寻人,眼下这太室宫内,只有石丽君在。这位女官的涵养颇为了得,哪怕宗元信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她还是佁然不动。
不过,在看到韦海东回来时,石丽君的脸上还是流露出几分焦虑,快步走了上来。
“找到陛下了吗?”
韦海东点了点头,不论是宗元信还是石丽君都猛然松了口气。
宗元信也立刻停下叫骂:“快带我去。”
韦海东摇了摇头:“不是说,不能惊扰陛下?他应当是睡着了。”
宗元信狐疑挑眉:“真的假的?他醒来后,居然还能这么快睡着?”
不得痛得要命?
当然,也不是所有时候都会痛,有时也是别的症状,不过都算不上愉快就是。
反正能让景元帝一觉睡到明日,就是最好的。
“就算他睡着了,我也可在边上守着。等他醒了,好第一时间诊断。”宗元信退而求其次,并不觉得这似乎多么了不得的要求。
医者想要时刻关注病人的情况,难道不正常?
韦海东下意识看了眼石丽君,眉头微皱,没有立刻应下。
石丽君敏锐,忽而说道:“陛下不愿让人打扰?”
宗元信皱眉,这话说得,景元帝都睡
()着了(),还哪来的愿意?()_[((),不愿意的?
韦海东沉声:“按理说,应该是不愿意的。”
石丽君了然,平静地说道:“陛下既不愿意,那就等明日再说。”她的视线缓缓落到韦海东的身上,他立刻明白女官的言外之意。
“好。”
宗元信站在两人中间狐疑地看来看去,“你俩眉来眼去做什么?”
怎么一个两个对了一眼,就明白是什么意思?这眼睛是能传达什么话吗?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怎么就只有他不明白啊!
…
惊蛰也不明白。
他借着昏暗的烛光,一根一根数着容九的眼睫毛,原是想借着这样分散怪异的心情,等容九睡熟后,再爬起来善后。
……怎么就睡着了!
惊蛰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艳阳高照,好似昨日的狂风暴雨,与其没有半点干系。
完了完了!
惊蛰一边在心里惨叫着完蛋了,一边去看容九,却见男人长手长脚地拥抱着他,头颅正靠在惊蛰的肩膀上,露出毛绒绒的头发。
那沉沉的呼吸,应当还在睡。
惊蛰很少看到容九睡得这般沉,醒来还能看到身边有人的时候,更是没有。
……看来昨夜,是真的很难受。
惊蛰的心里塞满了凌乱的毛线团,难受有之,酸涩更甚,却也有淡淡的高兴,与狂乱的不安。
他清楚地知道,今天这责罚怕是逃不过去。逃不过去也罢了,他还得思考出一套合适的理由,得把容九摘出去。
惊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试图从容九的怀里爬出来。
赤身裸|体,再不跑,这是明摆着要露馅。
“惊蛰。”
岂料,他就刚刚翻了个身,就被人叫住了,身后男人的声音,一点困乏都无,就好像早就清醒了般。
惊蛰没敢转过头去,就这么背对着说话。
“你醒了?还痛吗?”
“嗯。”
惊蛰瘪嘴,嗯是哪个意思?
是痛还是不痛?
他有心想转过头去问,但还是忍住这冲动。
“现在时辰不早,醒了就起来吧。”惊蛰说完这话,就探出上半身,着急忙慌去地上捞衣服,露出了白皙的后背。
容九看着惊蛰紧致的腰身,抬手去摸。
光滑的触感,倒是和手脚上的粗糙不太一样。
惊蛰抖了抖,身子都僵住。
摊开在他后腰上的手掌,不再是昨日的寒冷,至少还有那么点温度。可对惊蛰来说,这样的接触,无疑是有些亲密过头。
尽管几次突发|情况里,惊蛰都曾和容九有过亲密的接触,可那些,在惊蛰看来,多少是带着几分不得已。
他在这些事上,有些过分的敏|感。
其实端看容九有时略带压抑的眼神,惊蛰多少能感觉到,男人对他是动
()了欲念,只是从来都没有逾越雷池一步。()
也不知该说他能忍,还是容九看破了他内心里的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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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捞起衣服,胡乱披在身上。
经过一夜的折腾,这衣服还只是半干,不过惊蛰也顾不上。
他背对着容九,急声说道:“现下,太室宫应当知道我们都没去上值,你待会先走,我晚些时候……”
一条胳膊拦住惊蛰的腰,不让他动。
“你想做什么?”
冷冷淡淡的声音里略微上扬的尾音,似乎带着几分好奇和与趣味。
惊蛰声音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好笑:“我能做些什么?容九,你想多……”
就在此刻,殿外响起了些微的脚步声。
惊蛰的声音猛地停住,身体也有微微僵硬,过一会,他平复下来,就着这奇怪的姿势立刻将衣服都套上。
“应该是找来了,你继续躺着,别起身,待会就说……”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容九就已然坐了起来,从后面抱住了惊蛰。
男人的身体,比起惊蛰要大了一圈,自后面拢住惊蛰,仿佛能将他整个人,都遮掩在身下。
惊蛰凌乱的衣裳没有整理好,肩头那个咬痕,还鲜明地裸露在外。
带着血痂的咬痕,让男人伸出手指摸了摸,淡声说道:“等着。”
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不容反抗的强硬。
容九越过惊蛰下了床,经过一夜的休息,昨日的疲倦和脆弱好像一眨眼全部消失,如今眼前这个人又是从前的脾气了。
看着冷淡,实则霸道,又不讲道理。
那身躯,赤|裸地出现在惊蛰的眼前,让惊蛰一瞬间不知该看哪里,下意识低下头。
容九看着惊蛰泛红的后脖颈,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他慢条斯理穿着皱巴巴的衣裳,却硬生生穿出了优雅华贵的感觉。
惊蛰偷偷打量着容九,发现他的动作,透着一种熟练与生疏。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惊蛰缓缓眨了眼。
容九的动作虽然很快,但果然,在家的时候,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
惊蛰有时,看到容九身上那一点点,不太熟练,有些僵硬的反应时,总会下意识多加留意。
……毕竟,容九不管是容貌,还是行事,都太过强悍,无一处不精。
只有少少的事情,能让惊蛰看到一点点笨拙。
他很小心地收集着这些点点滴滴。
容九收拾完自己后,就迈步往外走去。
惊蛰微愣,下意识起身,却看到男人转头看他,美丽的脸上面无表情。
“坐下。”
冷淡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强硬,惊蛰下意识就坐下了,反应过来后,他懊恼地瘪嘴。
“为何我不能去?”
惊蛰生怕容九是要去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却看到容九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体,缓慢地逡巡着,好似一头霸道的兽在巡逻自
()己的领土。()
不能这样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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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九平静地说道。
惊蛰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容九在说什么,脸色一下子就红了了起来。
他干巴巴地说道:“只有你会在乎这个。”
惊蛰是个,太监啊!
谁会在乎一个太监穿得怎么样?容九这可真是太高看他,谁会在乎他穿的是什么模样?而且,这衣服显得这么,这么奇怪,还不是拜昨天晚上容九乱来的“福”?
怎么,昨天自己做的,今天就不认了?
惊蛰气恼地瞪了眼容九。
容九:“不许出去。”
他只是冷冷强调了一遍,听着冷漠的声音里,仿佛还燃烧着昨夜的热度。
惊蛰僵硬地坐在床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他多少是有点焦虑,尤其是在听到说话声后,那种翻涌的不安让惊蛰微微皱眉,却还是勉强坐着。
……听起来,容九和外面的人,是认识?
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是不怕的,可是牵连上容九或者其他……他认识,在乎的人,就会让惊蛰的心里惴惴不安。
他有些时候过于漠视自己,以至于让身旁的朋友都会生气起来。
不多时,惊蛰就看到容九回来。
不只是人回来,他的手中,还有着两套新的衣服。
惊蛰惊讶地抬头,“你,外头是谁?”
没有任何责罚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再带衣服回来。
容九沉默了一会,淡定地说道:“一个不重要的下属。”
门外的韦海东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惊蛰隐约听到点动静,正要看去,却被容九递过衣服的动作给拦住。
“穿。”
端得是言简意赅。
惊蛰在心里嘀咕着,见容九淡定的模样,慢慢也镇定下来,“那,你算是没事了?”
容九平静地说道:“你在当心些什么?”
惊蛰可疑地移开目光。
昨天晚上,景元帝失踪,四散出去寻找的人里,也有个太监和侍卫消失不见,这难道不算大事吗?
当然,比起皇帝陛下,任何事情,都只能算是小事,可擅离职守,也应当算是个罪名吧?
容九为何这么淡定?
惊蛰心里觉察到的那种,若隐若现的异样,还没化为实在确切的感觉前,就听到容九不紧不慢的声音。
“惊蛰,我是个男人。”
惊蛰一愣,被这话砸得,都忘记刚才在想什么。
他狐疑地挑眉:“……我知道?”
那蘑菇总不是假的。
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觉得,情|人以这般模样,怯生生地坐在身前看我,我会是什么反应?”
……什么情|人,什么怯生生?
惊蛰羞恼得要命,明明没什么的事情,被他这么一说,就显得好像有什么了。
()救命!
惊蛰倏地弹起来,抱着衣服尴尬地朝容九笑了笑,以飞快的速度溜走。
他是不敢当着容九的面换衣服的。
老天爷,昨夜不还难受得要命,怎么今天就能生龙活虎?他是真的身体有问题,不是在骗他的……吧?
惊蛰飞快地换好了衣服,只觉得自己快要原地自燃了。
…
容九有时很促狭。
惊蛰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过,在换好了衣服后,容九多少也算是解释了他这么镇定。
因为直到清晨,皇帝陛下都还没找到,所以四散开寻找的人手压根都还没收回去,就算他们没有归队,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
至于这宫室的狼藉,自有人去收拾,不会将麻烦引来。
……不过倒霉的大概应该就是被容九使唤的下属了。
惊蛰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只松了一半。
“陛下还没回去?”
“没有。”
他们刚才离开了那宫室,连那个所谓的下属都没看到,不过容九很淡定,他也被迫跟着淡定,左不过再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惊蛰紧张地舔了舔唇,四下打量。
“容九,陛下要是真的大开杀戒,你可千万不要冲在前头。”
戴有为的反应,再加上昨夜太室宫的动静,就算惊蛰是个心大的,也不可能完全不在乎。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容九可是时常跟在殿前的。
容九低下头:“皇帝暴虐,你不怕吗?”
惊蛰困惑地看着容九,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拐到景元帝身上,他又不关心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不,他还是得关心下。
不然要是国破家亡,他想要的安静小日子就全完蛋了。
“陛下是有几分残暴。”惊蛰委婉地说道,毕竟连容九自己都说“暴虐”,那他说这句,应当也是没什么,“不过,我听郑洪说,外头的百姓,还挺喜欢陛下的。”
郑洪给惊蛰说起黄家事,自然不免会带到景元帝。
就算惊蛰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可是提到皇帝陛下,难免会多问几句,郑洪就给他讲。
“诚然,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也有人喜欢,觉得在他的治下,过得比从前好。”惊蛰淡淡地说道,“虽然这是应该做的,但多少也能说明……陛下有些事,做得也不错的吧。”
容九若有所思地说道:“应该做的?”
惊蛰:“举国之力供养着皇帝陛下,他又为此庇护着万万民,这不是应该的吗?”他的话听起来有几分柔|软的天真。
容九:“皇帝怕是,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好。”男人的声音,透着几分古怪的冷漠。
昨天夜里,说来也是想杀人的。
这对他来说再是顺手不过,只是那一瞬间,有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想起了惊蛰。
惊蛰是个柔|软,脆弱的呆瓜。
他不是心善,也不是多么美好的理由,只是那一瞬间有些兴意阑珊,这才无视了聒噪的韦海东,踏入了雨幕。
惊蛰找到了他。
容九抬手,温凉的手指,触碰着惊蛰的脸颊。
小狗头好奇地抬起来。
这应当是个美好的意外,一个巧合。
可这有什么关系?
世上许多事,先有巧合。
巧合,也能是注定。
一而再,再而三。
容九已然能够预料到,在那不够遥远的将来,克制总会有崩塌的一日。
……可那又如何?
容九听着溢满的恶意正在澎湃地翻涌,蠢蠢欲动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没有任何提醒的意图。
这也应该怪惊蛰,对吗?
一次次主动将自己喂到怪物的嘴里,却无一次真的喂饱。
容九毫无道理,非常霸道地将理由归结于惊蛰。
这可真是,最大的恶意。
…
世恩等了整整一天,心里的惴惴不安,在听到太室宫出事后,几乎攀升到了极致,却不敢随意表露出来。
等他拖着疲乏的身体,重新回来住处,看到惊蛰正在弯腰打水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三两步冲过去,狠狠地扑在惊蛰的后背上。
“惊蛰!”
又惊又喜,足以说明世恩的心情。
“我说了,我会回来。”惊蛰撑着他,没让他掉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兴味,“我没骗你吧。”
世恩从惊蛰的后背滑落下来,跳到他的跟前,好好打量了一下。
“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世恩尖锐点评。
惊蛰:“昨夜,淋了点雨,所以有点着凉。”
他和容九分开后,是到下午才得以回来。
分开前,他还撞见了戴有为。这个中途溜走的太监,对惊蛰还是那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
看到容九和惊蛰并肩,还讥讽了几句。
“这不会就是韦统领说的容九吧?怪不得这么巴巴靠上去,原来是看中了人家的脸,别以为长着一张脸……”
“你没长脸吗?”容九出声,打断了戴有为的话。
戴有为原本一腔怒意,都是朝着惊蛰发泄,当容九说话时,这才真正地看向他。
对上那双冰冷的眼,戴有为的身体不自觉抖了抖。
他色厉内荏:“难道你不就是光靠着一张脸?”
昨天,惊蛰还说什么,他和韦海东不熟悉,不认识,结果今天他和其他人游荡在太室宫就为了继续找皇帝陛下时,他看到了韦海东。
当时,他正在和另外一个总管打扮的人说话,远远的,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戴有为却懂得一点点唇语。
当时韦海东说的话,虽长,不能辨别,可一定有“惊蛰”这两个字。
惊蛰和韦海东的关系,一定不像
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而今,看着惊蛰身边,又跟着个高大美丽的侍卫,戴有为昨夜到今天积攒下来的压力,自然下意识朝着他倾泻出去。
……这多少带着迁怒,可无疑的是,戴有为本能地知道,这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因为惊蛰是个好人。
虽不是正常意义上的那种“好()”,可他的确算得上是好人。
昨夜那种无视他的话,大概就是惊蛰能做出来的极限。像是他这样的人,除非戴有为真的伤害到他,或者他在意的人之外,惊蛰是不会做些什么。
戴有为正是清楚这点,才会无端痛恨。
惊蛰又凭什么呢?
身为太监,怎么可能拥有这样近乎愚蠢的心态?谁人不是踩着别个往上爬的?就说这上虞苑,如果不是因为惊蛰是外来的,昨日守夜也不会轮到他。
都有过这样的遭遇,竟还能保持着那样乐天淡定的心态……
这无疑让戴有为扭曲地妒恨着。
可那些沸腾的怨毒,在被容九冰冷注视后蓦然冻僵,被嫉恨冲昏的头脑,在说完那句话后,莫名有些懊悔。
惊蛰也皱眉。
他不在乎戴有为说他,却不愿意戴有为说容九,正当惊蛰要反驳时,就听到容九淡淡地笑了起来。
冷白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容九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惊蛰就是喜欢这张脸。?[(()”
所以就算靠着这张脸又怎么了呢?
男人带着古怪的笑,吐露出来的话,竟有几分得意。
戴有为僵住,显然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而惊蛰的反应比他更大。
他一巴掌拍在容九的后腰,咬牙切齿:“走走走!”
说的什么胡话!
等惊蛰拖着容九走远了,他才抱怨。
“你在他跟前乱说什么呢?”
容九好整以暇:“难道你最初,不是看上我这张脸?”
就见那张昳丽漂亮的脸蛋猛地凑到跟前,苍白的皮肤勾起个略带恶意的笑,那种肆意张扬的美丽恣意生长,几乎霸占了惊蛰所有的注目。
是美的。
哪怕是扎根在极具恶意的土壤里,滋长出来的毒花拥有着可怕的掠夺性,可谁也无法否认那张狂浓艳的美丽。
惊蛰原本在说着太室宫的事,说着说着,又不免想到了容九。
这不能怪他多想。
毕竟他天然就是个令人瞩目的性格。
放在人群中,他就是最耀眼的那颗珍珠,谁都不可能避开他去。
“我知道太室宫的事。”世恩摆了摆手,“陛下直到午后才回去。”
这将整个太室宫吓得人仰马翻。
世恩:“我差点以为你要回不来了。”他抱怨着,眉间还皱着。
惊蛰:“我回来时,已经见过胡总管,他说,去太室宫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我不必再去。”
太室宫的
()异变足以让胡越做出最合适的反应(),他是舍不得自己手底的人(),可他更不会为了这点心软,害得自己出事。
更别说,昨天夜里,惊蛰和韦海东的对话不算秘密,很快就传入了胡越的耳朵。
胡越反倒有点后悔。
早知道惊蛰有这样的关系门路,他不该在昨天将人塞过去。
尽管面上说得好听,只是帮忙,但惊蛰如此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出来,胡越昨天是让他顶锅去的?
惊蛰回来时,胡越还想好了种种安抚的手段,却没料到,惊蛰尽管有些疲乏,却一直带着笑。
那笑是真心实意,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日的事记恨,反倒有几分感激。
胡越想破头都猜不透,惊蛰这么喜悦是为何。
惊蛰当然高兴,如果昨天他不顶替人去太室宫,他肯定遇不到容九,也无法帮他缓解痛苦。
要是容九真的在大雨里淋了一夜,再强悍的身体也撑不住的。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脸,世恩也跟着摸了摸,摇着头:“快些进去,我去弄些姜汤来。”
惊蛰:“我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见世恩匆匆出去。
好吧,惊蛰住了嘴。
分开前,也不知道容九上哪里弄的姜汤,捏着惊蛰的鼻子灌了两大碗,现在回来,世恩还要给他弄。
惊蛰觉得,他怕是一打嗝,整个人都透着姜味,被腌入味了。
胡越给惊蛰放了一天假,第二天,其他人去上值时,他躺在床上狠狠暴睡了一天。
起来时,已经是下午。
原本有点闷的鼻子,总算不那么堵了。
惊蛰下床活动,再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发现身体没有异样后,这才松了口气。
没真的生病就好。
惊蛰现在算是小有积蓄,可真要病,那也是病不起的。
像宫里的来复,现在身体逐渐好转,可要不是前期姜金明给掏的钱,他根本活不下来。掏空他们这些相熟太监的钱袋子,也根本无法供得起二两银子一包的药。
就算是姜金明,也只是在吊命的药上出了钱,要是救不活,他也不可能白白再花钱。
惊蛰独自一人在附近溜达。
其他人都去做活,他不好乱走,只能在附近看看,多少记一下路。
再过两日,外国使臣就要到。
惊蛰还从来没见过异域的人,听郑洪说,他们看起来都是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五官非常鲜明的人,还都挺高。
他皱了皱鼻子,再高,能有容九高吗?
容九是他见过最高的。
韦海东长得健硕,却还没有容九高。
惊蛰在认识容九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矮子,不管走到哪里,他都算是身材高挑的那一拨,可万万没想到啊……
在容九眼里,他就是小矮个。
晚上,世恩回来时,特地探过惊蛰的额头,发现不烧,说话
()也没有堵塞音后,满意地露出笑容。
然后,又给惊蛰塞了一大碗姜汤。
惊蛰:“……我真的没事。”
世恩严肃着脸:“不能放松戒备。”他们这样的人是没资格生病的,自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免得事后再后悔。
惊蛰不得已,还是把姜汤给喝了。
世恩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每日里能和他八卦的人少了,他回来就只能和惊蛰说。
“太室宫换了不少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照例,还是从最重要的太室宫说起,“不过,今天我们去的地方,倒是看到了不少马,惊蛰,有的马,比我们还要高……”
惊蛰:“怎么今天换了这么远的地方?”
世恩:“好像是马房昨天出了事。”
惊蛰敛眉,马房?
他想起昨天半夜,韦海东去太室宫的事,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不过,也可能是他多想,毕竟韦海东这些天,似乎很忙,他们一路跟着护送的队伍来,并没有看到这位大人的身影。
就在他们吃饱喝足,唠嗑完后,就已经早早歇下。
接连的灯火,很快熄灭。
胡越,本也要歇下,只是人刚上了床,很快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胡越皱眉,心知那些手下,如果不是特殊情况,肯定不敢乱来。
他揉着额头,爬起来。
刚穿上衣服就听到门被急急敲着,听起来,是唐吉的声音。
唐吉是胡越的徒弟,算是这些个二等太监里,最是受宠的一个。
胡越披着衣服,打开了门。
“出了何事?”
唐吉的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师傅,戴有为死了。”他本来长得还算高大,可是说出这话的时候,气势却非常萎靡。
胡越的困意,都被这话惊得飞走。
“死了?怎么回事?”
胡越挑人过去,是有特地选的。
乌峰很谨慎,说话做事都很得体,这样的人,就算去了太室宫,也有可能继续往上爬。
送他过去,并非是害他。
而挑了戴有为,尽管他的脾气不讨喜,可是他做起事来,是有能力的。而且,他很怂,遇到事情,只会躲起来。
这不是个多好的习惯,可在宫里,却能最大限度保住自己的命。
对于新送去的人,太室宫内伺候的自有自己的习惯,新人是很少去到殿前的,顶多就在外殿伺候。
虽这些人,都恨不得出事时,有人顶在自己前头,可是没有调|教好的宫人送去殿前,那就是自找麻烦,他们可不敢这么做。
胡越送人过去,至少的确是挑选过。
他本以为,不说能活到最后,最起码,也不该眨眼就没了。
“是谁来送的消息?”
胡越追问。
唐吉的脸色有些惨白:“是牛连中送来的消息,他还说,下一个人,让我过去。”
上虞苑的管事,当然不止胡越一个。
除开胡越外,各处各地都有不少。一旦太室宫需要新的血脉,都会从各个管事手底下挑,上一次不过是轮到胡越。
负责太室宫的总管叫马德,而牛连中是他的徒弟。牛连中来传话,也就是马总管的意思。
马德和胡越的关系还算不错,不可能故意针对他,可偏偏牛连中传递出来的意思……
胡越的脸色也苍白起来,难道是对他的警告?不然,胡越手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了唐吉?
他就这么一个徒弟!
胡越让唐吉在外面等着,进屋内换过衣服后,带着唐吉和牛连中一起去了太室宫。
胡越要是问牛连中,也能知道点什么,可这一趟总是要走的,胡越还不如亲自见一见马德,好问个清楚。
到了太室宫后,牛连中朝着胡越欠了欠身,走在前头引路,七拐八弯,很快将他们带到了马德的屋外。
这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屋舍,对比起整座太室宫自然小得许多,不过门外站着的两个宫人,让胡越意识到了不对。
这看起来,可是生面孔。
胡越心中有些警惕,但人都来到这,总归是要问个清楚。
牛连中和唐吉留在屋外,胡越则是进去与马德说话。
牛连中的脸色不太好,可唐吉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许是听到了戴有为的死讯。
牛连中不忍,低声说道:“只要小心谨慎,不会有事的。”
唐吉:“戴有为是师傅手底最胆小的。”
他和戴有为朝夕相处,自然知道他的性格。对上胆小怯懦,对下有几分耀武扬威,可顶多也就是嘴巴说说,真要他做什么,戴有为是不敢的。
一遇到危险,这小子跑得比谁都快,如果连他都出事,那这太室宫可真是龙潭虎穴。
牛连中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谁让他得罪了陛下。”
“这不可能。”
屋内屋外,胡越几乎和唐吉同时说出这句话。
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有点干瘦的男人,正佝偻着腰,正在吃茶。
马德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说道:“怎么不可能?”
胡越匪夷所思:“戴有为的性格有极端之处,可对上谄媚胆怯,怎么会冲撞了陛下?”
他自然不是想给戴有为讨个说法。
人死了,还是在太室宫出事,他是疯了才闲的没事干,去给戴有为要个缘由,这纯粹是为了唐吉。
戴有为死了,唐吉被点名来接任,他总得知道人是怎么死的,才好明白,唐吉有几分活路。
马德:“你不必多问,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终于,他还是看了眼胡越。
“至于唐吉,那是宁总管点名的,与我无关。”
他不会闲得没事儿给自己结仇,莫名其妙去挖别人的命根。
这宫里内师徒传承,若是遇上
关系好的,可比父子也差不了多少。
宁总管,这个称谓,只可能出现在一人身上。
宁宏儒。
虽都被称之为总管,可是宁总管这三个字的分量,是他们拍马都追不上的。
胡越脸色煞白,竟是宁宏儒选的。
如果是这一位,他却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唐吉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处寂静的宫室外,一个小太监正恭敬地同宁宏儒说话,将胡越和马德的对话一一转述,仿佛有人藏在屋内偷听,那语气竟是丝毫不差。
宁宏儒漫不经心地点头,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不过随手而为。
一个小小的警告罢了。
聪明的,自然会夹着尾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气,哪怕经过擦洗,也难掩血腥,又有淡淡兰香,漂浮在空气中,带来少许清甜。
宁宏儒背着手,幽幽说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怎么人人都懂,却是人人都不长记性呢?”
当然,当然,某种程度上,这也不能怪戴有为。
毕竟,他行事总是稳妥小心,就算挥洒恶意,也都是朝着不会反驳,亦或是不能的人倾泻。
比如,惊蛰。
只可惜,看似温顺的人,身侧却是盘踞着一只可怕的怪物。
这件事之于景元帝,就像是硌脚的小石子,不严重,到底不舒服。
不舒服,就得把小石子剔除。
只不过,一贯杀人利索,懒得废话的景元帝,却是头一回有了闲趣。
他一点、一点将戴有为的脸皮扒了下来。
那怪异的惨叫嘶吼,间或不断。
最后,景元帝用匕首挑着剥好的人皮,幽幽叹了口气。一双黑沉的眼眸落下,盯着血肉模糊的肉块看了一会。
匕首,是好匕首,动手的人,也很干脆利落,甚至于,都没有伤到戴有为的眼睛,以至于那双充血的眼球,还能看到那张噩梦的脸。
那张漂亮的薄唇微动,饶有趣味地说道:“你还是比较适合没脸的模样,倒是比之前好看。”
好看?
看着陛下随意丢开的人皮,就算是习惯景元帝的血腥,有些宫人还是差点吐出来。
咔——
下一瞬,原本脸上还带着少少兴味的景元帝抬脚,暴戾地踩上哀嚎的肉块,冷酷的声音掺着纯粹的破坏欲,“找死!”
他暴虐的动作,让哀嚎近乎无声。
直到景元帝停下动作,那些扭曲的恶意被镇压下去,他才面无表情地挪开靴子。
“宁宏儒。”
“奴婢在。”
“去把宗元信招来。”浓郁的血气弥漫在殿内,景元帝却熟视无睹,“让他开药。”
他冷漠的声线里,有着狂暴的欲念,随着治疗的进行,景元帝的确不再和之前那般完全封闭,却也带来了许多小小的麻烦。
比如,他本来该留戴有为一口气。
就这么死了,还是便宜。
“喏。”
宁宏儒小心地说道。
“陛下,韦海东还在殿外跪着。”
景元帝嗤了声:“他办事不力,该跪着。”
昨夜,韦海东特地赶到上虞苑,乃是为着他身上一桩秘密的任务,但总体来说,算是略有失败。
若非他带回了黄庆天的脑袋,韦海东怕是不用回来了。
景元帝望着地上的血色,半晌,才淡淡说道:“算了,让他起来罢。”
他有些漫不经意地想,要是将黄庆天的脑袋,当做礼物送给惊蛰,他会高兴吗?
可能会吓得嗷呜嗷呜,惊慌失措地抬头,眼里满是湿|漉|漉的潮气,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恐与依赖。
可怜,又可爱。
在这血气弥漫的殿宇里,景元帝竟是笑了起来。!